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到裡面,還沒看清楚裡面的情形,林小竹就聽到一陣唧唧咕咕的聲音。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定睛向裡面看去。由不得她不吃驚,實在是她聽到了這唧唧咕咕的聲音,正是她前世學過一點的倭語。雖然發音有些不同,很多的詞語她也聽不懂,但百分百的可以肯定,這語言應該是古代版的倭語。
待得打量了說話的那人幾眼,林小竹就更加肯定了。其實島國人無論是文字還是服飾、風俗,就極受中國的影響,所以眼前這人從衣服上看並不能一眼看出來他是島國人。但服飾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衣襟的長度和寬度,比如他頭上那帶着明顯島國風韻的帽子。
這裡竟然有島國,那麼豈不意味着這個大陸,就是她原先生活的地方,只是歷史傳承不同,所以沒有了唐宋元明清?
林小竹立在那裡,兀自愣神。
“小竹。”聲畔傳來袁天野的聲音。
林小竹轉過頭去,看到袁天野疑惑而擔憂的目光。
“啊,我是覺得這人穿着有些怪異。而且他說的話,聽不懂呢。”林小竹一笑,輕聲道。
袁天野恍然。軒轅朝雖然分爲四國,但大家都說一樣的話,口音並沒有差異。這男人說的話聽不懂,在林小竹看來自然奇怪。
他解釋道:“離南海國東岸不遠的地方,還有幾個島嶼,其中一個最大的,就是一個小國。島上的人說的就是這種話。”
林小竹點點頭。看向那個男人。有些民族,生性猥瑣。數典望祖,她向來不喜;更何況。在她穿越到古代前,那個國家還無恥地想要侵佔她那國家的島嶼呢。此時見這矮小的男人手裡揮舞着刀,一面片着魚片,嘴裡一面嘀嘀咕咕地說着這生魚膾是他們國家最擅長的烹飪技藝,是別的任何一個國家都比不上的,她就從心底裡感到厭惡。
看來,那民族夜郎自大的秉性,是自古有之的啊!
魚膾在我國古代是很普遍的食品,東漢應劭在《風俗通義》收錄了各地的風俗習慣和奇人奇事。其中一條是:“祝阿(今山東齊河縣祝阿鎮)不食生魚”,代表了應劭認爲不食生魚是奇風異俗,可見喜食魚膾有多普遍。此風俗由此還衍生出一個“鱠”字,專指生魚片。南北朝時,出現金齏玉膾,是中國古代生魚片菜色中最著名的。唐是食用生魚片的高峰期,這道菜不但是宮廷中常見的食品,也是平民的日常菜餚,甚至出遊時也會就地取材。生魚片亦是於唐代傳至倭國。
現在。雖然歷史朝代已面目全非,便文化的傳承還是一樣存在的。這位矮小的倭國人,竟然拿着學自中國大陸的菜餚,到它的發源地來炫耀。不是無知,就是挑釁。
很顯然,人羣裡有人聽懂了這倭國人的話。氣憤地叫起來:“什麼叫你的手藝任何一個國家的人都比不上?這魚膾有的是人會做,你這點手藝算什麼?也敢跑來這裡自吹自擂!”
“他是這個意思嗎?”
“竟然敢這麼說!”
旁邊的人都義憤填膺。
那倭國人顯然沒想到竟然有人能聽懂他的話。不過他也沒擡起頭來。絲毫不見驚慌,用怪異的腔調道:“今天跟我比賽的這位。可是南海國的大廚夏山,他做的魚膾聽說在南海是最有名的。如果我今天能戰勝他,那就說明我的魚膾手藝比南海國的廚子都厲害。”
夏山?
