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普將事情經過描述完畢,不忘總結道,“總之,公主此番去永固馬場會趙將軍,分寸拿捏得當,估計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意在點撥晉威,不要低估了公主的能力,人家可並非任性妄爲的愚笨之人,因此絕不會讓惜泓居陷入危局之中。“今夜公子要帶歡白去趟勤緣山,我會陪同,煩勞你和成崊照顧好惜泓居。”晉威說完這番話便就起身離開了,看起來有些情緒,沒有對公子施禮,算是禮數不周。
“他近來繃得太緊了……不好。”玄普略微側頭朝質子和緩地說,“也說明他對惜泓居、對公子最爲上心,還望公子多擔待他。”荀子修謙和得體地回覆道,“晉威於我而言,意義重大。你,成崊,鶥姐姐肯來惜泓居,也是衝着對他的一份情義——”玄普打斷了這話,字句清晰地說,“不,至少奴婢是衝着公子的才華而來的。”荀子修頗爲意外。“當然,德妃娘娘也是才華橫溢的,只是,奴婢不想跟襄王有所牽扯,所以晉威一找來,奴婢便應下了。”
此時,謝小鶥在房裡踱步,考慮要不要去跟晉威談談。走出一步,又縮回一步——若是碰上外人,會怎麼想?轉念又想——人生短短几十年,管別人怎麼想!然後腦海裡出現了謝小灼的精明面孔,搖頭笑她簡直傻透了。不管怎麼說,最終她整個人還是來到晉威房間門口,剛欲敲門,便聽到裡邊傳來柔和的聲音,“鶥姐姐請進來吧。”
這傢伙是我見過最不解風情的人。謝小鶥推門而入,冷臉道,“勤緣山不能總去,危險不說,也沒多少實際意義,反而會招惹來更多奇奇怪怪的靈物……”話正說得理直氣壯,冷不丁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眼淚鼻涕齊齊涌出,好不尷尬。晉威本是滿腹心事,見了此等畫面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遂拿起自己的帕子,遞給謝小鶥,輕聲問詢,“沒事吧?”謝小鶥接過帕子,一頓處理,然後繼續理直氣壯道,“瞧瞧,靈物終究是厲害,一提都能打出噴嚏來。”
晉威很欣賞這樣的謝小鶥——伶牙俐齒,精明而不做作,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理直氣壯地擺脫尷尬。
“我最近情緒不太對。”說出這句話時,晉威難免有些沮喪。
謝小鶥反問道,“今夜去了勤緣山,就能扭轉不對的情緒嗎?”
“不知道。”晉威補充道,“去了才知道。”
謝小鶥起身離開,甩下一句,“帕子被我弄髒了,估計洗不乾淨,只能扔掉了。”晉威沒有說任何話,默默看着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夜色剛剛降臨,李韌光忽然說想出去轉轉,單獨出去,不許任何人跟着,至於去哪兒,他可沒說。吳炬和初鷺勸阻不得,王府上下也無人膽敢攔阻襄王的老師,偏巧襄王出門辦事尚未歸來,大家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師者駕馬離去,心中難免慌亂。吳炬如巨人一般,初鷺經驗不足,兩人都無法完成默默尾隨武功高強的師者而不被察覺這件事,因此吳炬調派了一位功夫了得、機智沉穩的隊正跟了出去,不多時,此人毫無顏面地回來了,說是跟丟了師者,自求領罰。吳炬忙問在哪裡跟丟的,隊正答道,“垂鈴湖。”
“垂鈴湖還是如此安然、美麗。”
“您也風采依舊。”
“彼此彼此。”
垂鈴湖畔的密林深處,李韌光與宰相鄭壎篪緩緩行走,深入聊敘,不遠處,有位高大俊俏的少年邊看守着三匹駿馬,邊機警地觀察着周遭的一草一木,目光兇狠、犀利,似乎想揪出一兩個暗藏之鬼,然後眼都不眨地直接抽劍了結掉。
“那是勤澄吧?”談完正事,李韌光決定與老對手閒話家常一番。
