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有些猶豫,雖然朝廷軍隊比當海匪來得正派有保障,但終究不如當海匪來得自由自在,他們都是亡命之徒,要去穿兵甲、守軍規,確實可能不適應。
顧瑾曜見狀,便明白了大當家的想法,他輕咳一聲,朗聲道,“大當家,本官是覺得各位兄弟重情重義又武藝超羣,這纔想給各位兄弟一條新的路。做朝廷的軍隊,守家國天下,建功立業,娶妻生子,光耀門楣,流放千古。”
他說一句,周圍的海匪眼睛便直一分,有幾個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男兒志在四方,誰不想建功立業,當初要不是失身犯罪、被驅逐州南,誰會上趕着做人人喊打的海匪、在寒冷的海上飄搖。
顧瑾曜眼珠一轉,狀若遺憾道,“各位不願意便罷了,本官也不勉強,只是,本官收權州南之後,爲了做出一番成績,州南的新任水軍可能不會太好說話,希望各位兄弟好運。”
大當家冷哼一聲,手裡的刀撐在地上,泛着寒光,“哼,你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能殺了你,沒了你……”
“沒了我,你們就更活不了了。”
顧瑾曜打斷大當家的話。
大當家看去,明滅的火把光亮在男子妖孽的面容上搖曳,襯得男子一雙黑眸亮得驚人,臉上明明在笑,卻冷得瘮人,黑袍左肩處的紅色刺繡隱約看出三隻狼頭,鮮豔的眼睛彷彿正虎視眈眈。
“三首赤狼。”大當家眼睛緊緊盯着顧瑾曜左肩的刺繡。
軍師聞言驚訝地看過去,果然,那片繁複紅色刺繡乍一看線條凌亂,但細細看去,每一道線路都走線細緻,最後在左肩到左側胸前勾勒出了三顆頭顱,連接到佔據了整個左臂的狼身和狼尾。
那是三首赤狼,顧家軍的標誌。
“沒想到,在這還有人認識三首赤狼。”
顧瑾曜扭頭看了眼胸前的赤繡。
他還以爲得拿出表哥的令牌才能成事呢。
或許是因爲身在其中、又被從小教育,顧瑾曜只知嘉靖侯府勢大,卻對自己的父祖先輩創造的奇蹟沒什麼概念。
嘉靖侯府本是開國第一大將,自朝廷初立,第一位嘉靖侯便被稱爲豐國戰神,顧家赤狼軍更是戰神的手中劍刃,戰無不勝。
之後嘉靖侯府每一個繼承人,都用赫赫戰功將戰神之號牢牢霸佔在嘉靖侯府。
自那位開國大將之後,現任嘉靖侯顧孜是顧氏爲豐國立功最顯著的將軍,他鎮守西境多年,無數次創造奇蹟,履歷戰功,最終收復西北七城。
顧孜不僅是西境的守護神,更是每一個習武之人心中的崇拜對象,他指揮的大大小小的戰役被編成兵書,流傳甚廣,甚至是許多家族繼承者的必學之作。
軍師也曾給大當家講過顧家赤狼軍的事。
大當家把刀放在一邊,對顧瑾曜放鬆了防備。“你是赤狼軍的人?”
顧瑾曜在腦中回想,來州南前自己在軍中混到哪個位置了,“咳,在赤狼軍中任副將。”
顧孜治軍嚴明,一視同仁。
顧瑾曜進赤狼軍,是自己在荒茫的西境,從一個普通兵士一步一步爬上去的,甚至在他當上校尉之前,都沒人知道他是嘉靖侯世子。
只是後來顧孜回朝,他就沒跟着赤狼軍再訓練了。
大當家抱拳,“失禮了。”
顧瑾曜忙上前扶起他,“大當家不必在意,我也是在西境荒漠苦過的人,大家不拘小節。”
“好!”
看着顧瑾曜三言兩語打入海匪窩,和海匪頭子稱兄道弟,重明打量了一下四周已經態度和緩的匪兵,將握在手裡的藥揣回胸前。
“顧兄弟,你需要兄弟們做什麼?”大當家拉着顧瑾曜坐在寬大的石椅上,問他。
“其實也沒什麼事,要想收權,得先讓州南亂起來。小弟打聽到貴幫每年十一月,會和言家有一場交易。”
現在是十月份,十一月就在下個月。
大當家點頭,“是,言家交保護費,我們也就不找他們商船的麻煩。”
“那我希望這次,你們能綁了言家言洛辰。”顧瑾曜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的笑意加深。
“啥?”
