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愛情遊戲
焦凱撇着嘴看着王蕾,王蕾臉紅了。
“你臉都紅了,我們換個話題?”焦凱開玩笑地說。
“我臉根本沒紅,你不用胡說。你要是真給我錢,我就拿着,捐給災區也是好的。”王蕾爲了掩飾自己的窘迫,繼續開着玩笑。
焦凱扯扯王蕾的頭髮,低聲提醒她這裡不是“激爽”。
“怕什麼,我又沒說反動的話,說說實話還不行嗎?”王蕾嘴上說着,也看看周圍是不是有人聽見了她的話。“哎,你幹嗎讓我上這兒來,‘激爽’可比這兒強多子,這兒什麼都假模假式的,你過去常來這兒啊?”
“來過。”焦凱說。
“跟誰?”
“季峰。”焦凱說出這個讓他痛苦的名字。
“就是你那個出車禍的朋友?”
“那天他就坐在你現在的位子上。”焦凱說。
王蕾立刻換了一把椅子,焦凱笑了。
“笑什麼?”王蕾有些生氣地說,“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吶。現在還不想死,所以我得離有死氣的地方遠點兒。”
“你看這多不公平,我們那代人開竅的時間晚得不能再晚了,而現在有的人年輕就什麼都想明白了。”
“這說明他們比我們聰明。”王蕾說。
焦凱笑笑。
“你是說你的朋友?”王蕾又認真地問焦凱。
焦凱點點頭。
“但有些人開不開竅都沒用,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改變。”
“改變是要付出代價的。”焦凱想提醒王蕾一下,在她的年齡可能忽視的東西。
“要是沒有代價,就不是改變了。”王蕾的話讓焦凱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比他和季峰都年輕的王蕾有時卻比他們更成熟。
“不過,你的朋友還不至於死得閉不上眼睛吧,事業成功,家庭幸福,爲人正直,圓滿的一生啊。”王蕾又說。
“他的家庭的確很幸福,但他的一生好像並不圓滿。”焦凱說。
“什麼意思?”王蕾輕聲問。
“他對妻子很好,但一直在愛着另一個女人。”
王蕾半天沒有說話,焦凱一時間想不出王蕾在想什麼。
“男人有時很可笑吧,壓制自己,一晃就是一輩子。”焦凱說。
“因爲這個你跟我開始了?”王蕾突然問。
焦凱又一次沒有想到,王蕾競能這麼尖銳地看問題。他不想承認,但又不容易迴避過去,於是他說:
“也許。”說完,他就恨自己的虛僞。他在心裡罵自己,爲什麼我不能向這個姑娘承認,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他甚至還在日記裡寫了這個心理過程。
“那我還應該感謝你的朋友。”王蕾嘲諷地說,“可我不懂,爲什麼人要從死亡那兒獲得力量。”
儘管如此,焦凱仍然沒有對王蕾敞開心扉。他覺得在這個聰明的女人面前,應該保護自己,不然他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說穿。但只要是男人就不願意被說穿。男人不會因爲女人喜歡他們的裸體,而放棄西服。
“除了死亡,還有什麼能嚇唬人吶?!”焦凱說完摸摸王蕾的臉頰。
“你說的有道理。”王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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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和季峰在這兒,那邊的角上有兩個男的,說不到一塊兒去就吵了起來,最後兩個人動手了。”焦凱說,“誰都沒過去勸阻,可能是看那兩個人的穿着像黑社會的。”
“季峰去了。”王蕾插嘴說。
“你怎麼知道的?”焦凱吃驚地問,“我跟你說過這事嗎?”
“沒有。我猜的!”
“季峰過去拉架,其中的一個小子立刻要打季峰,但另一個馬上制止了他。這時我也走過去了。一個小子對另一個小子小聲說了幾句,兩個人看看季峰就走了。”
“不可思議。”王蕾說。
“當時我也沒明白。”焦凱說。
“現在你明白了?”
