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預想到事情的發展居然會變成這樣。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呆滯的。
裴麟此時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至少能夠看出,明家這兩個少爺不合。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因爲背地裡誰都知道,明家其實只有一個少爺,就是明禪,而這位如今這位穩坐官商中席的明生,不過只是一個撿來的孩子罷了。
看來爭家產這種事,還真是隨處可見啊。
即便二人非血肉至親,但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絕非旁人能比,當他們需要用手中的權力去殺死對方,獲得更大的利益時,無論是誰,都會感覺到一絲絲的無力。
裴麟身在其中,卻無法感同身受。
畢竟對於他來說,九子奪嫡的其他皇子,和那些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大差不差。
裴麟仍舊坐在明禪旁邊。
明禪歪着頭看向他,“你爲什麼不來找我?”
裴麟道:“因爲我只是想做些生意,總覺得這樣的生意,應該不用麻煩你。”
他嘆了口氣,“看來是我想多了。”
明禪道:“你若是真的把我當朋友,就該知道,無論多大多小的事情,都應該麻煩我纔是。”
裴麟道:“我從未有過朋友,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這句話雖然出自裴麟僞裝的白玉京之口,但說的卻是一句實話。
他在世上確確實實沒有朋友。
明禪驚訝的看着他,“你也是我第一個朋友。”
二人相視,隨後笑了起來。
明禪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的朋友不能吃虧,我朋友的女人,自然也不能吃虧。”
趙仙兒忽得面色飛紅,低下了頭。
明禪道:“現在,你還想和他們吃飯麼?”
裴麟道:“看樣子已沒什麼必要。”
明禪道:“既然沒必要,我們就走吧。”
二人走出房間,來到了外面亭臺裡坐下,明禪很恭敬地讓趙仙兒和武封也跟着坐在了一旁,這纔打了響指。
不一會兒,便有一大壺酒和一桌子菜擺滿了整張桌子。
明禪只是輕輕撇了一眼趙仙兒,便正視着裴麟:“明生是我哥。”
裴麟點點頭,“猜到了。”
明禪卻直言道:“但他卻不是我親哥,當年我爹孃膝下無兒,便從廟裡將他領了回來,但就在領回來的第三年,我便出生了。”
裴麟默然。
明禪道:“他很聰明,也很能幹,總航運裡大部分的生意,都是他在照料。”
裴麟道:“依方纔的手段看,似乎並不是這樣。”
明禪笑了笑,“他總是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但實際上不過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罷了,他手裡的人命,多到可怖。”
裴麟發現了一個問題。
自己不但看不透明生,而連現在的明禪也看不透了。
這兩兄弟雖非親生,且長得截然不同,但做起事來十分相似,他們都長着兩張臉。
一張別人可以看到的臉。
一張別人看不到的臉。
裴麟在想,是不是他也可以再長一張臉來?
一個人擁有兩張臉豈非非常安全?
舉起酒杯的裴麟卻又放下了。
明禪凝視着他,“你不喜歡喝酒?”
裴麟道:“我喜歡。”
明禪道:“那爲什麼你不喝?”
裴麟道:“因爲我在想一件事,這件事想不通,無論多好的酒我都喝不下。”
明禪也放下了酒杯,目光輕輕一閃,“說說看,沒準兒我能想通。”
裴麟將目光看向了趙仙兒,停了半晌才轉了回來,再次看向明禪,“爲什麼?”
明禪的神色凝重了一些,但他的目光仍然沒有絲毫躲閃,“你真想聽?”
裴麟道:“我該不該聽?”
明禪思索了片刻道:“該。”
他站起身,走到了趙仙兒的身側,喃喃道:“這個故事其實並不長,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故事,只不過這個普通的故事發生在了一個不普通的人身上,所以纔會變成這樣。”
他深吸了口氣,“這位趙娘子之所以要死,是因爲和她有婚約在身的林秀臣林公子,已經被歐陽家的千金歐陽婉兒看中,入府當了千金贅婿,他一旦有了這層身份,那麼這位趙娘子就非死不可了。”
裴麟道:“沒有例外?”
明禪用手按住了趙仙兒的肩膀,“那就要看,怎麼例外。我只是一介布衣商人,朝堂上隻手遮天的歐陽公,怎麼得罪得起?”
趙仙兒的神情落寞了很多,她似乎已經呆住了,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裴麟道:“如果杭州明公子說沒辦法,那就是真的沒辦法了。”
明禪深吸了口氣,“今日之前你這麼說,一定是對的,但今日你這麼說,就不對了。”
裴麟道:“哦?難不成這杭州還有比明公子更能耐的人?”
明禪道:“你從上京來,難道不知道親王殿下已至封地?你作爲一個商人,消息未免也太不靈通了,如今整個杭州都是親王的封地,這土地上出了什麼事,自然是他說了算。”
裴麟哈哈一笑,拱手對西南道:“秦王一到,難不成整個杭州就是他的?我雖然不在韶陽朝堂,可也卻有所耳聞,這秦王和歐陽公怕是沒什麼交集,況且歐陽公似乎更加垂青九皇子。UU看書 www.uukanshu.net ”
明禪笑道:“果然是爽快人,你可知道這句話若是傳入秦王的耳朵裡,那個能用千騎綁回來成安公主的殺神,再加上手下李家所向披靡的大將軍,一定要把你車裂才肯罷休。”
他揚起頭,喃喃道:“這樣的人,絕不是好對付的人。”
立場踩明的那一刻,裴麟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不禁道:“看來明家在杭州,又要有一場腥風血雨了,倒是無論如何,若是需要幫忙,儘管言語一聲,作爲朋友,定然鼎力相助。”
“好。”
明禪舉起酒杯,“林秀臣,我這個姐夫其實並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趙仙兒身體微微一顫,擡起了頭。
明禪道:“但歐陽婉兒,絕不是一個善茬,她決不能允許你活着,她不喜歡的事情,通常歐陽公都會去解決的乾乾淨淨,這一次的手筆看來只是出自我的姐夫,他想給你的是一個快活的結局,如果事情落到我那位姐姐手裡……”
他沒有說下去。
一切都已不需要說下去。
趙仙兒的臉色已經白得如同一張紙。
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茶宴。
明禪道:“抱歉,雖然口口聲聲是朋友,可我卻沒有幫到你。”
裴麟看着趙仙兒的背影,五味雜陳,臉上卻洋溢着微笑,“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明禪也站住了,低下了頭,似乎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才緩緩道:“放心吧,你說你只住一個月,在這一個月裡,我保證她活着。”
裴麟這才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