“你們把言洛辰綁到沙嶼島,我把水軍引導海上,然後你們趁機佔領水軍的營地。”
“就只有我們?”軍師有些猶豫。
海匪人數不少,只是規矩散亂,就這樣衝進州南軍營,哪怕精銳不在,也是一件難事。
顧瑾曜搖搖頭,似乎有些無奈,“軍師,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能完全保證成功的,我們都需要搏。就像顧孜將軍,他無數次以少勝多,不過都是一個搏字。”
大當家贊同地點頭。
顧瑾曜看在眼裡,只覺好笑。
“你們放心,我會讓水軍有出無回,大海,真是一個絕佳的埋骨之地。”
顧瑾曜眼裡透着冰涼的冷意,似笑非笑。
回去的路上,重明領着顧瑾曜沿着來時撒下藥粉的路走,他的藥粉是特製的,毒性強烈,就算一頭成年黑熊吸入,也能瞬間倒下。
走了會,重明問顧瑾曜,“屬下還以爲世子會先動毅陽伯府。”
顧瑾曜搖搖頭,邊走邊伸展手臂,閒適自得。
“毅陽伯府的事一時半會搞不完。趁着這個空擋,讓爺試試言洛辰。爺沒想到,州南這個水溝裡,還真能飛出鴻鵠。”
重明有些驚訝於顧瑾曜的話,“世子對言洛辰評價很高啊。”
要知道,這小祖宗眼比天高,輕易沒人入得了他的眼。
顧瑾曜嘆了口氣,“沒辦法,爺在州南孤立無援,總得找個靠得住的盟友。本來還以爲只能孤軍奮戰,沒想到這裡還藏着個言洛辰。是個棘手的角色。這些海匪是他的索命刀還是試金石,就看這次了。”
說着,就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海船。
“只希望他不要辜負爺受苦受累跑這一趟啊。”
顧瑾曜和重明是最後一個上船的,收拾東西的漁手數落他們,“不是說過不要亂跑嗎?全船都在等你們幾個,要不是林公子說要等你們,我們還不知道你們不在。”
重明和那個漁手道歉,又塞過去幾張銀票,那個漁手只得閉嘴。
顧瑾曜聽見“林公子”時愣了一下,想着林公子好像比他們先回來,他四周掃了一下,沒發現林公子的身影。
顧瑾曜看着漁手將幾個厚重的木箱放到沙灘上,起錨離開,又想起了他問海匪的話。
海匪說林公子的具體身份不知,但是應該和州南水軍有關係,他第一次來的時候 身邊跟了一隊水軍。
他的妹妹病重難治,有幾位藥引長於深海,只是藥引所在之處兇險萬分,沒人願意接他的單。於是只能委託刀口舔血的海匪爲他找藥,報酬豐厚。
顧瑾曜則讓重明記下了那幾位藥。
回航的時候,幾隻小漁船從海船上放下,開始收網。
顧瑾曜看着一網又一網的魚蝦被拋到甲板上,撲面而來的腥味讓他皺緊了眉頭。
他轉眼看去,林公子正蹲在一邊,他好奇地走過去,發現他一手按着一隻綠色海龜,另一隻手裡正舉着一柄短刀。
他記得那隻烏龜,是剛出海的時候捕撈上來的,剛撈上來就被林公子買下,一直被泡在甲板的一隻水缸裡。
所以這是準備料理乾淨吃了?
顧瑾曜饒有興趣地看着林公子,他還以爲林公子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沒想到倒是沒有君子遠皰廚的虛僞。
只是林公子並沒有像他以爲的要殺那頭龜,她只是用刀,輕輕將綠鬼殼上一個一個灰色的圓形甲殼物削下。
烏龜很安靜,它趴在甲板上任由林公子動作。
隨着他的動作,烏龜殼上讓人看得頭皮發麻的殼類寄生物被拔乾淨,留下一個又一個灰色的不規則印記。
顧瑾曜看着,莫名替那隻烏龜感到輕鬆。
待反應過來,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沒忍住笑了出來。
林公子聽見聲音擡頭,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
顧瑾曜在林公子身邊蹲下,看着那些從烏龜殼上拔下的灰殼,問,“這是什麼?”
強勢的氣息圍繞着林公子,林公子輕輕長吸一口氣,平復心情,解釋道,“這是馬牙,平時喜歡吸附在海邊岩石上,有時烏龜或大魚身上會被寄生。烏龜跑得慢,很容易被寄生,而且一沾上就不好弄掉。這些東西繁衍能力很強,到後面海龜會因爲寄生了太多馬牙而不舒服,甚至會因爲揹着沉重的馬牙速度變慢,影響進食和逃跑,最終導致死亡。”
林公子邊說便拿過一邊的藥瓶,倒了點藥粉在手中,輕輕在烏龜背上抹開。
“這是一位老船主告訴我的,先用淡水浸泡一段時間,等到烏龜身上的馬牙死了之後,就可以給他拔掉這些東西了。上完藥養幾天就可以放回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