“三天後季峰就死了。”
“我還是沒明白。”王蕾說。
“也許有一天你突然就明白了。”焦凱說。
“哎,焦凱你別嚇唬我啊,我愛做噩夢。”王蕾說完站起來,“我看我們還是離開這兒吧。”沉着了半天的王蕾這會兒又顯出了女人可愛的幼稚,讓焦凱修補了自己的自信。
如果星期一這一天有自己的靈魂,它該爲這一天得意,因爲這一天裡所有的機關都顯得比平時更忙碌,好像他們有比平日更多的工作要處理,可從沒人去想爲什麼。
蘇曦從五樓病房的樓梯往下走,她知道今天的電梯最好不去等。好久以來她就有了這樣的印象,星期一是患者最多的一天,但她也和別人一樣,根本沒去想爲什麼。今天,她被告知到急診替班,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希望通過更緊張的工作來排遣時間,讓她沒有空隙面對工作以外的事情。
她走進急診室,已經有一個血流滿面的男人站在那兒。她看一眼用手捂着頭的男人,那男人彷彿看見了救星,立刻對蘇曦大幅度地點頭。
“怎麼回事?”蘇曦走到桌前坐下,一邊整理桌子上的各種化驗單處方,一邊輕聲問護士。
“是打架打的。”護士輕聲回答。
“幹嗎還不處理?”蘇曦間。
“派出所的人馬上就來,不是有規定……”
沒等護士說完,蘇曦就走到那個病人跟前,拿開他的手,看了看傷口,然後輕聲說了一句,“胡鬧”,便拉着病人往處置室去了。
等蘇曦給這個病人處置好了傷口,警察也趕到了。警察看看蘇曦,又看看半個腦袋被繃帶纏住的病人,沒說什麼。蘇曦似乎經歷過很多這樣的情景,也沒去理睬警察,而是告訴病人跟她走。他們一起回到診室,蘇曦開始給病人寫病歷。
“大姐,”病人把包好的腦袋湊近蘇曦,“我這輩子是不會忘了您的。是您救了我一命。”
蘇曦笑笑,這個病人極樸實的態度讓蘇曦覺得親切。她一邊寫病歷一邊說:
“你忘不了我又能怎麼樣?”
“什麼叫又能怎麼樣啊?!您所有的麻煩事都包在我身上了,有事您找我就解決了。”
“你閉嘴吧。”站在一旁的警察有些看不慣,便插嘴說。
“我幹嗎閉嘴啊?”病人理直氣壯地轉向警察,“我知道你想抓我,不過你得等一會兒,你們吳所長馬上就到,要抓也得他抓我。”
警察突然做了一個要打他的動作,他本能也做了一個躲讓的反應。蘇曦看了他們一眼,病人又對警察說話,態度稍稍收斂了一下。
“實話實說,今天的事不賴我,是他先動手打我的,而且我只是防禦性地還還手,根本沒真還手,你也知道你表弟那體格,要是我真還手,那坐在這位大姐跟前的就不是我了,知道不?”
“傻逼。”警察罵了一句。
“哎,你罵我這個行,這不叫罵,叫男人嘴邊的噦嗦。不過,我可是挺理解你的,你是小王表哥,所以你不能看着不管。不過,我可勸你,你別太隨便就把我帶回去,今天的事絕對不賴我。你看,我等會兒還得去給這位大姐交款,我絕對不跑。再說,你不知道啊,你們吳所長是我舅,我這麼嚴格要求自己,是不給我舅找麻煩。”
蘇曦一邊寫病志一邊聽他說話,覺得可笑,也覺得有幾分可愛。
“叫什麼?”她問病人。
“陳大明。”陳大明說,“耳朵陳,大光明的明。”
“多大?”蘇曦繼續問。
“三十。”
蘇曦把寫好的一大堆單子交給陳大明,讓他去交款。陳大明拿着這些單子,有些激動地看着蘇曦:
“讓我去交款?”
