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顧知寒醒過來後,直接坐了起來,茫然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喬圓心中一喜,撫上他蒼白的臉道:“知寒,你醒了?頭還暈不暈?”
下一秒,顧知寒驚呼了一聲,觸電般地向後躲去,拼命地用手蹭了蹭臉,似是非常牴觸這樣的觸摸,用充滿驚恐和畏懼的眼神防備地看着她。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喬圓。”
“我不認識你!你走開!”
他還在向後退去,眼看就要退到牀邊了,怕他摔下牀去喬圓連忙拉住他,沒想到換來的卻是更加劇烈的掙扎和閃躲,輸液管裡的血迴流了好長一截。
“你先別動!別動知寒!”喬圓啪地拍響了急救鈴。
“放開我!”他還在不管不顧地掙脫着她,喬圓只好擒住他的手腕將他按在病牀上。
她吼道:“知寒,不要再動了,我不會傷害你!!”
之前心存僥倖的想法在他真實的反應面前瞬間土崩瓦解,曾經他們連架都沒有吵過,可如今卻要這樣以暴制暴,他真的不記得她了,此刻他眼神中只有滿滿的陌生和敵意。
他的眼神化作一把鋒利的冰刀徑直捅在她的心口,疼得她眼淚瞬間溢出,藉着重力滴在他臉上。
“知寒……”
身下的人像是突然沒了電的玩具,放棄了掙扎,握緊的手腕輕輕鬆開,眼淚不知不覺也跟着流了下來,皺着眉地看她,似是心有不忍。
大夫們紛紛進來,拉開牀上的她,這時顧知寒突然再次掙扎起來,一衆醫生粗暴地將他摁在牀上,他卻更加用力,妄圖擺脫一衆醫生們的桎梏。
其中一名眼疾手快朝他手臂上注射了一針,人很快安靜下來,悄無聲息地睡了過去。
跟着進來的孟祥川安慰道:“別緊張,給他打了針安定,讓他好好睡一陣子,估計得睡到明天上午了。”
醫生用手電筒照着他的瞳孔做檢查,換了新的輸液針管。
一位大夫對她說:“病人的反應有些異常,情緒很不穩定。這段時間儘量不要刺激他,否則他情緒會再度失控。家屬要多陪着他,有助於病人恢復記憶。”
喬圓看着任由醫生擺弄的人,點頭如搗蒜地一一應着。
直到大夫們都走了出去,喬圓才緩過神來,開口道:“祥川,他真的不認識我了。”
聽到她低落的語氣,孟祥川不忍道:“他不是故意忘了你,現在誰都記不得了。這些咱先欠着,等他好了我們替你跟他算賬!”
喬圓借了孟祥川的車回家裡取了二人的生活用品,又很快趕了回來,待在病房內寸步不離,莫雨晴點了她最喜歡的一家外賣也覺得索然無味,卻強迫自己一口口吃下去。
這個時候她絕不能倒下。
賀家,孫芳秀接着聽筒:“你怎麼這麼沒用?連個女人都打不過!”
“錢我會打到你的卡上,跟警察怎麼說你都知道了嗎?”
賀毅鈞開口道:“芳秀你何必這麼心急,現在還不是讓他給釗兒讓位的最好時機。”
孫芳秀掩面哭泣道:“毅鈞,他讓女朋友把我臉打成這樣我怎麼能放過他!”
“我知道,我不是怪你教訓他,而是擔心你找的人靠譜嗎?”
“是我哥介紹的人,肯定靠譜。”
“媽,你不會找人去打顧知寒吧?”
“對!”
“你把他打壞了我又得去管他內破公司了!您讓您兒子多活幾天行嗎?”
“你啊!你個不爭氣的東西!我跟你爸爸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來!”
晚上,喬圓睡在狹窄的陪護病牀上,側過身來默默守着他。
腦海裡卻是一片清明,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悲傷,想的只是未來幾日恆容和澤輝的工作安排以及如何治好他。
她徹夜未眠,倒不是故意不睡,而是不知不覺間,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第2天, 喬圓頂着兩個黑眼圈起來的時候,牀上的顧知寒已經醒了,正在安安靜靜地看着她。
喬圓爬起來,走到他身邊,這次她不敢再輕易碰觸他,乖乖背過手去。
“睡醒啦?”
