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黎明,陽光還未撒向這座城市,卻並不影響喧囂。一間簡潔儒雅的臥室裡熟睡着一男一女,感覺女人即將醒來,因爲她的眼珠已經開始不安分。

如果清晨睜開眼,發現另一半正含情脈脈的看着自己,多半是要報以微笑的,女人也一樣。隨後依偎在男人懷裡,傾聽他的心跳。“我做了一個夢”男人聲音略帶沙啞說,“怎樣的夢呢?”女人慵懶的問,“有點長”男人把臉貼在女人頭頂,“還有時間”女人回答。男人調整呼吸,追憶着正在消失的夢境。下意識掃一眼牆上日曆,4月9日。

“我突然醒來,發現自己身在教室裡,那是,那是高中二年級,身邊的同學的臉有點模糊,但很熟悉。只有你的臉,特別清晰…………”他們對視着,互相仔細掃描對方的面容,細微的肌肉起伏,便帶來了幸福。女人起牀,男人卻將她抱在懷裡。

隨着更多腦細胞的覺醒,男人在女人出門後,慣性的走進地下室,擦拭並調整各種樂器,是他每天第一要做的事情,剛完成不到一半,飢餓感讓他坐下思考。洗臉刷牙上廁所,然後準備早餐,這套程序更像是……男人有些疑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擦拭樂器,然後彈四十分鐘琴,之後錄音,鼓,貝斯,電子琴…………這套流程在腦子裡揮之不去?他隨即站起來,這才感到膀胱憋的難受。洗漱已畢,打開冰箱,喜歡的早餐食材一應俱全,欣喜之餘,仍舊感覺不自在,彷彿後背有些癢,卻不知道具體是那裡,不舒服。

這種狀態並不陌生,他總會選擇停下來,出門走走。站在自家門前,他不肯選擇左右,眼前的景,物,人,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哪裡彆扭,又找不出,玻璃窗映出自己的面貌,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這件夾克?什麼時候買的呢?大概有些印象;這條牛仔褲?不記得自己有這樣完好的褲子啊,回想起來,自己的所有牛仔褲多少都有些破損,褲腳或者褲腿,最近新買的?拿出手機,打給女人。

“佳佳,這會忙嗎?”

“這會還行,怎麼了?”

“我從起牀後,就感覺不在狀態,也說不上哪不對,就是感覺彆扭。”

“你……要不再睡一會?我看看中午回去一趟吧。”

“不用,沒事。就是……我也說不清,我去溜達溜達。”

“狀態不好彆強求,家裡醫藥箱裡有藥,小塑料瓶,上面我手寫的‘靜心’,你去吃一粒。”

好吧,男人無精打采的回到家,找到女人說的“靜心”服下,幾分鐘後,果然感覺好多了,他側躺在沙發上,抵擋不住睏意,不一會便沉沉睡去了。朦朧間,他聽見有人說話,似夢似醒。

“我覺得,這事該結束了。”一個男人頹唐的聲音。

“我不想討論這個,血氧!”佳佳的聲音。

“90。如果你還沒失去理智的話,你…………”

“改天再談行嗎?”

“那封信還在他腦子裡,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讀過。威爾博士臨終前寫給孫河的信。”佳佳沒有回答,男人有些急躁:“‘人類對於自己大腦的認識幾乎等於零,我們自以爲掌握…………’”

“歇會吧!”

“我覺得你瘋了!”男人壓低聲音,語帶憤怒,“這女孩你打算怎麼辦?失敗五次!你根本不可能控制她!”

“這次不會再失敗了,她會永遠沉睡在這裡。”

“你真是瘋了!你是殺人兇手!”

男人聽着並不清晰的對話,一頭霧水,他想睜開眼看,卻做不到,那小小的眼瞼,像是一座大山。他腦子飛速旋轉,隨着電子警報聲,以及慌亂的腳步聲,他再次沉入深淵。

遨遊,在紛雜交錯的時間海,有人吵架,有人擁抱,有山巒,有大海,音畫不同軌道,大海的咆哮對應着追逐打鬧的少年;天真爛漫的對話迴響在沙漠。經歷和想象力交織,形成斑斕詭異的畫面,“你必須停止!”;“你得幫我!我需要你!”;“你說山的那面是什麼樣子呢?”;“據說人死了會附着在大樹上……”;“帶我走吧,離開這。”;“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想去非洲…………”;“再見!這個操蛋的世界!”

