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劉禪正在吃早飯,卻感覺菜的味道實在是淡了點。其實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劉禪本以爲只是因爲廚房將鹽的量沒有放好而已,但是現在看來,情況似乎並非如此。
劉禪叫來蘭姨一問才知道,如今市面上食鹽短缺,所以家裡的廚師就儘量在菜裡少放鹽,一般百姓家裡現在恐怕都已經沒有鹽吃。
劉禪不禁感覺極爲奇怪,食鹽乃是民生的必需品,怎麼能夠短缺呢?一旦日常生活沒有鹽吃,人的身體就會變得沒有力氣,那軍隊還怎麼打仗?
劉禪讓趙風去諸葛軍師那裡問問情況,一打聽才知道,曹軍和東吳又在打戰,兩淮地區的鹽場的生產受到很大的影響。而且本來要運送到荊州來的淮鹽,據說還被曹軍截去。
劉禪暗歎,別看這荊州沃野千里,其實根本就不產鹽,全部都要靠東吳的供應。一旦出現問題,鹽的供應立刻就會出現問題,而且還一時半會無法解決。
但是讓劉禪惱火的是,這樣關係民生的問題,似乎並未引起荊州方面足夠的重視,迄今爲止都無人提及此事,似乎都早就已經習以爲常。其實劉禪的前世楊漢聲,身爲經濟學專業學生,比較關注這方面的信息,他查過相關方面的資料,得知歷史上食鹽往往跟一國的生死存亡有着極大的關係。
如春秋戰國時代秦滅巴蜀。當時的縱橫家蘇代說,“楚得枳而國亡”,意即“枳”這個地方是巴東鹽泉樞紐所在,乃秦國必爭之地。秦、楚相爭,楚國敗北,則有亡國之憂。楚國立刻西進奪取巴國東部地盤到“枳”(今涪陵縣),佔據巴東地區所有重要鹽泉。
此後楚國嚴格控制食鹽流入秦國境內達八年之久。秦國巴、蜀、漢中三郡長期處於鹽荒狀態,人民生活困頓,社會變得極不安定。直至秦國動用十萬遠征軍大舉伐楚,奪得安寧鹽泉與鬱山鹽泉,建立黔中郡後,纔算解決秦國西南地區的鹽荒問題。可見在古代,食鹽一度成爲國與國之間戰爭的戰略物資。
這時候,劉禪想到一個人——他的舅舅糜竺糜子仲。糜子仲本是東海朐人(今江蘇連雲港西南),後被徐州牧陶謙闢他爲別駕從事,最後以家財資助劉備起兵,現在任荊州的從事中郎。
史載,他是徐州富商,先祖世代經營墾殖(開荒),養有僮僕、食客近萬人,資產上億。但是稍微比較一下被劉禪所滅的荊州門閥孫同就可以知道,糜竺家裡的經營絕對沒有這樣簡單的。孫同家有良田數千傾,可是隻有門客一千,糜竺要養活萬人的話,那要多少土地?
其實,東海是北方最主要的鹽產地,食鹽是古代利潤最高的產業之一,跟鐵業並立。劉禪早就聽人說,糜竺以前還是個鹽商,那麼他也許有辦法幫助荊州解決這次的食鹽危機也不一定。
劉禪讓趙風準備馬車,他要去糜竺家。趙風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因爲劉禪自從懂事以來,就從未去過他的這個舅舅家裡,怎麼今天想要去呢?
