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着白色士子衫,做男裝打扮,與月餘前在蘭州相比,俏顏略顯清減,眉目之間卻英氣迫人。
苦頭陀兩拳搗爛兩架馬車,顯露出這般驚人手段後便垂首退到趙敏身後,雖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然而不論是那高明的武功,還是恐怖的相貌,哪怕一動不動,都令人不寒而慄。
原本爭執的那兩家也皆不同尋常,其中一戶蒙古貴人的色目豪奴上前一步,叉手大喝道:“哪裡來不要命的野和尚,可知我家老爺是哪個?乖乖跪地求饒,饒你們一條狗命!”
趙敏卻瞧也不瞧那豪奴,只擺擺手,身後便走出數名勁裝護衛,其中一個揪住那色目豪奴衣領,隨手拋向遠處,另外幾人則快速將散落一地的馬車碎片清掃開。不旋踵,道路再次恢復暢通,趙敏便率衆離去。
趙禹順手在路邊攤位上買了一頂氈帽扣在腦袋上,弓着腰跟上前去,想要瞧瞧趙敏要去何方。他心中着實好奇得很,六派人士在西域陷入汝陽王府之手,根據五行旗秘營查探到的情報,已經盡數被押解到大都。此時趙敏不留在大都處理此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見其俏臉冷若寒冰,眉頭緊鎖,似乎有極爲緊要之事要做。
尾隨了一段距離,趙禹發現,趙敏身邊除了隨身這十幾名勁裝護衛並苦頭陀這一流高手之外,在左近人流中尚有幾名氣息若有若無的高手跟隨着,因此便不敢靠得太近。幾次變換路線掩飾自己的行跡,終於瞧着趙敏等人進入二十四橋附近一所莊園中,隨後便有數名高手現身守住莊園門戶,卻是沒機會潛入進去。
趙禹又在莊園外徘徊良久,眼見宵禁時間將近,趙敏等人仍未出來,只得離開。返回住所的路上,他又去找了李成儒一次,着秘營人手仔細查一查那莊園的動靜。
回到住所後,韋一笑卻並不在。趙禹等了片刻,一身夜行衣的韋一笑才從窗戶竄進房中來,揚了揚手中一卷紙,笑道:“求人不如求己,有了這東西,咱們便是真正在揚州城居住多年的良善之民了。”
趙禹接過紙捲來瞧瞧,發現乃是揚州府戶籍證明的文書,上面印着揚州府衙鮮紅的印章,才知韋一笑竟潛入進府衙去盜了大印來用。他收起了那文書,笑道:“這倒好,有了這東西,咱們行事更方便。蝠王真是好輕功,不拘龍潭虎穴,都能出入無禁。”
韋一笑笑一聲,說道:“本欲再耍那知府一耍,不過我在他案頭上見到幾份信件,皆是彈劾那楊完者魚肉百姓、橫行不法的奏章。這韃子官雖然可惡,總算有些可取之處,便且做罷了。”
趙禹將李成儒那裡得來的情報講了講,說道:“那楊完者頗爲機警,卻是沒有在城中留下太多着痕跡的線索,實在有些爲難。”
韋一笑沉吟片刻後說道:“不若由我長驅直入衝進苗軍大營去刺殺此人?只要一擊得手,或戰或逃,於我而言總不算太過困難。”
趙禹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且不說當中十分的兇險,單單我們對苗軍大營的佈置全不知曉,成功的機會就微乎其微。就算能夠成功摸到中軍大帳,以楊完者此人的謹慎,另設副車的可能性極大。這樣一個劣跡斑斑之人,卻不值得蝠王拿自家性命去換。我們且再等上一等,終會覓到合適機會。”
兩人又商議片刻,便熄燈睡覺。
趙禹平躺在牀上,卻了無睡意。以趙敏的性子,突然出現在揚州,必然不是隻爲了遊玩那樣簡單。可是揚州究竟有什麼事情值得她親自跑上一趟?莫非汝陽王李察罕已經決定要對江南用兵?