林小竹這才擡起頭,望向了隔着長長的桌子、也正忙着片魚片的一個身影。這個身影太熟悉,不用看那張低着頭的臉,林小竹就知道這一定是夏山。
莫非夏山也來參加軒轅朝的大賽了?看到他,林小竹一陣驚喜。她跟夏山、吳平強都是山莊那一批學員裡廚藝最好的。現在她跟吳平強都進入決賽了,夏山在南海苦練那麼多年,絕對也能代表南海國來參加比賽。
她轉過頭,在夏山那邊的人羣裡尋找,希望能看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果然,就在離夏山不遠的地方,蘇小舒正站在那裡,眼睛緊緊地盯在夏山身上,滿臉的柔情和信任。
林小竹扯了扯袁天野,將夏山和蘇小舒指給他看。袁天野朝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表示看見了。他可不像林小竹,一進來眼睛就盯在了那個倭國人身上,滿腔的民族仇恨。他早就看到夏山和蘇小舒了。讓夏山來參加比賽,也是他的意思。畢竟夏山的廚藝是極高的,有才華,就應該施展開來。他從不埋沒人才。所以在這裡看到夏山,最正常不過的了。
“就是。如果我們這位渡邊先生能贏了你們這裡的夏山先生,你們就得承認,你們的魚膾手藝不如我們。”那矮小的倭國人的話聲剛落,旁邊就有人附和起來。
林小竹將眼睛一眯,發現站在這邊的,還有三個人。看那樣子,應該也是倭國人。
這兩句話一出,大家更是氣憤起來,說什麼話的都有。而站在桌子旁邊、穿着石青色長衫的一箇中年男子站了起來,舉起手來大聲道:“現在渡邊大廚跟夏山大廚正在比賽,大家安靜,有什麼話等他們比完再說。”
“對,一切以結果爲準。現在可是在貴國地界,強辯我們是辯不過你們的。但如果我們的渡邊先生贏了,你們再說也沒用,技藝這東西,還得憑本事說話。”一個倭國人又叫了起來。
軒轅朝的人都用目光憤憤地看向倭國人,不過卻不再說話。這倭國人可惡,但有一句話說得對,一切憑本事說話。想到此處,大家都把殷切的目光投到了夏山身上。
“你的手藝,跟夏山相比。如何?”袁天野輕聲問林小竹。他是有些擔心的。那倭國人敢這麼自吹自擂,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萬一夏山比不過他。難道還真像倭國人說的,軒轅朝還不如那小小的島國不成?
林小竹盯着夏山。只見他站成弓步,左手指尖輕輕壓住魚肉,右手刀口前傾,用力均勻,運刀如飛,魚片落在面前的盤子裡,片片均勻,薄如蟬翼,輕可吹起。而他面前已調好了調料。林小竹的眼力極好。雖然站在這裡有些遠,也能看出他面前的那些調料,有炸米粉絲、炸芋絲、炸麻花、京蔥白、薑絲、蘿蔔絲、尖椒絲、朝天椒、欖角碎、酸藠頭、生蒜片、花生、芝麻、白砂糖、白醋、花生油、鹽、胡椒粉,足有十八種。這些調料,一樣都不可少,少了魚臉就缺少鮮美的感覺。而在調料旁邊,還放有一個小碟,上面放着檸檬葉絲,是等會兒要放在魚膾的表面。跟着蘸調料一起入嘴的。這樣吃,魚膾便會有一股清香。
而倭國人這邊,敢於自吹自擂,倒也有幾分真本事。那矮小的倭國人刀功並不比夏山差。一片片魚片擺放在盤子裡,如孔雀開屏。而桌上的調料跟夏山相比,簡單得多。只有綠色芥末和醬油。
她輕輕搖了搖頭,道:“即使做到最好。也不比夏山強多少。”
她的刀功在山莊時就比夏山強,因武功大進的關係。現在比以前強上不少。但夏山常年呆在南海國,憑着他對廚藝的熱愛的程度,相信他對於魚這食材,絕對了解得非同一般。每一種魚有多少刺,紋理如何,應該在哪裡下刀,魚片片出來之後,應該在什麼時候吃口感最佳,他應該最是清楚。