其實,根本不是劉禪自己不想去看糜竺,而是糜竺一直都對劉禪有意見,怪劉禪當年拖累了他的妹妹糜夫人,導致糜夫人最後自己投井身亡。所以當時劉禪從張家集回到荊州後,幾乎所有人都來看過劉禪,只有糜竺、糜芳兩兄弟沒有露面。這讓劉禪一直都很傷心。
趙風出去之前,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交給劉禪,是從諸葛軍師那裡拿來的。劉禪展開一看,居然是龐德公的來信。劉禪已經一年多沒有龐德公他老人家的消息,頓時大喜過望。但是看過之後,他先是有些感動,然後又有些氣餒。
龐德公先在信中誇獎劉禪在荊州所作的一切,而且也得知張行先生去世的消息。看來他雖然遁隱山間,但是還是一直在關注着劉禪的一切,這是讓劉禪感動的原因。
但是,接下來的內容,就是讓劉禪喪氣的原因了:龐德公因此還費心給劉禪找了一個新的老師。還在信中強調,“此人務於精純(精湛純熟,讀書細嚼慢嚥之意),當以師事之,不可怠慢。”劉禪見這位新先生的風格更張行先是也差不多。可是《詩經》他是絕對不想再去背了。
就在劉禪唉聲嘆氣的時候,趙風進來告知劉禪,馬車已經準備好。劉禪這纔將信教給趙風,讓他先收起來,然後邁步向門口走去。
當劉禪站在糜竺家門前的時候,他心裡有些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糜竺家的門怎麼那麼高大!門前的臺階數了一下,足足有十階,比他的身高還要高出一些!
劉禪早就聽說,糜竺有整個江陵城最豪闊的宅院,如今在外面這樣一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懷疑了。不禁暗歎,他這個舅舅即使流落荊州,依然還是那樣有錢!就讓趙風過去通報一聲。
趙風立刻上前敲門。不一刻,就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在60歲上下的老僕,從裡面急匆匆地出來告知劉禪,他家主人有請。
劉禪心裡一黯,看來糜芳果真還是不能原諒他啊。否則他身爲臣僚,見到公子專門前來拜訪,怎麼能夠不親自出來迎接呢?劉禪也不太往心裡去,叫趙風的手下都在外面等着,他只帶上趙風跟着那老僕進去了。
兩人入門後,走了一段路之後,便來到一個極大的院子,裡面種滿各種花草,種植的層次非常之分明,可見是經過一番精心設計的。
而且讓劉禪感覺有些驚異的是,院子裡面整整齊齊擺放着三排兵器架,上面插着或者掛着各種各樣的武器。
劉禪知道糜芳雖然會騎射,但是卻從未聽聞他的武藝究竟有多麼高強。在好奇心驅使之下,劉禪便叫住那個老僕,然後快步上前觀看去那些兵器。
趙風當然知道,自己的這個公子對武藝一向都是非常不感興趣的。你要讓他練武,簡直是比趕鴨子上架還要困難,他似乎更加喜歡整日無所事事地躺在牀榻上,對着屋頂發呆,要麼就跟醫國院的先生們談天說地。可是這樣的公子今天怎麼會突然對糜芳家裡的武器發生興趣了呢?這真可謂是咄咄怪事了。
趙風輕步來到劉禪身後,將那些武器一樣一樣地爲劉禪做了介紹。而劉禪並未對趙風的殷勤發表什麼意見,只是一邊聽着一邊點頭。
過了一會兒之後,劉禪這才扭頭問那老僕道:“我家舅舅每天都要在這裡練武嗎?”
