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夫人蔣氏的正房燈火通明。屋裡十分的暖和,陪侍的丫鬟們都脫了大褂子,只穿了夾襖在裡頭伺候着。若是平日,丫頭們早就被這安逸的環境激得昏昏欲睡了,可是,今日人人自危。蔣氏從早上的臉色便不再好了。時姨娘的見紅,讓本來喜氣洋洋地英國公府頓時籠罩在愁雲之下。
尹大娘偏坐在地上的春凳之上,垂下眼瞼,一副觀音打坐的架勢。蔣氏心裡怎麼想的她並不打算知道,也不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今的英國公府遠不是老公爺在世時所能比,毒害子嗣的事情一樁接着一樁,每每說要從嚴查辦,可到最後皆是不了了之,再過些日子又風生水起,各樣的小鬼妖精們各施手段,如今這英國公府是空空蕩蕩,毫無生機。
蔣氏一手搭在靠枕,面上顯得無限地疲倦,但身子卻依舊挺直。
當得知時姨娘見紅後,又在時姨娘的臥室發現麝香之時。她頓時震怒不已。一防再防的事情居然還是發生了。就算時氏的見紅並不是因爲麝香,她也要一查到底。
竟然還有人打着自己的旗號堂而皇之的去要麝香,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自己?
“聽說你已經把人帶走了,可問出了什麼?”看着從進來後,尹大娘就沒開過口。對於這個老婦人,蔣氏從來就是拿捏不住的。一則尹氏鮮少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對她所知也就是府中的一些傳聞;二則,張瑛對尹氏夫婦一直是尊敬有加,她心裡就是有千百不願,也不能表露出來。
一個女的,還是個土匪,蔣氏想想便覺得怵的慌。老公爺到底在想些什麼,居然把個女土匪收了下來。就不怕她性子再起來,拿刀把英國公府平了?
尹大娘欠了欠身子:“回太太的話,還有幾個人沒找出來。”
蔣氏挑了眉毛,還會有誰,聽說,今日抓了不少的人,還有人沒找到?不過,此時她並不打算知道到底還有多少人沒找出來,她只關心一個。
“那些都不打緊,先把那個要麝香的丫頭問清楚,弄明白了,找到那源頭。”蔣氏頓了頓,想了想,“到時候你再來回我就行。”那些個小鬼,等以後再收拾。
尹大娘沒有做聲。蔣氏雖說是輕描淡寫的吩咐。可已經對自己的做法顯得不滿了。單單說,太太的陪房麻家的避開自己帶着人搜於陽,就已經瞧出,太太不想叫她插手,趁機收權。只是那個木香還是木槿的丫頭,鬧的也實在是太……若不是她鬧的那麼大,自己怎麼可能把於陽那丫頭帶出來。
“太太。”一個穿藍色衣裳的丫頭挑了簾子躬身進來,“回太太,老爺跟前的小廝安平來了。老爺請尹大娘過去。”
蔣氏轉頭瞧了眼眼觀鼻,鼻觀心的尹大娘。她想動她,還是急躁了些,蔣氏微微地嘆口氣:“大娘且過去吧。我只有一句話,一定要把那背後的人都我查出來!”蔣氏說話間,聲音少有的沉了下去。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已經確認時氏懷的是男胎,這可是她後半輩子所有的希望,她怎麼可能讓人把自己的希望奪走。
尹大娘站了起來,端正地行了禮:話間,她便告辭退下。也不知道,是她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尹大娘的目光總是在木香身上掃來掃去,木香只覺得尹大娘的雙眼露出點點兇光。想起前些日子木棉回來請安時老老實實連大話也不敢多說一句。她不由地感到一陣心慌。
“她就是個女土匪!女土匪!一家子都是土匪!”
這是木棉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木棉向來是不怕天不怕地的,嫁到尹家卻要夾着尾巴做人,到底是什麼事,讓木棉改變了那麼多。
木香在蔣氏身邊伺候的日子最長,深知蔣氏的脾氣,平日若是有些什麼事,蔣氏也不會多說她幾句,可今天不同。時姨娘肚子裡的小世子有個萬一…….這些日子,蔣氏忍下了時姨娘那個妖精所有的挑釁,就是爲了小世子,可一旦有人毀了蔣氏最後的希望……
還是跟太太先說一聲,畢竟她也是爲蔣氏着想。可是萬一蔣氏是從別人口裡知道先前的事,若再被那些有心人揹着說些什麼,那可不是她一個人就能扛下來的。
木香藉着爲蔣氏揉腿的工夫,環視了周圍的丫頭。二等以上的丫頭大多數都在屋裡了,跟她親近的,疏遠的,那些個有些心機的,無足畏懼的……
木香只覺得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迅速地擡起頭,可是卻找不到目光的主人。丫頭們都垂頭束手,老老實實地站在那。
這道目光很是奇怪,有些炙熱又有些平實;像個稚嫩的一味猛打猛撞的小獵人新人又像是個等待獵物主動送上門的老謀深算的老獵戶。
到底會是誰呢?