袁天野聽了,有些失望。只得像大家一樣,將目光投到夏山身上,希望他能把那小倭國人踩在腳下。
“放心吧,夏山一定能贏。”林小竹看着夏山,臉上慢慢綻放出笑容來。
自他們進來到現在,夏山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便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根本不知道有這麼多人看他,也絲毫沒有爲倭國人的話語所動。他一直凝神貫注,他的眼中只有那條魚。
而相比之下,那倭國人的情緒就激動得多。他一直嘴裡唸唸有詞,大概心心念念想要爲他的倭國爭光。
兩邊這麼一比,高下立見。
雖然兩人刀功差不多,一會兒調料也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烹飪其實是一種藝術創造的過程。廚子的心情好與壞,他的喜怒哀樂,他的情感,都能通過食物表達出來。這就像媽媽用愛心做出來的菜,要比大飯店裡的廚子做出來的菜更有溫暖的味道一樣。此時的夏山心裡眼裡只有那條魚,只有那道菜,他專心致志地做着這道菜,心手合一,有如天人合一,這樣做出來的菜必然能達到極致的美。這又怎是那心情浮躁的倭國人能比得上的呢?
不一會兒,兩人都已把魚片完了,跟調料一起,都放到了大盤子裡。那石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將兩盤魚膾都端了過來,放在衆人面前,笑道:“這是倭國的渡邊先生和南海國的夏山先生做的魚膾,大家都來嚐嚐。至於哪個更鮮美,我想大家都會憑良心說話的。請!”
林小竹一見這樣行事,便有心着急起來。夏山做的調料繁複,吃起來是有一定講究的。不會吃的人,一定吃不出那個味道來。
她正要開口提醒,夏山便已走上前來了,微笑道:“我來爲大家蘸調料。”說完,便左右各拿了一雙筷子,先把油、鹽、胡椒粉拌一下,然後把蔥、芝麻等配料倒下去拌幾拌,再放油、鹽、胡椒粉拌幾下,再下炸米粉絲、炸芋絲、炸麻花等脆口配料拌幾下。然後告訴大家,進食時要把拌勻的魚肉和配料一同挾進口中。
林小竹鬆了一口氣,跟袁天野走上前去,先取了倭國人的魚膾進嘴,嘗過之後,又走到夏山面前,道:“有勞,給我一份。”
夏山倏地擡起頭來,望着林小竹,再看到袁天野,一臉的驚喜:“公子,小竹,你們怎麼來了?”話聲剛落,他便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一笑。“看我,盡說傻話。小竹當然是來參加比賽的。”說完趕緊夾了兩片魚膾,用檸檬葉裹了。跟調料一起遞了過來。
“你先忙,一會兒再聊。”林小竹接過魚膾,退到了一旁,將位置讓給他人。又遙遙對着站在後面的蘇小舒微笑着點了點頭。
細細地品嚐着夏山與倭國人渡邊的魚膾,林小竹擡起頭,問袁天野:“怎麼樣?感覺如何?”
“夏山所片的魚膾,更細嫩鮮美,這大概跟他片魚片時的手法和時間的把握有關。但調料太多,我不大喜歡。而倭國人大概是心境的問題。魚片片得不大好,但他的調料,更能讓人品嚐出魚膾最原始的鮮美。”袁天野道。
林小竹點了點頭。袁天野這說法,極爲中肯。
袁天野說這話,大概是故意讓人聽到,說得還挺大聲。正在品嚐的人中,有些點點頭,表示同意;有些則反對道:“我覺得這調料就很好,比起倭國的強很多。而且倭國人跟夏山大廚比的是片魚片的功夫。而不是調料。”他轉向渡邊,“怎麼樣?我們南海的大廚比你強吧?”