鄭宰相自如應對,情真意切道,“是啊,剛從南疆回來,兒子兒媳一直在爲我這孫女的婚事發愁,此番求得陛下調她回來,就是想把姻緣圓滿了。”
晫王搖頭道,“不容易啊,您這一個孫女、一個外孫女都是天之驕女,棠延天下恐怕無人配得起的。”
鄭宰相苦笑道,“您一點兒也沒變,說話直戳心窩子,能讓人疼出眼淚來。”
夜色漸濃之時,襄王府內燈火通明。老師尚未歸來,襄王面色自然不悅,“今日誰來見過老師嗎?無緣無故的,他老人家不會獨自出門的。”立在書房裡受審的只有吳炬一人,聽得襄王此問,他如實回答道,“蘇公子派人送來一些藥材,說是需要老師親自過目,我就沒有阻攔。”襄王冷笑道,“蘇烈果然能耐,原本爲了生意,對王府百般殷勤,諸事請示,如今老師回來了,一切都以師者爲先,不必跟我打招呼了……還讓我發不出火來治他。”隨即將手上之書合上,置於案上,起身來回踱步。
“治他什麼?”門一開,師者長驅直入,初鷺跟在後頭,大眼睛慌亂地忽閃着,襄王料定情況不妙,蹙眉施禮,“老師,您回來了。”李韌光也不搭話,穩穩坐到案前,取過襄王正在讀的那本兵法書,翻看起來。吳炬與初鷺對了下眼色,默契地退了出去,將房門關嚴,守在外頭。
“是鄭宰相找蘇烈牽線,要同我見面敘舊的。”李韌光放下書,指了指桌案對面的椅子,和和氣氣地說,“坐吧,這麼站着,倒像做錯了事,等爲師罰你似的。”襄王舒緩下來,致謝落座。“老師,我絕非想治蘇烈——”師者揚了揚手,笑道,“知道。你是怕爲師有什麼閃失纔會心急,我可不糊塗。”襄王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這才問出正題,“鄭宰相約您見面,是父皇有意安排的吧?”
師者捋順着漂亮的鬍鬚,輕聲道,“這可不好說,陛下接連出手整治趙氏、鄭氏戚黨勢力,成效顯著,如今又有治理北域貪腐的決心……作爲兩大戚黨的領軍人物,趙武州與鄭宰相都是憂心忡忡啊。比起趙氏,我對鄭氏並不反感,估計宰相算準了這一點,才約我見面的。我們聊的也不多,只有幾句話是緊要的,鄭家除了你皇姐,無人真心站太子的隊,當然,其餘人也不會支持你,他們需要觀望,待局勢明朗,再順勢而爲。另外,我在北域也有勢力,他想保住一兩顆棋子,我還是可以幫上忙的,所以,我也談了談我們這邊的條件。”
夜色照拂着起鳳閣的花園,鄭宰相與外孫女走在蜿蜒曲折的小徑上,一路欣賞着美景,停停走走,高談闊論,好不暢快。“公主。”如意急急趕來,施禮道,“鄭將軍去見潘略,本來只是聊敘,不知爲何來了興致,非要切磋劍法,如今已比劃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公主與外祖父對視一眼,轉臉朝如意道,“潘略應該能把握好分寸,讓姐姐盡興。”然後揚了揚手,“快去吧。”見如意惴惴不安地離開了,公主對外祖父輕聲說,“您來此處,肯定還有要緊的話要說,姐姐性如烈火,勝負欲極強,因此與潘略對戰必然是電光火石一般……爲求穩妥,我得快些去平息了纔好。”
鄭宰相略略點頭,道出與李韌光的談話內容,提及了襄王陣營開出的條件,“他們要你分享朱繁影這條線路上的消息,務求及時、準確。”李青玥臉色微變,聲音裡也有了硬度,“哪裡有這樣開條件的?只是爲咱們在北域保住一兩顆棋子,就要佔這麼大便宜?我不幹。”
燈火搖曳,照着襄王的白皙俊臉,他輕輕地搖頭嘆息,“老師,我這皇姐在棠延商界也是數一數二的精明人物,絕對不會吃這樣的虧的。”李韌光慢慢服下湯藥,搖頭嘆氣,“醫聖這藥方靈不靈不知道,苦倒是天下第一!”襄王緊忙遞上糖水,讓老師漱漱口。待苦味漸散,師者清了清嗓子道,“我也教導過公主一陣子,瞭解她的頭腦,雖說那時她還小,但大體已經定下了未來的趨勢、格局……我這鬍鬚,可不能白白被她揪扯下來,適當地,我也得讓她疼一疼,難一難。”說到這裡,師者爽朗一笑,“她再能耐、心狠,也脫離不了鄭氏,因此只要鄭宰相覺得划算,她就得乖乖交出朱繁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