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又一盆的滾燙湯水,滿屋子的血腥味,它們貫入我的鼻腔,我快悶得喘不過氣來。
真的很疼,疼得我想要叫個痛快。可是像有什麼堵在嗓子眼裡似的,我張着嘴,眼死死閉着,像個啞巴似的什麼也叫不出來。
“小丫頭,堅持堅持,莫睡過去。”
楚修在一旁喚着我,他生怕我昏了過去。
我腦子裡閃過一幕幕,有小時候爹欺負娘時的樣子,娘趴在牀榻上,臉上全是淚,身上全是傷。她也叫喊不出來,同我一樣。她喊着爹的名字,爹發了瘋似的笑着,將娘打得一聲又一聲尖叫。
屋裡沒有點燭,颳了大風,紗幔被吹得詭異地飄動。
我躲在簾子後面瞧,半分話都不敢說。
我聽見他說,說我娘是個被其他男人糟蹋過的髒東西。
我又想起十歲拜了廟子回到家裡被爹一陣大罵,他拉着夫人將我關在屋子裡用藤條抽打我,那藤條又粗又軟,鞭在身上,疼極了。
他說我是個髒東西,不知廉恥往蕭家湊,就是想攀上蕭家。
我趴在地上,聽見門外蕭承來了,我很想見見他,可是身上太疼了,站不起身,我也不敢出聲叫他。
就這樣聽着他走遠了。
我想起在牢裡喝下那鴆酒,我倒在地上時,五臟六腑都滾燙不堪,像是要炸裂一般。那時蕭承抱了我,我也多想伸手抱抱他,可是我再沒力氣撐起身子來。
就像現下,我使盡了力氣,卻怎麼也聽不到嬰孩的啼哭。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
腹部的疼痛還是劇烈的,我攥緊了被單,又急又氣,鼻頭一酸就想要哭出來。
爲什麼人這一輩子能這麼苦,吃盡了苦頭。我只想平平淡淡,順順當當過完一生。爲何就是依不得我?
“阿澈,別哭,留着力氣使勁兒。”
阿芷替我擦去了淚,又握了握我的手。
她也似乎有些哽咽。
“快了,阿澈。”
一聲嬰兒的啼哭就這樣直愣愣地傳入了我的耳中,我一下泄了勁兒,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他們說了些什麼,我也再聽不清了。
蕭承,我不欠你了。
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我從來不認識蕭承,長大後我嫁給了平凡人家,我與夫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日子過得雖然清苦,但卻是平平淡淡,順順當當。
可夢裡有位將軍,他忽然找上門來,推開門,拉住我的手,我掙不開。
他忽然喚我。
澈澈。
我漸漸轉醒,夢裡的將軍也不見了。眼前仍然是山中的木屋,屋裡仍是又溼又熱,被單卻已換了新的。他們點了新的香,聞得我昏昏沉沉的。
門窗都被封死了,一點風都透不進來。
“阿澈!你醒了。”
是楚芷北,她端了盆水坐在我的牀前,拉起了我的手。
“你可把我們忙活壞了,三個大夫,忙得暈頭轉向。”
我笑笑,仍是沒力氣,說不出半句話,只是張了張嘴。
“不說不說話,好好歇着,你差點就沒命了。“
我倒沒想到這茬,我以爲自己只是累了些許,不至於喪命。
“是個小公子,以後可有得你折騰了。不過這麼早便生了下來,以後也是個身體不好的主。好在有我們,慢慢養着吧。”
我偏了偏頭,想去尋孩子。
楚芷北便將孩子抱了過來給我瞧。
“你瞧,方生下來時,還醜得很,過幾日便好多了。”
我看着那孩子的臉,這是個活生生的小人,他的爹爹是蕭承,孃親是我。
不知怎的,我便幸福得緊。
我笑開了,他的小臉皺皺巴巴的,鼻樑也還沒長高,小小的身子暖暖的,我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臉蛋。
“真的,是我生下來的孩子……”
“傻阿澈,快給他起個名字罷!正巧在新歲之時,是好時節。”
新歲之時,又何嘗不是一年之末呢?
“還未過除夕時便誕下了他,我想叫他,歲聿。”
“蕭歲聿…真好聽的名字!”
“蕭歲聿…”我聽着阿芷將孩子的全名叫出,倒是愣了神。
是啊,他該姓蕭的,隨他的爹爹。
屋裡的爐子燒得正旺,歲聿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我瞧着眼前的歲聿。
我多想讓他也瞧瞧,瞧瞧我們的孩子是多麼可愛。
若他在我身旁,陪我懷胎九月,陪我產下歲聿,我是不是就不會那樣疼了,也不會在產他時想起那樣多噩夢般的日子。
春日快些來罷,冬日該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