渡邊嚐了一口自己的魚膾,又嚐了一口夏山的,一聲不吭地退了下去。而另外幾個倭國人。唧唧咕咕地把他埋怨了一通。
穿石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似乎並不在意,笑道:“南海國的夏山大廚魚膾手藝出色。但渡邊大廚的手藝,雖然比不上夏山大廚。也沒遜色多少,是吧?來來。大家嚐嚐。覺得嘗一片不過癮,有請那邊坐。自有小二招呼大家,讓大家吃上美味的魚膾。”
林小竹這纔打量了一下這個店鋪,發現這竟然是一家賣魚臉的店。很顯然那穿石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正是這裡的老闆。而他發起的渡邊與夏山的比賽,則是招攬客人的手段之一。她頓時哭笑不得。拉了袁天野到外面,等着夏山出來。
不過是一條魚,很快就分完了。不一會兒,夏山便跟蘇小舒從店裡出來,恭恭敬敬地對袁天野行了個禮。
袁天野見他們並沒有像上次一樣,看到林小竹激動得把他這個主子都忘了,溫和地道:“行了,不必多禮。”
“啊,小舒你……”林小竹忽然發現蘇小舒梳了婦人的髮髻,不由指着她的頭,睜大了眼睛,“你們成親了?”
蘇小舒羞澀地看了夏山一眼,點了點頭。
“真是太好了。”林小竹高興得合不攏嘴。那麼多年,蘇小舒終於求得正果,打動了夏山的心。
她又問:“夏山是參加比賽的,小舒你呢?”
“我就是陪他來的。”蘇小舒笑道,滿臉的幸福。
“噢!”林小竹促狹地拉長聲音。
“走吧,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話。”袁天野道。
旁邊便有一家茶樓,四人進去,找了一個雅間,這才坐了下來。
大家不過是分別了七、八個月,這七、八個月對於林小竹和袁天野來說,很是漫長,出了很多的事,也做了很多的事。但對於生活平靜的夏山和蘇小舒來說,除了感情得到了突破,其他方面並沒有什麼可說道的。而無論是林小竹的經歷,還是夏山、蘇小舒的感情,都是不能拿出來明說的。更何況還有袁天野坐在那裡,讓夏山和蘇小舒感覺壓力很大。大家也就閒聊了幾句,便分別告辭了。夏山他們住在南海國的驛館裡,倒也無需林小竹牽掛。
時間很快就到了比賽的日子。
袁天野一早就被請走了。他雖然沒有擔任評委,但作爲一國的王爺,理應受到隆重的接待。而有他安排,林小竹並不要操心。只管坐着他安排的馬車,到參賽現場進行抽籤。她的運氣也無所謂好壞,抽到了第二十七號,被工作人員帶到了用木板隔成的一間小隔間裡。
雖然是決賽,卻也分成三個階段。每一階段都淘汰最後的三十人。
在隔間裡呆了一會兒,林小竹便收到了大賽的題目——聖上思及百姓多艱,希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也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所以希望廚子們能用最少的錢,做出最美味的食物來。
最少的錢,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林小竹想起自己在深山時候的生活,想起當初從北燕國一路向南時,在路上見到的那些貧苦的人們。他們吃着最粗礪的食物,幹着最辛苦的農活,她能深深體會得到老爺子出這道題的苦心。
那麼,什麼樣的食物,最美味,也花錢最少呢?
其實要說花錢最少,這個問題對於老百姓來說,是不可衡量的。比如各種野味,比如山間蘑菇和竹筍,比如房前屋後的水果……那都是自給自足的,對於他們來說,只要他們所居住的環境裡有,那便是大自然的賜予,不存在花錢的問題。但是,她能用這些食材來做菜嗎?
答案很顯然,不能!因爲它們雖然來自大自然,卻是可以賣錢的。每個貧困的農戶家中,糧食、雞蛋、各種水果土產,那都是用來換錢的。靠着這些,換取一點油鹽等日常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