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我驚醒時,發現自己坐在地板上,矮牀躺着莫晉翀,鄭曉江的外套披在我肩頭,他倚靠牆邊睡着了。折騰一宿,滿地都是血跡,暗紅的牀單裹着病危的莫少,他受了傷,子彈取出後就低燒不止。
我想調整一個方向,可是下半身麻木僵硬,短暫地迴流血液使得我刺痛起來。與此同時,靠着牆角的鄭曉江扇動了長長的睫毛,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繼續緩解下半身的不適。
醒來後,鄭曉江先去看一眼莫晉翀,他掀開窗簾之時,莫少也醒過來,他翻身的動靜其實可以讓我甦醒,然而鄭曉江開口說話,我就不太想醒來這麼快了。
“查到什麼了?”
“查到夏旭,我就沒有再繼續下去。”莫晉翀氣若游絲,他一定盯緊了鄭曉江,他們都很喜歡把對方逼到絕境。
“爲什麼不繼續?”
“我殺了那麼多人,早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鄭曉江的腳步聲沉甸甸,他可能走近我,在我靠着的地方停下來。
“我們是該有個了結,還有六天。”
“也許你沒有這個機會。”莫晉翀輕蔑一笑,“我和莫氏共存亡。”
“我不會讓你死掉。”
“不好意思,你也身不由己。”
我猛吸一口氣,嚥下去的唾液突然嗆住喉嚨,我盡然在他們聊得起勁的時候咳嗽不停。我咳嗽着睜開眼,佯裝一副不知所云,看了看鄭曉江,又瞥一眼莫晉翀,他們在我身邊,相隔很近,幾乎不約而同地望向我,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立馬心虛地飛紅了臉頰。
“呵呵,早啊。”我尷尬地打聲招呼,下半身迴流得差不多,血液一通,我就有勁站起來了。
鄭曉江故意摟着我的腰間,曖昧地笑道:“你死掉,雪禾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你休想。”莫晉翀掙扎着坐起來,我連忙推開鄭曉江,攙扶莫少,關心地問了兩句。莫晉翀抓住我的手腕,衝着鄭曉江低吼,“我告訴你,有我在的一天,你休想打雪禾的主意。”
“莫少,你先躺着休息。”我勸道。
“我等着你站起來。”鄭曉江一把拉過我的手,我措不及地撲到他懷裡,然後被他拽着走出房門。關上門,我還能聽到門後莫晉翀的咒罵聲,我心急莫少的傷口惡化,一轉身,又被鄭曉江堵住房門口。
“他命大,死不了。”
“拿我氣他,你覺得很好玩嗎?”我慍怒質問。
鄭曉江撫摸我的臉頰,垂首時,在緋紅的臉蛋上蜻蜓點水一般地吻了一口。
“昨晚上,他捨命救你,你不會真打算以身相許吧?”
“你和他,救我多次,我這個身,早就分不清該相許誰了。”我故意說道。
鄭曉江微微蹙眉,面色沉重地說:“六天後,我和他生死決戰,你就相許那個有命活下來的人。”
看到鄭曉江決然轉身,我追出一步,憂心忡忡地問:“就沒有別的辦法?在你的眼裡,除了報仇還有什麼?”
“什麼都不是。”鄭曉江加快步伐,很顯然不想被我追上,他不想跟我解釋太多,他習慣了避開我的追問,不願讓我走近他的世界,這一點,他和莫少是不同的,我聽着莫少的故事,動情他的柔弱,鐵漢的柔弱太容易讓我迷失方向。
兩個人,我都不願看到任何一方受傷,我暗自祈禱,膨脹我的貪心。
已經是第二天,我對準牆上的掛鐘,我們的世界以秒計算,每一秒都驚心動魄,每一分都百轉千回。
“雪姐,有個人非要點您的鐘。”能在我房間來去自如的只有琪琪,她看我心事重重,本不想打擾,可有客人三番五次催促,她硬着頭皮開了口,打斷我坐在沙發上的冥思苦想。
我換上乾淨的衣裳,自從會所有我這個雪姐,除了莫晉翀,沒有人敢點我的鐘。這是規矩,即便我是雪姐,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還是上午,不應該有客人來會所消遣,姐妹們尚未睡醒,昨晚的醉生夢死差點要了她們的命。
“雪姐,這個人挺眼生。”
“生人不能進會所。”
“是丁小姐帶進來的客人。”琪琪在我耳邊悄聲說道,“丁小姐對他恭恭敬敬,可能是大客戶。”
丁菲菲?我差點忘了她,她也不是省心的傢伙。
上了三樓,阿姨還在整理房間,通過馬仔的指引,我迅速找到客人下榻的包廂。在包廂門口,我和丁菲菲相遇,我試圖開口說點什麼,哪怕是打聲招呼,然而她沒有打算跟我周旋,而是自覺地推開包廂的門把,用眼神示意我可以進入。
會所是我的地盤,暫時姑且認爲是我的地盤,我不覺得害怕。我進入後,裡面只有一個背影對着我,他和我相隔的距離,剛好能讓我看清他的身段。這個男人並不高,穿着銀灰色的西裝禮服,他的鄭重其事令我發笑。
“你好。”我從容不迫,淡定地打招呼。
我不明白,南方開始升溫,他還戴着氈帽,同樣是灰黑色的氈帽,戴在他頭頂,顯得極其不相稱,他整個頭都被遮蓋住,我想,他轉過身來,我也不見得能看清楚他的臉。
懷着好奇的心裡,我看到他轉過來,他朝着我的方向轉身,我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對方。直到他整個人朝向我,我果然沒有猜錯,氈帽遮住大半張臉,我僅能感受鼻翼下方的半張臉,這半張臉長着一張小巧的嘴巴,潤色的小嘴向上揚起一個微笑的弧度,由於這個弧度,嘴上方的兩撇小鬍子很不自然地動起來,整個感覺就很奇怪,我看着心裡直犯嘀咕。
“你是誰?我沒見過你。”我謹慎地又問。
“你是雪禾?”他反問我,沉悶的聲音像是憋足一口氣不敢輕易地發泄出來。
“你知道我?”
