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過後,恆容憑藉特殊時期的銷售戰略,在持續低迷的房地產市場強有力地搶佔了市場份額,行業地位一路飆升,從國內第五躍居第二。
在賀毅鈞無所不用其極的斡旋之下,賀釗終於提前出獄。
走出監獄的大門賀釗產生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牢裡的這段時間,肉體上無疑是痛苦的,因爲他就沒過過這麼苦日子。精神上卻是出乎意料的輕鬆。
焦慮恐懼、茫然無措只持續了很短一段時間,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沒有母親的喋喋不休,他也就不用想跟誰去爭去搶什麼。
回想二十八年,顧知寒就像是個魔鬼一樣籠罩着他的生活,他一定要處處跟他去比,比不上就會受到母親失望的眼神和不停的責備。
最近這段在看守所裡混吃混喝得日子裡他總算想明白了,人各有志,他們追求的東西本就不一樣,自己嚮往的生活其實很簡單:
人生得意須盡歡,菸酒遊戲加美女,至於其他的——
愛他媽誰誰。
“賀總!”賀毅鈞的助理見賀釗走出來,連忙笑着迎上去。
賀釗往他身後望了望,“我爸呢?他沒來接我?”
“賀董事長有事,派我來接您回去。”
“哦,走吧。”賀釗上了車。
回到家後,孫芳秀一把抱住賀釗,喜極而泣道:“兒子啊!媽媽想死你了。”
賀釗很感動地抱住她,剛想說安慰母親的話,卻聽見:“你爸已經都替你安排好了,你明天回公司上班,兒啊,你一定要給我超過顧知寒,我的兒子一定要比顧澤惠的兒子強。”
賀釗臉色很臭地說:“媽!我剛一回家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提顧知寒,讓我消停幾天行不行?”
“釗釗!這是你一直以來的奮鬥目標,媽媽只是在提醒你!”
“媽,這一直都是你強加給我的目標,從小到大你一直拿我跟他比,你知道這給我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嗎?你有問過我喜歡什麼嗎?”
澤輝從來是孫芳秀想讓他得到的,卻不是他自己想要的,比起虛無縹緲的公司業績,他更關心自己金卡里的數字,畢竟這纔是實實在在的。
人生苦短,爲什麼非得耗費生命去做那些累死累活的工作,就算顧知寒做得再好,只要父親願意,這一切都跟顧知寒沒有半毛錢關係,說到底他還不是在爲自己打工?
而如今唯一耿耿於懷的只有那個叫喬圓的女人。
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敢動手打他。
她還是顧知寒的女人。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想要得到。
他堅信自己在情場上是不會輸給顧知寒的。
孫芳秀一張精緻的臉嗔怒異常道:“我孫芳秀爭強好勝一輩子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兒子?!你看看人家顧知寒,現在把澤輝做得順風順水,再這樣下去我們早晚會被他掃地出門!”
賀釗也急了,“媽!你到底是我媽還是顧知寒的粉頭子?怎麼句句都不離他?要不乾脆你認他當兒子算了。”
“賀釗!你這是什麼混賬話!你說我沒有問過你喜歡什麼,好,那我問問你,你喜歡什麼?”
“錢、遊戲、泡妞兒!”
“你!!”孫芳秀伸出手指指着他,“玩物喪志。”
“喪就喪吧。”賀釗頭也不回道。
“你給我回來!賀釗!!”孫芳秀覺得血壓突然飆高,撐着太陽穴坐在沙發上,發泄着將茶几上的東西一把拂在地上,隨後捂臉哭了起來。
“喬總,這些是政府新出讓土地的資料,請您過目。”
喬圓接過文件,仔細翻看了一遍,用筆圈畫出了幾個。
回到家後,她把文件從包裡拿出來給顧知寒看:“這幾個發展空間比較大的鄉村項目,是我們下半年的戰略重點。”
顧知寒接過翻看了一遍,又指着一塊地皮說:“淄源村也不妨考慮一下,短期來看不適宜開發,但未來很有發展空間。”
喬圓點點頭,“現在城市更新速度很快,而鄉村開發卻非常滯後,雖然鄉村建設註定會成爲新的熱點,但目前國內做這方面的經驗實在有限,我心裡也挺沒底的。”
“的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是那麼好做的,但我們也要試試看,不是嗎?”
“是啊,只能摸着石頭過河了。你們澤輝有類似的項目嗎?”
顧知寒點頭道:“還記得去年年底從賀毅鈞那裡得到的晚楓村項目嗎?這周我準備要去晚楓村調研,要不要跟我同去?”