那老僕微微一笑道:“回公子的話,並非如此,我家老爺並不練武。這些武器只是老爺收集起來的,放在這裡做個展示而已。”
劉禪點點頭,看向趙風只是微微一笑,趙風立刻意識到自己剛纔顯然是過分殷勤,就想要退下去。
這時候,便聽到前面門後傳來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來人就是劉禪的二舅糜芳,而且還是一副不豫的神色。他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劉禪身上。
看樣子糜芳似乎是想要出去迎接劉禪,但是直到真正看到劉禪的時候,他又覺得抹不開臉面。所以,他便忽然冷哼一聲,衣袖一甩之後,就又掉頭走近門內去了。
糜芳的表現讓衆人都摸不着頭腦。劉禪就要追過去的時候,剛纔帶路的老僕卻將他攔住了,說道:“公子,您請跟老奴這邊走。”
劉禪只好跟着那老僕來到糜芳家的會客廳。劉禪一進去,就見糜芳已經回來,正緩緩地放下手裡的茶,從座位上站起來。
糜芳已經換上一件青色衣服,頭上帶着一定高高的冠帽,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配合上他淡漠的眼神,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糜芳只是向劉禪點點頭,淡淡地說道:“你來了。”
劉禪上前向糜芳見禮道:“侄兒劉禪,見過舅父。”
糜芳嗯了一聲,此時心情似乎已經變得平穩了些,就示意劉禪在下首坐下,然後才問劉禪的來意。劉禪就將最近荊州地界食鹽緊缺的事情,跟糜芳詳細說一遍。
不想,糜芳聽完後,嘴角揚起,輕輕冷笑道:“自孝武皇帝(漢武帝)實行鹽鐵專賣以來,食鹽什麼時候充裕過?這等小事,何足掛懷。何況事關政務,不是你一個孩童可以明白的。”
劉禪見糜芳如此輕視自己,心裡甚爲不服氣,說道:“舅父,恕侄兒無禮。民生乃天下之根本。我荊州官員現在連一州之民生都無法保障,將來如何治理天下?”,
其實,劉禪在這裡是說得有些誇張,而且針對性太強,有些難以讓人信服,但是仍然讓糜芳心裡暗自吃驚。
他暗自思量着,阿斗這個小子的志向果然是不小,對劉禪的印象頓時就有所改觀,說道:“即使如此,你當知道,我荊州地界是沒有鹽場的。如今只能靠東吳供給,所以以後還會經常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的。”
劉禪立刻提出可以向蜀中購買。糜芳卻否定了。因爲蜀中雖然出產井鹽,但是一直產量不多,供應蜀中人民都尤嫌不足,怎麼可能賣給荊州呢?不過,如今劉使君人在蜀中,或許可以一試。那麼如果使用鹽船順長江而下的話,不僅運量大,而且還可以縮短不少時間。
劉禪大喜,想不到自己也就那麼一說,糜芳一下子就想到那麼多事情,果然是精通鹽務。但是劉禪又想到,蜀中距離荊州還是極遠,即使用船運送恐怕仍然費時甚多。只好再度請教糜芳,有何暫時緩解現在食鹽短缺的方法沒有?
糜芳本來以爲劉禪只是鬧着玩的,自己隨便敷衍幾句也就算了,想不到他居然如此深究。糜芳本來就是個善於鑽營的人,稍微思考了一下,有些戲謔地告訴劉禪,東吳一向實行鹽務專賣,有很多賊寇在從事食鹽走私,也許可以從他們那裡購買一些。
劉禪一聽,暗道這個糜芳還真是有些不務正業之人,怪不得日後會被傅士仁引誘,一起歸降了東吳呢!畢竟官家與走私的賊寇沆瀣一氣,傳出去的話實在是不好聽,但是確實不失是暫時一用的辦法。
其實這時候,劉禪已經想得更遠:既然東吳境內存在走私,那麼荊州幹嘛不鼓勵他們,將走私的鹽自己運來荊州販賣呢?只要荊州自己停止私鹽的稽查,允許私鹽的存在,然後大幅度削減通關的關稅,不就可以將私鹽合法化了嗎?這樣做下來之後,荊州官府的名聲也不至於敗壞。
想通這些,劉禪興奮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就要向外衝。糜芳卻叫住劉禪,問他如此急匆匆離去是要幹嘛?劉禪這纔想到他還在糜芳家裡呢!就向糜芳道歉道:“舅父莫要見怪,侄兒現在是趕着去見軍師。”
“就因爲食鹽的事情?”
劉禪搖搖頭說道:“這不止是鹽務,這是民生,天下的民生。”其實他很想再說,“這還是關係天下形勢的戰略物資!”但是怕糜芳聽不懂,會繼續追問下去,他索性就不說了,只是向外面衝去。
糜芳望着劉禪急匆匆的背影,半晌無語。忽然發現,他似乎有些過於小看這個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