微風席席,又是一年深秋時。落葉鋪滿地,殘花作殉葬。穿着一件紅色薄紗的傾爵處理完奏章後已是傍晚,站在窗前秋意刺骨。桑者急忙忙拿來披風爲她披上,叫侍女在御書房中燃起了炭火,暖意才稍微驅散滿身的寒冷。
遠處的花圃已經凋零,花瓣散落了一地。花落花腐花葬泥,春來春暖春涅槃。傾爵猶記得那棵桃花樹下,溪瓏俯桌作畫,璃皇吹簫助興,而她則看着兩人臉上甜蜜的笑容發呆。
此時此刻她懂了爲何璃皇和溪瓏會笑得那麼奪目燦爛,一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
傾爵已然入神,桑者回頭看了眼放在案几上的奏章。東河祭祀大典在即,而曲濟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慕連斯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障礙。桑者不知道傾爵是怎麼看待慕連斯的,可是從他兩次侍寢都沒有消失來看,傾爵是有意留下了他。
“桑,孤是否太容忍曲濟了,他纔會一直這麼犯上?”
桑者一怔,傾爵直視的目光讓她有點膽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不自然的望向了窗外。
“王,戰神是先皇在世時的老人了,也是他鎮壓住了朝中所有的大臣把王扶上了龍椅。也許他是過分干涉王的私事了,但……”
“他只是忘記了孤現在是王,一直把我當作那個傾爵。”
眼中豁然泛出了一絲殺氣,桑者不由打了個寒噤,向後退了幾步。
“王想怎麼做?”
“呵呵。”
笑聲刺骨,傾爵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爲何會這般令人生畏。桑者也許懂了,這就是孤家寡人。
拉了拉披風,傾爵收好遺落在桃花樹上的記憶,轉身看着宮門口:“陪孤到處走走。”
望着傾爵的側臉,桑者頷首。
皇宮各處已經點燃了燭火燈籠,微微照亮了來回的路。傾爵信步走在皇宮中的青花磚上,偶爾擡頭望望剛露出小角的月亮。桑者安靜的跟在她的身後,十幾年來每當傾爵鬱悶或惆悵的時候,都會選擇在皇宮中漫無目的的走着,直到累了才肯回寢宮休息。
無意間路過西沉殿,男寵們有的正在用膳,有的正準備沐浴。看見傾爵突然到來嚇得個個哆嗦着不知所措,急忙跪成一地。傾爵的目光隨意掠過他們的臉,本想繼續往前走,突然想起了西沉殿中有着兩個自己蠻感興趣的人,停下步伐俯視着腳邊的男寵們。
“寧之博和慕連斯何在?”
衆人都不敢多言,桑者見着傾爵的臉色有些凝重了,急忙拉了拉一個男寵的衣裳。他驚出了一額頭的汗,畏首畏尾的擡起頭看着傾爵,艱難的吞嚥了下口水。
“王,他們兩人在東側的甲子廂房中。”
傾爵聽後正欲前去,仔細一想不知道東側的甲子廂房在哪裡。桑者猜出了她的心思,看着那個正在大把掉汗的男寵,柔情說道:“甲子廂房在何處?”
男寵伸出手指了個方向,傾爵徑直大步前往。桑者淺笑着讓男寵們起來,急急忙忙跟上了傾爵的步伐。衆人還在感嘆男寵勇敢的時候,他卻直接癱倒在了地上,半晌才呼出一口氣。
廂房門口停住腳步,桑者剛剛想上去敲門,卻聽見了慕連斯和寧之博嬉鬧的聲音。傾爵淺淺一笑:書呆子竟然和愛鬧的慕連斯住在了一起,會是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呢?
在房內的慕連斯感覺到了門口有人,以爲還是那些愛偷聽還八卦的男寵們。一箭步上去猛地拉開門,準備好好奚落一下對方,卻看見站在門口的是傾爵和桑者,神經緊繃到了極點,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們,額頭一排細汗緩緩流下。
寧之博見慕連斯不吭聲了,好奇的走過去查看,到了門口之後自然明白了他此時此刻的神情。急忙跪
倒在地上,順便拉了拉慕連斯的衣角。
“不用拘禮,孤可以進去坐坐嗎?”