“聽說了你,所以來會一會。”氈帽朝一邊歪,他調整一個姿勢,估計也想看清楚我,他想看清我必定要露出自己的雙眼,我不明白,他怕露什麼?一雙眼,黑瞳發亮,印出我的驚恐。
我和他四目相接,這雙眸子,分明閃動着奪人眼球的豔麗,我被我自己嚇了一跳,我盡然在心裡用豔麗來形容一個男人。我一定是看錯了,我收住目光,頓了頓神色。
“咳咳,敢問貴客尊姓大名。”
“免貴姓薛。”
“只是爲了看雪禾一眼?”
“不,爲了帶走一個人。”
“哦?誰?”我思慮地問,“在會所嗎?”
薛先生踱步,繞到沙發後面,輕笑地說:“他不肯走,只有我親自來接。”
我腦袋裡飛轉,儘可能地把昨晚留宿的客人過濾一遍,其實會所的房間不多,能留宿的客人也不多,他親自來接的客人,也許就在那幾間房。
“根據會所的規定,留宿的客人在翌日晌午退房,所以……”
“這個客人,必須由雪禾趕出去,否則他不會離開。”薛先生側身斜睨我。
我吃了一驚,支吾地說:“這,這怎麼趕客人,這不符合會所的規定,我雪禾不會做這樣的事。”
“雪姐……”對方薛先生剛要說話,豈料琪琪強硬地闖入,丁菲菲也沒攔住。
“琪琪,你毛毛躁躁地幹什麼。”我假裝責罵。
“雪姐,不好了,姚公子帶了一幫人包圍整個會所,他自己提着槍說是要殺了鄭先生。”琪琪瞅一眼薛先生,又拉着我的手臂,心急如焚地說,“我看姚公子的樣子不像是說笑。”
我心裡咯噔一沉,扭頭對着薛先生說:“不好意思,失陪了。”
我原本以爲薛先生只是一個不足爲道的小客,爲了不讓他攪局,我安排兩個馬仔送客。接下來我要阻止姚振晟胡作非爲,他揚言要殺了鄭先生,那是因爲昨晚上本多紀子一定將莫晉翀當做鄭曉江,死了王耀文,他這個狗腿子還有點用處,所以他有了藉口找鄭曉江的麻煩。
提着槍的不是姚振晟,是本多紀子,她的槍法不錯,一槍就打爆莫少的摩托輪胎,不過她眼睜睜看着王耀文死在“毀滅者”的手上。
我在樓梯口堵住這幫人,廳裡熱血沸騰,涌進來的馬仔殺氣凌人,在我趕赴前廳的同時,我暗中吩咐琪琪照顧雜物間的莫晉翀,一定要死守莫少,千萬不能讓他出來。
“雪禾,讓開。”本多紀子的槍口毫不客氣地對準我,我知道,昨晚上,她就想這麼做了,現在不過是推遲了一點時間。然而,姚振晟的目的不是我,他示意本多紀子放下武器,對着我冷厲地喝道,“去把鄭曉江找來。”
“鄭先生是會所的貴客。”
“啐,屁貴客,老子今天要他一命抵一命。”
“抵誰的命?”我面無表情地冷問。
姚振晟脫口而出:“王耀文。”
“他該死。”我目光迥然,睇着姚振晟,他張開嘴,恍然說道:“啊,對了,昨晚上你也在場。”
“你說他是不是該死?”
“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決定他的生死。”姚振晟切齒地罵道。
“所以他背叛了莫少爺也是受了姚公子的指示?”我故意順着說下去,姚振晟聽我這麼一說,立馬變了臉色,上前一步擰着我的衣領,暴跳如雷地叱喝:“你胡說什麼,臭丫頭,你挑撥離間?”
他打算造反,但不是現在。
“放開她。”人羣中,那聲宛若鬼魅的魄力止住了姚振晟的邪氣,他們朝他望去,像是子彈可以從眼神中迸出,卻被他狠厲地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