這一想法方一出現,便被趙禹否定了。他對元廷現在的形勢也有一些瞭解,數年前汝陽王李察罕被罷職奪權,其後不久元廷丞相脫脫也在與張士誠交戰的陣前被罷相,數十萬軍隊譁變,一戰而喪。這幾年內,元廷因無可用之將,無奈繼續啓用李察罕,但卻猜疑不減,聲勢已經大不如前。
汝陽王李察罕現下在元廷的處境也很微妙,他並非皇室出身,卻有節制天下兵馬的大權。元廷一干皇室貴族們打仗本領稀疏,但權鬥掣肘的本領卻高明的很。
承平已久,蒙古本部軍隊已經不復昔日武勇,難堪大用。現下元廷所直接掌握的軍隊少得可憐,大部分軍隊都被新崛起的李思齊等非蒙古將領所把持。一方面,元廷要借重李察罕尚算驍勇的部屬節制天下軍馬,另一方面卻也不希望李察罕一家獨大,而對各地統軍將領加以扶植。如楊完者這種被招安的苗軍將領都被提拔到江浙統帥這等顯貴高位上,甚至連張士誠投降後都授以太尉之職,可見元廷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窘迫境地。
因爲朝廷的微妙態度,所以李察罕麾下雖然仍算兵多將廣,並且在汴梁重挫劉福通,屢立大功,但是因爲背後多方掣肘,極難施展開。甚至在擊潰劉福通大軍後,都不敢南下繼續擴大戰果,任由劉福通在安豐休養生息,有了捲土重來的機會!
在這樣的形勢下,李察罕極難有所作爲。況且元廷諸多佈置,意圖很是明顯,那就是要將李察罕的勢力限制在大江以北,黃河兩畔,許給他插手旁處的餘地極少。
一邊思忖着,趙禹心中也忍不住感嘆起來,國之將亂,必生妖孽。百年之前,蒙古崛起漠北,是如何的勢不可擋,滅國無數,屠城百萬。然而當其國運衰竭,主昏臣孽,無一建樹不說,更熱衷於做那自毀長城之舉,僅剩的一二可用能臣也要處處提防。可以說,每當改朝換代大變革時,與其說是外患所致,更多的則是君臣合力,自己玩死了自己,自蹈死地。不拘胡漢,概莫能外。
正思量着,趙禹腦中靈光一閃,卻是對趙敏來到揚州的目的忽然有了幾分明悟。
又思考半晌,他霍然起身,在房中踱步起來。隔壁韋一笑聽到聲響,起身來問道:“教主,怎麼了?”
趙禹搖搖頭,說道:“一時心有所感,無法入眠罷了。”
他突然擡起頭,目光灼灼望着韋一笑,說道:“蝠王,你若想除掉我的話,須得怎樣做?”
韋一笑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顫聲道:“教主,您、您這是什麼意思?我韋一笑身受您的大恩,又瞧着教主帶領明教蒸蒸日上,怎麼會有那樣險惡心腸!”
趙禹見韋一笑一臉驚懼模樣,連忙說道:“我想得太入神,卻是失言了,蝠王勿怪。”
韋一笑見趙禹誠摯道歉,方纔釋然,卻又好奇道:“教主究竟在想得什麼這樣入神,竟會生出這樣駭人念頭?”
趙禹請韋一笑坐下,笑道:“忽發奇想,只是有些事情還拿捏不準。若能盡數理清楚了,咱們這次刺殺楊完者,或能多出一個得力幫手。”
韋一笑聽到這話,登時也來了精神,問道:“教主可是又有了什麼妙計?”他跟在趙禹身邊時日雖然尚短,但見慣了趙禹靈光一閃妙招迭出,對趙禹已經生出很強的信任。
趙禹擺擺手說道:“這卻非是什麼妙計,不過時勢所致,當中或有一個可供利用的機會。究竟能否成事,還在兩可之間。”
他又指着韋一笑說道:“蝠王現在可有精神陪我去探一處兇險之地?”
韋一笑自然點頭應下來。
兩人換了夜行衣,關緊了門窗之後,便一起縱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