“你想白看病啊?”蘇曦笑着說。
“大姐,我得再謝您一次了,從來還沒人像您這麼信任我,我他媽的恨不得現在多交點錢,您真格拿我當好人了。”
“你不是好人?”蘇曦有些開玩笑地說。
“我是啊,我太是了,可是這幫傻逼就是發現不了。”他剛說完,急診室裡的人都笑了。
“快去交款吧。”蘇曦說。
“哎,我這就去。我再說一遍,大姐,您有事我肯定幫你。”
“行了,我有事兒你也
幫不上我。”
“誰說的,你要是,比如說,你要是丟錢包了,只要你告訴我在哪兒丟的,我第二天就給你找回來,分文不少。你去派出所報案沒用。他們嫌這樣的案子太小。”
蘇曦看看站在一邊的警察,大家都止不住笑了。
儘管蘇曦一直沒有丟錢包,但陳大明卻沒有因此在她生活中消失……
王蕾通過關係調到焦凱的公司。
現在,焦凱和王蕾同在的公司和所有效益好、跟合資沾邊的公司一樣,在裡外看上去都不錯的大樓裡辦公。職員們都穿得筆挺,彼此見面說話打招呼都是低聲,音量一律保持在中國人音量平均值以下。這樣的公司因此有了與普通中國機關企業所不同的氣氛,好像這裡工作的人都有條理井然的生活,有比常人更多的理智。
但是到了中午,如果有機會去通常設在地下室的員工餐廳,就會得到與上面相反的印象,員工餐廳一律是色彩豔麗的塑料桌椅,幾臺高懸着的電視頻道永遠定在香港鳳凰衛視中文臺,讓電視裡的港腔中文和年輕女職員的嗲腔柔語天然渾成,沒人會感到不舒服,至少大家都恢復了正常說話的音量,像在家裡一樣。
焦凱和王蕾如果來這兒吃飯,很少單獨坐在一起。王蕾有一次指出,這明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於是焦凱同意,偶爾他們坐在一起,而且是單獨的。可是今天,焦凱進門時看見王蕾和新來的銷售部主任單獨坐在一起,只好打完飯扎到離他們不遠的女同事堆裡。這些大都二十幾歲的女孩子正在搞一個把戲,焦凱剛把第一口飯送進嘴裡,就被牽扯進去了。
“用一句話形容一下你的老婆。”一個經常操港腔的資料員大聲問焦凱,也引得王蕾往這邊看一眼。但焦凱繼續埋頭吃飯,拉着不想買賬的架勢。
“哎,你們看,這傢伙保證有問題,居然迴避這麼尖銳的提問。”焦凱的同屋邱軍挑動大家說。
“只有精神病才用一句話形容自己老婆吶。”焦凱邊吃邊扔出一句話。王蕾聽見在心裡笑笑。
“不是啊,你理解錯了。”操港腔的資料員解釋得十分認真,“是這樣的,這是心理測試,是全世界範圍流行的心理測試呦。”
“得了吧,能在全世界範圍流行的只有感冒。”焦凱的話引得大家都笑了,但大家笑過之後馬上又逼焦凱就範。
“別瞎說,認真點兒。”
“你先好好聽聽。”
“就是麼,認真一點呦,只要你認真參與,馬上就會受益的。”港腔資料員說,“人家可以根據你的這句話,判斷出你目前的婚姻狀態和質量等級。”說着揚揚放在飯盆旁邊的小本子,好像所有的判定標準都在本本里。
“搞產品鑑定吶?”
“哎,焦凱,你知道嗎,還有一條是說,拒絕回答的人百分之百有婚姻危機,而且是自己不敢正視。”
焦凱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他突然被這麼笨的遊戲吸引了,於是,他嚥下嘴裡的飯菜,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正直,端莊,又有敬業精神。”
他的話音剛落,大家起了一下哄。港腔資料員連忙去翻小本子。這時,王蕾和新來的銷售部主任從焦凱身邊走過去。走在後面的銷售部主任按按焦凱的肩膀算是打過招呼了,而王蕾擡頭挺胸地走過去,什麼都沒說。
焦凱肯定王蕾聽見了他說的話,而且不會不給他帶來“後果”。一時間,他後悔自己參加了這該死的遊戲。
“哎,哎,找到了,聽好,聽好啊。”一個坐在港腔資料員旁邊的女人大聲提醒焦凱。
“這樣評價自己妻子的男人,”港腔資料員故意拖着長腔說,焦凱看一眼遠處,王蕾已經離開了。“首先缺乏對妻子的激情。他們常常希望這樣的妻子是他們的母親。其次,這類男人比第五種男人更容易有外遇。噢,對了,第五種男人的妻子都是胡攪蠻纏,愛吵架不講道理的。噢,不是更容易有外遇,是有外遇之惑後更容易引發強烈的後果,因爲他們的感情總是處在被忽視……”
“行了,全是胡說八道。”焦凱打斷她的話。
“全說中了吧?”一個人問焦凱,大家都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