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仙看着裴逍遙求助的小眼神,不免有些內心好笑。她攏攏裙子上前說道:“請各位鄉親們讓出來個空,讓孩子給天地,聖人像和我表哥磕個頭,這是拜師的儀式。”
一聽要舉行儀式,所有村民都正色起來,讓出來個位置,幾十個孩子面對着蒼天大地磕了個頭,又跟着裴逍遙走進屋內,對着屋內高高懸掛的聖人像磕了個頭。
而後裴逍遙文縐縐的說了一通“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之類的教導後,孩子們又對着裴逍遙行了個拜師禮,這禮儀便算是成了。
這些孩子們的家長早在孩子們進屋的時候就被楊鳳仙喊到了一邊,把剩下的束脩交了上來,照例是楊鳳仙記賬,李雲收銀子。
當銀子交的差不多的時候,卻聽到人羣裡出來一陣怒喝:“楊鳳仙,你這表哥有什麼本事,就開私塾教書了?可是舉人秀才之輩?”
一時間,衆人才想起來,竟連這讀書人的功名都不曾知曉。有老實巴交的村民撓着頭說道:“村長給咱們安排的,總不會是害咱們的吧!”
這話一出,立刻就有人附和:“對對對,村長都同意了的,他自己的重孫子也有來學的,肯定不會害咱們的!”
還有那猶猶豫豫的人問道:“楊鳳仙,你這表哥是什麼功名,跟大夥兒說說總沒什麼關係吧?”
楊鳳仙笑着道:“我這寫字兒還是和我表哥學的呢,大夥兒看有沒有什麼毛病?”她舉起賬冊,讓大家看她的字,“這回大夥兒總相信了吧!”
村民們雖然不識字,但看着楊鳳仙寫的工工整整闆闆正正的字體,頓時信服的搖搖頭。
楊鳳仙才鬆了一口氣,卻聽到人羣中又傳來一個熟悉卻讓人厭惡的聲音:“鳳仙侄女,可你還是沒告訴大家,這李肖究竟是什麼功名?莫非,只是一個半吊子的讀書人,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敢妄稱讀書人,開私塾大肆斂財了?”
人羣中走出的正是楊鳳仙最討厭的人之一……楊家禮。
只見他搖着扇子,穿着一件八成新的靛藍色儒生長袍,腰間還掛了一塊明顯就是瑕疵品的玉環壓袍子。
但就算那玉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也是整個村子裡都拿不出來幾件的好東西了,村子裡的人有錢都攢着,又哪會買這不當吃不當喝的首飾玉器。
楊家禮見自己一出現,便引得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頓時那張臉便綻放出了光彩。
對嘛!這都應該是他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周圍人敬仰的眼神,敬畏的舉止,羨慕的表情,都應該衝他來纔對!
不過最要緊的,還是三嫂手中那個裝着五十多兩銀子的小匣子……
楊家禮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卻被很好地隱藏在了那不斷揮舞的摺扇後面。
楊家禮可是桃園村唯一一個考出了童生的讀書人,所以他的話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着權威性的。
而且楊家禮作爲楊鳳仙的四叔,這意見提得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有多心的人想着,莫不是那李肖根本就沒什麼功名,只是個略通書本之人?
當下就有那交了錢的人不安的叫着:“楊鳳仙,你說不出來,把你表哥叫出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一時間,這呼聲一浪接着一浪,眼看着愈演愈烈,羣情激昂之時,裴逍遙邁着波瀾不驚的淡定步子從屋中出來,淡然的問道:“諸位何事?”
他先看到的是楊鳳仙那陰晴不定的臉,而後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了一個穿着儒生長袍附庸風雅的扇着摺扇的男子。
那摺扇上的字體和詩文,恕他直言,簡直就是狗屎。
而楊家禮同時也在打量着裴逍遙,他觀這年輕人一副器宇軒昂的樣子,也着實長得英俊非凡。
雖穿着布藝,卻絲毫沒能掩飾得了內裡那股貴公子的氣質,看的楊家禮是越來越怒火中燒。
這人!分明一副不缺錢的樣子,還趕上門來給他添堵!楊家禮只覺得內心窩火,他之前是覺得沒必要去費這個心力整什麼私塾,雖然他是桃園村唯一一個讀書人,卻覺得自己不需要這麼做。
那些村民們給他錢讓他讀書了嗎?憑什麼他讀出來出息了反倒要回報這些人?
再說了,他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端着書往屋裡一坐,別管是他夫人還是他爹孃,都會上趕着來噓寒問暖,不缺吃不缺喝,幹什麼去費那些力氣?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想來爹不疼娘不愛的老三一家子分出去單過了,日子越過越好不說,現在又冒出了一個讀書人,在這村子裡開什麼私塾。
還爲了他們減免束脩?開什麼玩笑?他纔不是眼熱那一百多兩銀子呢,他纔不羨慕那一年四季吃喝不愁的好事兒呢,他纔不……
不!憑什麼!
這些本應該都是他楊家禮的!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小王八犢子竟然敢搶走他楊家禮的東西,是不是真的活的不耐煩了!
楊家禮內心打了三百六十個轉,可表面上一直是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只是捏着扇子的手緊了又緊,強忍住沒有把心裡的這些話說出聲來。
裴逍遙冷眼看着這個自以爲掩飾的很好的男人那可笑的蠢樣子,他嘴角牽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何事?”
楊家禮猛扇了幾下扇子,按捺住內心的邪火,酸酸的說道:“這位……侄子,在下乃桃園村的童生,同時也是楊鳳仙的四叔,既然閣下是鳳仙侄女的表哥,自是也應該喊我一聲四叔的。”
楊家禮打着現在輩分上壓倒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的主意,卻不料裴逍遙根本不搭他的茬:“恩,何事?”
楊家禮臉色不好看起來,看來這小子不只是不知天高地厚,還不懂得尊敬長輩呢!他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譴責他:“我說侄兒啊,論輩分,你可該喊我一聲四叔,沒想到侄兒竟是一個不敬長輩的人,莫非這四書五經也從未讀過吧?可考過什麼功名?”
“未曾。”裴逍遙脣角牽起玩味的笑容,這楊家禮,不會真以爲他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吧?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