“好,我把公司的任務交代一下。”
顧知寒嘆了口氣。
“怎麼了知寒?”
他有些愧疚地說:“好久沒帶你出去旅遊了。”
喬圓卻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晚楓村就當是旅遊了,大美鄉村啊,想想就很期待!”
“這麼容易滿足啊。”顧知寒的聲音帶着溫柔笑意,揉了揉她發頂,“我們去看伯母吧,她想你了。”
孫母家,喬圓提到週末要去晚楓村實地調研的事情,孫母認真叮囑了她們好幾句,又興趣盎然地講起農村的事,喬圓聽得津津有味。
孫母說:“鄉下人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都是很淳樸熱情的,比我們還老一些的人會很安土重遷,就是你們年輕人說的內個詞叫什麼來着……”
“鄉土情結?”
“對對!就是鄉土情結。都說金窩銀窩,不如家裡的草窩。我這次過年回吳鎮,也都不想回來了,但想到我們圓圓在這邊,我捨不得你啊。”
“媽……”喬圓感動地抱住孫母。
“以後您要是想回老家了就提前告訴我們,我和喬圓陪您去。”顧知寒承諾道。
“不行,你們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要忙。”
顧知寒淡淡笑道:“如果忙到連陪伴親人的時間都沒有,那麼工作也是徒勞。”
喬圓贊通道:“是呀,我倆沒這麼忙的。”
週五,顧知寒換了輛越野車,在高速公路上開了將近四個小時車,換喬圓開了一個小時,到達服務區,兩個人簡單吃了些東西后,顧知寒又開了三個小時的車。
“喬圓,醒醒,我們快到了。”
喬圓睜開眼,就遠遠看見一座座低矮的小磚瓦房掩映在蔥翠的樹木之中,像是雨後鑽出地面的小竹筍,散落於煙霧繚繞的山水環抱之間。
二人順着山路抵達了晚楓村只是,已是日暮垂邊。
據史書記載,晚楓村建於南宋元末年(約1199年),相傳是由寫出“停車坐愛楓林晚”的唐代詩人杜牧的後人在此建的村,故名“晚楓村”。
古人建村講求陰陽形勢。護村河名爲溫榆河,在村南側由西向東流過,乾淨如練的河水因村對岸的羣山阻攔出現U形,形成對晚楓村的自然抱合。
閉塞而落後的小村子在如今發達程度頗高的東部地區顯得有些另類,儼然一副原生態的模樣,沒有旅店,也不見人家。
顧知寒從後備箱內取出帳篷支了起來。
見他神色有些疲倦,喬圓把顧知寒按到帳篷裡,“你先休息一會吧,我想去附近轉一轉。”
顧知寒見喬圓興奮的模樣,把到嘴邊顧慮的話又咽了回去,“不要走太遠,早點回來,有事給我打電話。”
喬圓說好,看着顧知寒闔眼躺下後就跑了出去,第一次見到這麼幽美的原生態村莊,迫不及待地一探究竟。
一路向北,村中的房屋大多用土胚和磚木結構建成,錯落有致。灰泥的牆,烏黑的瓦,與四周環境和古樹極其協調。
喬圓握着手機搜索晚楓村的歷史軼事,同時步履不停地走着,沒再注意方向,不知過了多久,再次擡起頭時,四周不知不覺間變成一個模樣,滿目都是蒼翠茂密的樹林。
她心道不妙,打開導航卻發現GPS信號全無,有走了一會兒試圖尋找到信號,卻發現連網絡都消失了。
顧知寒在帳篷裡小憩,開了一天的車確實有些累了,睡了將近兩個小時後才醒過來,卻發現喬圓還沒有回來。
給她發微信:「在哪裡?」
半天不見回覆就按下了她的電話。
幾乎是秒接,電話那頭傳來平靜又有些慌亂的聲音:“知寒,我好像迷路了。”
顧知寒迅速鑽出帳篷,站起的瞬間眼前染上一層黑霧,他一邊手抵額頭緩着神一邊鎮定地說:“別怕,沒事的,發定位給我。”
顧知寒的清冷的聲音像一道及時雨,潤物細無聲地撫平她焦躁慌亂的情緒,喬圓也隨之冷靜下來,陳述着現狀。
“我試過了,我這邊沒有網,就連微信消息都發不出去。”
顧知寒聽見手機裡的蟲子叫聲,邊往樹林的方向趕邊問道:“你在樹林裡?”