寧之博趕忙點點頭,起身站在了一邊。傾爵走到桌子前坐下,桑者對着慕連斯和寧之博使了個眼神,兩人急忙站了過來。
廂房中的陳設很簡單,兩張牀榻相對而放,兩邊擺放了可以放置衣物的櫃子,中間是一張木桌。牀邊放着兩盆盆栽,零零散散的開着綠色。幾個花瓶,幾幅山水墨畫。讓傾爵詫異的是原本白淨的牆上畫着一隻圓鼓鼓的狸貓,怪異的身體,看着讓她發笑。
瞅着傾爵的目光被自己今天的成果吸引,慕連斯咧着嘴角開始介紹了起來:“王是否覺得小人畫得不錯。”
傾爵像模像樣的點點頭,指着牆上的畫說道:“這隻狸貓甚有一番意思。”
“它是貓,不是狸貓。”
慕連斯低垂着腦袋一蹶不振的樣子,傾爵不在意淺淺一笑,繼續看着牆上那隻所謂的貓。寧之博一愣,出神的看着笑靨如花的傾爵,從未想過幾日未見她能這般純真的笑。疑惑的看着慕連斯,是他的原因她纔會判若兩人了嗎?
“王,您怎麼回來西沉殿?”
傾爵回神看了寧之博一眼,玩弄起了桌子上的杯子。
“博可知東河祭祀大典?”
寧之博沉重的點點頭,對於這種殘忍的祭祀活動他一直深惡痛絕。原本消停了兩年,此時從傾爵的口中聽到,他猜想這個祭祀活動又要出現了。
沉寂了一會兒,寧之博緩緩開口:“東河祭祀大典源自開國皇帝,原本只是給予番邦的威嚇。本朝以來,番邦戰事平和,但是東河祭祀大典卻沒有被廢除。一是各任皇帝都認爲這個祭祀是開國皇帝立下的,不便更改。二是朝中大臣一直擁護,因爲東河祭祀大典也是他們彰顯自己戰功和朝中地位的典禮。”
“分析得很透徹,看來博對東河祭祀大典也是不贊成的。”
傾爵投向了一絲欣賞的目光,寧之博羞澀的低下了頭。慕連斯可沒聽說過什麼東河祭祀大典,但聽完寧之博的解釋後也明白了這就是古代祭祀的一種。荒誕,這個詞最好的詮釋了。
“我只是一個區區的男寵,即使對東河祭祀大典有頗有微詞,也是人微言輕。”
在以前,寧之博以爲考上秀才就能繼續參考,然後成爲朝廷的棟樑之才。結果稀裡糊塗的進宮做了男寵,百無一用是書生,現在也只能在閒暇的時候想想而已。
傾爵若有所思的看着意氣風發卻懷才不遇滿腹惆悵的寧之博,是否是她太自私,一定要留他在自己身邊供自己取樂,忘記了他之前的抱負。
“今年的東河祭祀大典會如期進行,博有何看法?“
寧之博自嘲的一笑,撫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豁然想起這是傾爵在徵求自己的意見,誠惶誠恐的看着她,謙卑的低下了腦袋。慕連斯始終插不上一句話,見此時大家都莫名安靜了下來,賊笑着想着是自己出場的機會到了。
“王貴爲一國之君,不想舉辦那個什麼東河大典的就直接廢除掉,何必爲此煩憂呢。“ Www TтkΛ n c o
傾爵‘哦’了一聲,面帶笑意的看着慕連斯,他不由打了個寒噤:這是什麼眼神,莫非我又踩到地雷了。
片刻,傾爵擡頭甩個桑者一個眼神,她心領神會的淺笑,徐徐說着:“王本意廢除東河祭祀大典,可是朝中大臣提出了一個要求,說只要今年這次東河祭祀大典過去。”
慕連斯得意的大笑,絲毫沒感覺到危險在向自己靠近。
“那就最後舉辦一次,反正祭祀什麼活動都是無稽之談。”
正中傾爵的下懷,她意味深長的對着慕連斯一笑:“斯說得正是,每次的東
河祭祀大典都有祭祀者的名單。孤繼承大統後第一次舉辦這個祭祀,所以這次的名單孤願意讓大家看看。”
說着,桑者從衣袖中拿出抄寫好的名單遞向了慕連斯和寧之博。慕連斯接過後不以爲然的打開一看,視線落在最後一個名字上的時候眉頭一抖:這怎麼這麼像我的名字?