“早上好呀,知寒。”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無動於衷。
“知寒。”
“知寒。”
“知寒。”
她仍然不放棄,好像多叫幾遍就能增大記起她的可能性似的。
喬圓就在他的牀邊自說自話,努力把他當做一無所知的小孩子,給他講昨夜臨時準備的簡單又好玩的小故事,沒有人捧場也要熱熱鬧鬧地演着獨角戲。
顧知寒將她完全排除在視線範圍外,一個人靜靜地發着呆,澄澈如水的目光泛不起一絲波瀾。
“我給你擦把臉好不好?”
“……”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啦,一會兒可不許躲!”
喬圓接了熱水渥熱了毛巾,挨在他身邊坐下來,見他沒有反應,嘗試着給他擦了下臉,難得的是他只是皺了下眉卻也沒躲。
她的臉上揚起了明媚的笑容,“知寒真乖~”
喬圓認真地給他擦着臉,毫無冒犯之意。
“咕~~”顧知寒的肚子突然叫了一聲。
“知寒餓啦?想吃什麼?”
知道他不會理自己,喬圓直接在醫院買了碗米粥,吹涼了遞到他嘴邊,期待地看着他,張嘴道:“啊。”
她頗有耐心,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敵不動,我不動,看誰先投降。
直到她端到手腕發酸微微顫抖的時候,顧知寒敗下陣來,吃下勺上已經涼了的米粥。
“!!”
喬圓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嘉獎,強忍住湊上去吧唧他一口的衝動,開開心心地又舀了一大勺。
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
吃過大半碗粥後,顧知寒打了個哈欠,喬圓替他拉上被子哄着他睡覺,然而顧知寒卻沒什麼睡意,用水汪汪的眼神看着她。
一宿不曾闔眼的喬圓自己倒是忍不住眼皮上下打架,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顧知寒眼神中的細微變化。
他不再像昨日那般排斥她了。
孟祥川身穿白大褂走進來,走到他面前試探地叫:“知寒?”
顧知寒下意識躲在喬圓身後,一臉怕怕地看着孟祥川。
喬圓趕忙哄他:“沒事沒事,這是祥川,你還記得嗎?”
顧知寒搖頭。
“小孩兒,讓叔叔給你檢查一下。”
他緊張地看向喬圓,喬圓溫柔地笑道:“知寒乖,給小孟醫生看看。”
顧知寒從她身後不甚情願地出來。
孟祥川打趣道:“可以啊喬圓兒!還是你說話管用。”
孟祥川摘下聽診器,“小知寒,我能不能跟喬圓出去聊一下?”
顧知寒死死抱着喬圓的胳膊搖頭。
“知寒乖,我要跟小孟醫生去取點東西,很快就回來可以嗎?”
他仍不爲所動。
她掰開他的手,“聽話,太粘人的小朋友可沒人喜歡哦。”
顧知寒聞言不敢再去拉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牀上。
一出門,孟祥川說:“從體徵上來看沒啥大問題了,腦部的血塊也正在消融,你就別擔心了昂!”
“我還是想讓他在醫院待一陣子,不恢復智力也不能回公司,我總歸是要去公司的,怕沒辦法好好照顧他,在醫院可以請最好的護工,而且心臟病發作了也方便急救。”
“在家請個好點的保姆不也一樣?”
“那可不行,新聞上報導了那麼多保姆虐待兒童,我可不敢讓外人在家照顧知寒。”
“噗!你這是拿着當媳婦的劇本操着當媽的心!對了,沒事帶他去外面走走,別老在病房裡悶着,這樣能幫助他快點兒恢復。”
喬圓回到病房,“知寒?”
“……”
“剛剛誰抱着我不撒手來着,現在怎麼又變成木頭人啦?”