“對,是樹林。”
“好,先別掛電話,我來找你。”顧知寒加快了腳步。
“嗯……你千萬彆着急,別跑,慢慢走就行,我等着你。”
顧知寒感覺呼吸一窒,久違的胸痛再次傳來,在心臟病發作之前,他吞下喬圓放在他外套口袋裡的救心丸,繼續往北走。
“知寒……”
“我在。”顧知寒緩了口氣說,“你看看附近有什麼明顯的標誌嗎?”
現在已經臨近天黑,視線不甚清晰,她努力去尋覓不一樣的東西,半晌後失望道:“沒有,除了樹還是樹,還有蚊子和蟲子的叫聲。”
顧知寒感覺心臟的叫囂逐漸偃旗息鼓,再次加快了腳步:“都是樹啊,那你觀察一下,能看得出哪邊的比較茂盛嗎?”
喬圓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向上照,仔細辨認了半天,“看不出來,怎麼辦啊?”
“沒關係。”顧知寒擡頭看到天上的玄月,繼續道,“你現在面向月亮站,影子是在左後方還是右後方?”
喬圓迎月而立,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右後方!”
“好,我知道了。”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喂?知寒?”
喬圓懊惱地拿着因爲電量耗盡而自動關機的手機。喬圓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原地等他,一來是因爲自己的方向感太差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二來是因爲他說他知道了,他就一定能找到自己。
看着突然中斷通話的手機,顧知寒忍住不去揣測那些令人害怕的結果。
回撥後是“您好,您拔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音。
估計是手機沒電了,他再次加快了腳步,跑了起來。
漆黑的夜晚,寂靜陰森,時不時有陣風陰測測地刮過,吹得喬圓汗毛直立。
站累了,她倚着樹幹抱膝坐在長滿溼漉漉青苔的地上,聽着聲聲入耳的蟲鳴聲,隱約間嗅到了一股肉體腐爛的味道,接着月光她看到腳邊一隻野兔木乃伊,即便不清晰也能看見死兔的體型碩大,身體以一種僵硬的姿勢蹬着,甚是嚇人。
喬圓連忙向一旁挪動了幾步,她不是膽小的人,此刻卻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感籠罩着,嚇得她想哭,腦子裡瞬間冒出無數種不好的想法——
夜黑風高的樹林,正適合殺人拋屍,屍體腐爛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喬圓用力甩了甩頭,強行抹殺掉腦海中的雜念。
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她疲憊而空洞地望着月亮,月亮上隱現出顧知寒的臉,喬圓覺得被治癒了一下,一陣心安。
沒有手機連時間的流逝都感受不到,她只能憑經驗估摸着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眼皮忍不住地上下打架,她不敢手扶地面,怕摸到動物的屍體,只好用手撐着膝蓋,起身原地活動了一下坐麻了的腿,避着慘死的野兔踱來踱去,努力讓自己別睡着。
隱約間似乎聽見了音樂的聲音,她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熟悉的音樂由遠及近——
此時已鶯飛草長愛的人正在路上
我知他風雨兼程途經日暮不賞
穿越人海,只爲與你相擁。
喬圓看見顧知寒拿着手電筒奔跑着闖入視線裡,喬圓怔愣着站在原地,直到顧知寒帶着光走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臂四處打量。
“沒受傷吧?”
喬圓忙不迭地的搖頭,隨後立刻被擁入懷中,顧知寒死死地抱住她。
之前所有的情緒瞬間像是決堤的洪水找到了突破口,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顧知寒!顧知寒!顧知寒!”喬圓狂哭,一遍遍地着喊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我在,喬圓。”顧知寒一遍遍地應着。
手機中的男聲繼續低唱:
此刻已皓月當空愛的人手捧星光
我知他乘風破浪去了黑暗一趟
感同身受,給你救贖熱望
兩顆心的心跳聲在此起彼伏,緊緊相貼的身子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跳動。
彷彿是長在自己身體裡的一般。
失而復得悸動。
良久,喬圓聲音還帶着哭腔,“帶我回去吧。”
“好。”顧知寒脫下外套給她穿在身上,伸出一隻手牢牢牽住她,另一隻手把手機外放到最大聲的音樂音量調小,卻沒有關。
“我們走。”
手被他乾燥而溫暖的手掌牢牢握着,跟在他身後一步步地走。喬圓突然覺得這無邊的黑暗竟也有些溫情和浪漫,也從來沒發現這首歌能這麼好聽。
你不在,雜草叢生,寒意逼人,冷月悽風。無盡黑暗。
你在,草長鶯飛,午夜星辰,皓月當空,手捧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