寧之博大爲震驚,名單的最後赫然寫着‘慕連斯’三個字。惶恐的看看不動聲色的傾爵,再看看正對着名單苦思冥想的慕連斯,寧之博急忙作揖說道:“王,這是爲何?”
傾爵不作回答,慕連斯反倒對楷書書寫的自己的名字發生了興趣,拉着寧之博的衣袖小聲詢問着這是什麼字。寧之博看着他一臉汗顏,壓低聲音告訴了他。慕連斯震驚的手一抖,名單從手中落下,緩緩飄向了地面。
傾爵的目光掠過了他們兩人的臉,一個已經呆如木雞,一個正驚恐的手舞足蹈。桑者急忙咳嗽了幾聲,兩人才安靜了下來。
“名單是按照戰神呈上的奏章抄錄的,王非常重視這次能否廢除東河祭祀大典,所以要犧牲慕連斯了……”
“憑什麼!”慕連斯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句,寧之博拉了下他的衣袖後方才冷靜下來。“名單上全是番邦的人物,東河什麼大典的祭祀品也是番邦的。我又不是番邦的,爲什麼我要成爲這無聊的祭祀品。”
“慕連斯忘記了你是怎麼進宮的嗎?”
桑者智者的眼神讓他驀然想起自己是如何進宮成爲男寵的,轉念一想這個誤會大了,急忙開口解釋:“當時我就說我不是番邦的戰俘了,你們看我的樣子像是番邦異族嗎?”
攤開雙手轉了個身,極力想證明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國人。見衆人不信的神情,他哭喪着臉弓着身子向一直不做聲的傾爵作揖:“拜託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呀,難道就因爲我看起來五官深刻了點,帥氣了點,就一直把我當成番邦的戰俘嗎?我真的是無意間到戰場中去的,我就是個堂堂正正的涼祗國民。”
傾爵心裡早樂開了花,可一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讓情緒外露。桑者見自己的主人如此,繼續侃侃而談:“你是戰神送進宮來的,即使王相信你不是番邦戰俘,不用成爲東河祭祀大典的祭品。但戰神可堅持己見,畢竟你不能證實自己的身份——”
桑者的話提醒到了自己,慕連斯豁然一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我是不能證實自己的身份,但戰神憑什麼能證實我是番邦的戰俘,就因爲我出現在了戰場上還穿得奇裝異服。”
計劃進行的很順利,桑者和傾爵交換了下眼神,無奈的說道:“戰神是朝中的大臣,王都得給他幾分顏面。這次他執意要這麼認爲,你就只能認栽了——”
“傻子纔會認栽!”
本就和曲濟的嫌隙蠻深,這次他還要把自己當成祭祀品。慕連斯攥緊拳頭狠狠砸了幾下空氣,心裡咒罵着曲濟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給他一頓痛揍。
“這次要求舉行東河祭祀大典的就是戰神,王也只能……”
“呵呵。”
慕連斯幾聲陰冷的笑打斷了桑者的話,她自覺的站回了傾爵的身後,自身的任務已經完成。傾爵一臉惋惜的看着慕連斯怒氣的臉,心裡樂着他已經掉入自己所設的陷阱中。
“斯,孤愛莫能助。不過孤在日後會爲你立上一塊墓碑,證明你卻非番邦的戰俘——”
“不就是曲濟的鑽牛角尖的認爲嗎,我倒要會會那個老頭。”慕連斯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傾爵的身上。“只要王肯幫我。”
傾爵佯裝迷惑的說着:“幫你什麼?”
慕連斯神秘的一笑,看着星星之火燃亮的皇宮,作揖緩緩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