“……”
直到中午,顧知寒任由她擺弄餵飯,不躲不閃,只是再沒有理過她。
見他坐在牀上透過窗子呆呆望着醫院外的城市花園,喬圓提議道:“知寒,我們出去玩吧。”
顧知寒點了下頭,喬圓幫他穿戴好後試圖拉他的手,卻被他不着痕跡地放開。
城市公園裡的人並不多,午後的陽光有些曬人,喬圓墊着腳給他遮擋陽光,顧知寒卻往一旁躲,她只好作罷。
他們二人之間始終隔着一個人的距離並排走,看上去像極了剛吵過架的情侶。
喬圓內心多少有些低落,但如果這樣的安全距離能讓他更舒適,那就這樣吧……
木質的走廊裡盛開了一串串晶瑩的紫藤,無數的紫藤花連在一起就像一個寬大的瀑布,讓人穿梭其中能在烈日之下感覺到一絲涼爽。
穿過走廊是健身運動區,有一些老人在樹蔭下舞劍打太極拳,有些年老的婦女推着在嬰兒車午睡的小孩子坐在木椅上小聲聊天。
顧知寒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像是從未見過一般,眼神明亮異常,不像在病房裡那般死氣沉沉。
帶他出來走走真的是個不錯的提議。
突然,一隻身形龐大的狗朝她們跑了過來。
想到在晚楓村的時候顧知寒表現出對狗的懼怕,喬圓條件反射般地將他擋身後,顧知寒驚呼一聲緊緊抱住她的腿,她感覺到整個人都在發抖。
喬圓沒想到他這麼怕狗,急忙轉過身去,蹲下來抱住他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狗狗不會傷害你!”
顧知寒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扁了扁嘴竟然哭了出來。
這樣的顧知寒是她從未見過的,喬圓慌亂又心疼,一邊給他擦着眼淚一邊出聲安慰着。
顧知寒把頭埋在她頸間,不願出來。喬圓保持蹲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姿勢,直到腿痠到不行的時候才輕輕拍了拍他,“知寒,我們換個姿勢,好不好?”
“嗯。”
喬圓先自己站起來再拉他,“慢點兒站,蹲久了容易頭暈。”
他們在環形木椅上坐下來,剛剛那條狗好巧不巧地被一個慈祥的老奶奶牽着朝她們走過來。
老奶奶笑道:“抱歉,剛剛嚇到你們了吧?”
喬圓連忙說沒有。
“皮蛋兒,快道歉。”
大狗狗趴在地上嗚了一聲,吐着舌頭擺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
喬圓笑着伸手跟它握了握。
狗像是成精了一樣親暱地在她腿旁蹭了蹭。
“知寒,你要不要也跟它握握手?”
顧知寒瞬間抱緊她的胳膊死死搖頭。
皮蛋兒伸出狗爪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總這麼怕狗也不是辦法,喬圓嘗試開解他:“狗狗呢,是我們的好朋友,它喜歡你想跟你玩呢,你看,你這麼半天不理它,它會很傷心的。”
這話說得,有點借狗喻自己的意思。
感覺胳膊上的人有一絲鬆動,喬圓欣喜,牽起他的手說“來,我握着你的手,我們和狗狗握握手好不好?”
顧知寒在喬圓的加持下,和皮蛋兒握了握手,笑得格外開心看向喬圓,喬圓欣喜又大力地點點頭。
她無比感謝皮蛋兒和老奶奶,讓他們的關係這麼快就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老奶奶走後,顧知寒突然想到了什麼,瞬間甩開了喬圓的手,手扶膝蓋僵直地坐遠了些,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般地低頭道:“對不起,你不要討厭我!”
“啊?”喬圓迷惑不解地坐近了些,“知寒,我怎麼會討厭你呢?”
他的眼圈都紅了,蓄着一汪眼淚委屈巴巴地說:“你不喜歡太粘人的小朋友。”
原來是這樣。剛剛她無心的一句話竟然被他記在了心上。
見慣了他雲淡風輕運籌帷幄的樣子,沒想到變成小孩的他這麼敏感脆弱。
喬圓無比後悔剛纔那句不走心的話。
她愧疚地拉着他說:“那是對別的小朋友,你怎樣我都喜歡。”
“真的麼?”
“真的真的,我發誓!”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蔭映射在他的臉上,他原本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眼裡有閃閃的亮光,揚起一抹明媚的笑。
喬圓覺得這兩天鬱積在心頭的陰霾和疲憊被瞬間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