看來要儘快說出來,若是等別人告訴了太太,那時候她說什麼都晚了。
木槿領着個端東西的丫頭進來,笑嘻嘻的道:“太太,廚房送來一盅魚頭豆腐湯,您趁熱喝幾口,熬夜最是傷人了。”
蔣氏怏怏地擺擺手:“給時姨娘送過去吧。我如今也吃不下。”
木槿親自取了用棉布包兒包的嚴嚴實實地砂鍋。擱到桌上,盛了一碗,笑着道:“還用您說麼?廚房的人頭一個就給時姨娘送過去了。好太太,知道您惦記着時姨娘,可是,您身子也要緊,日後還要操心小世子讀書習字,再過些時候就要娶媳婦,您若是身子不好,這些事還指望誰呢?”
木槿的話說的很中聽,蔣氏撐起了身子,接過碗,喝了一口:“你就是會哄我。這還有十幾年的光陰,哪裡想到那麼多。”
木香笑嘻嘻地道:“太太先喝了吧,喝飽了,再泡個腳,好好的睡上一覺,到時候再跟我們說吧。”
蔣氏笑了:“那我就多喝些,你們也喝。”
木香指揮着丫頭把湯分了。蔣氏又喝了兩口湯,便住了手:“你們吃吧。”看着某個小丫頭喝得香,又讓人端了點心給她,叫別人都不要笑她。她歪靠在靠枕上,笑嘻嘻地看着那個小丫頭吃。
也不知道那丫頭是怎麼生的。能吃那麼多,一小碟的點心瞬間就進了她的肚子。
木槿笑着走到那個丫頭的身邊:“這外頭買的丫頭就是能吃。”她又把自己的湯給了她,“你就多吃點。逗太太高興吧。”
一時那丫頭吃完了,蔣氏招手,叫她過來,細細地看了,見這丫頭生的中等姿色,身材中等。
“你叫什麼?多大了?”
丫頭怯生生地不敢說話,木香笑着道:“太太不認識她麼?叫妞兒的,是才送來的。”
蔣氏想了想,覺得並沒有多大的印象。只是附和地道:“我想起來了,我這記性不行了。若是沒有你提點我,我也記不得這麼多的事。”
木香被蔣氏誇讚,心裡有些高興,現在哄了蔣氏高興,等晚上再悄悄地說兩句,也就沒什麼大事了。
有人高興,有人煩。木槿高興了,同她不合的丫頭便不高興了。
“太太說的是。咱們府裡就沒有木香姐姐不曉得的事。上回找料子給小世子做衣裳,找了許多人問了都不曉得,就是木樨姐姐,翻了好久的本子,也沒翻到。木樨姐姐隨口問了一聲,木香姐姐便想了起來,一去找,就在那。太太當時高興,還賞了件大毛披風給木香姐姐。那料子做工,真是少見。”一個二等丫頭賠笑着湊到跟前,奉承的道。
木香挑了眉頭看着那個丫頭,這丫頭滿口都是在說自己的好,卻那話裡卻說自己越俎代庖,好好的又提那個披風做什麼。太太當時賞的披風,正是……
就是那件惹禍的大紅色十樣錦披風。這個丫頭!
木香警惕地看着那個丫頭,丫頭有些眼熟,再看一看。這個丫頭好像叫藍綾什麼的吧,平日也沒見她跟誰走的很近,她……是怎麼知道今日的事跟披風有關係?是那些個小丫頭說漏嘴了麼?
藍綾含笑地向木香笑了笑,又對蔣氏道:“木槿姐姐時常告誡我們,我們就是太太的眼睛,太太的耳朵,要替太太多看多聽。要像木香姐姐那樣。”
木香又看向了木槿,卻注意到木槿那一時的詫異,木槿也很詫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個藍綾…….
蔣氏點點頭,卻沒發現木樨在跟前,問道:“木樨哪裡去了?大家都在這,她躲到那裡偷懶去了?”
屋子裡的丫頭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紛紛搖着頭。妞兒地站了出來,清聲道:“木樨姑娘在那整東西,太太先前說明天趙天師要過來的。”
蔣氏又點點頭,吩咐木香:“你告訴廚房,讓給她們也準備些東西。你服侍我睡吧。”
木香聽了這話,心裡更是歡喜。連忙應下。
尹大娘見過張瑛後,心中的疑惑欲濃。照穆時風的說話,於陽並無過錯,可是穆時風當時爲何要包庇於陽,既然維護了於陽,爲何之後又把於陽放回去,讓木香捉住?而又來通知自己?穆時風聽到木香水香麻家的對話又是什麼意思?是木香她們有意爲之?可是這麼做又是什麼意思呢?木香害太太,這種事她們是不會做的。
尹大娘只覺得本來有些清晰地頭腦漸漸地模糊起來,思緒越來越混亂了。這個事情要到底要怎麼辦。
跟張瑛商量之後,夜已經很深了。尹大娘裹緊了披風,隨身的小丫頭提着燈籠在前頭引路。走着走着,尹大娘擺了手:“去西北角。”
小丫頭楞了楞,有些失落地道:“不回家麼?”
回家?回什麼,她現在還有事情要弄明白。小丫頭見尹大娘往回走,垂頭喪氣地跟了上去。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