男人醒來,他感到窒息,猛烈的咳嗽着,女人推門進來,趕忙拍打他的後背,“我在哪?我是誰?”男人一臉驚恐,女人一隻手抱着他,一隻手在他大腿上注射,“你幹嘛?我…………”男人墜入安靜的湖水,並未蕩起一絲漣漪,光線如萬把利劍,穿透他的身體,手中的火把照亮前面的景物,黑暗吞噬着身後的一切。出現,消失,如果靜止不動,面前的景象會多存在一會,然而他不由自主,雖然並沒有行走,可眼前的景物,依舊出現,消失。火抖動,跳躍,摻雜着“嗡嗡”的雜音。前方翻騰着黑浪,身後也許是明媚,低頭,自己的下半身已然被吞噬,火光中映出一幅少年面孔,表情平靜,僵硬。自己的手已經開始燃燒,逐漸蔓延至胳膊,須臾,上半身已被烈焰包裹。男人閉上雙眼,沒有絲毫感覺,睜開眼,烈焰飛舞。

強烈的嘔吐感衝擊嗓子眼兒。一次,壓住;兩次;忍住;三次。猛然睜開眼睛。深呼吸,習慣性摸上牀頭櫃,沒摸到煙盒,卻是一臺儀器,驚異轉頭觀看,除了一排電子顯示的日期外,其他一切都讓他心驚肉跳。

蔡欣靜靜躺在兩米外的牀上,頭部戴着無頂金屬帽,上面插着許多電線,赤裸的上半身同樣排布着各種顏色電線,各種儀器閃爍着熒光,嗡嗡作響。斜對面地上有一個大水箱,裡面懸浮着一顆大腦。男人扯下自己身上的各種電線,掙扎着想要下牀,試了幾次,沒有成功。他開始輕聲呼喚蔡欣,並沒有反應,疲憊的身體,讓他感到憤怒,用盡全力打自己一巴掌,咬牙發狠終於坐了起來,“這他媽是什麼情況!”彷彿自言自語,用力翻身,把自己摔在地上,向蔡欣方向爬行,只是挪動了一點,他把臉貼在地上。等等,他心想,情況不明不能魯莽,並且自己如此虛弱,很容易再次失去知覺。燈光並不明亮,先恢復體力主要,他趴在地上放鬆全身,努力收集信息:地燈,電線,設備,容器,赤裸的自己以及蔡欣。他緩慢的活動着四肢,身體漸漸在恢復,一隻手抓住蔡欣的牀邊,勉強站起來,看着她身上插着錯綜複雜的電線,大腦漸漸加快運行。再次掃一眼那排電子日期,心裡默默重複一遍:2003.04.09

自己怎麼來到這裡,這個問題時不時跳出來打斷他思考,手腳有些發麻,他攥了攥拳頭,擡擡腿,感覺口渴,拿起一瓶寫有葡萄糖字樣的玻璃瓶,猛喝了幾口,隨即尋找武器,扯下牀鋪之間的簾子,裹在身上,體力已恢復大半。“蔡欣!”他再次輕聲呼喚,目光搜索中,再次關注到水箱裡的大腦,近看才發現,那顆大腦被許多細如髮絲的透明線連接,皮層起伏蠕動,水箱上邊標籤寫着“孫河”,男人眉頭微蹙,緩慢巡視房間,門口牆上掛着大大的記事本,取下來觀看,“……實驗失敗,實驗體腦細胞突然開始排斥……”門外有動靜,男人迅速掛上記事本,躲在門後。

開鎖聲,門把手轉動,門打開,1、2男人心裡默數,從門後猛撞門板,那人被門撞倒在地,女人尖叫聲,回頭四目相對,男人驚在原地,“佳佳?”沒等女人反應,他已然衝到近前,將她按在地上。白色工作服讓男人瞬間明白,“佳佳!再動我掐死你!”男人搜索着女人,把他覺得有威脅的東西全部扔到一邊,“學知,你別緊張…………”女人企圖安撫,被男人粗暴打斷:“歇他媽會吧!這事以後再說,現在把蔡欣弄醒,快!”女人踉蹌幾步回頭說:“現在不行,我需要……”男人衝過去咆哮:“把她弄醒!”“你聽喲說……”男人目露兇光,“我的身體在恢復,記憶也在恢復,聽的懂嗎?”女人面色鐵青,默默走到牀邊,開始操作儀器,隨着一種藥水注射到輸液器內,不一會,牀上的女人緩緩睜開雙眼。

男人保持着距離,並呼喚牀上的女人,眼睛注意着牀邊女人的動向,“學……”微弱的聲音讓男人再次淚眼朦朧,他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轉向牀邊女人問:“佳佳!解釋。”說着把門反鎖,從牀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陰沉着臉盯着她。女人閉目嘆息,眼淚隨即滑落,向前邁了一步,被男人喝止,“你還記得嗎?…………”女人剛開口,便被打斷“我不記得!佳佳,別動歪心眼兒了好嗎?我什麼都不忘了!現在!把一切都說清楚,我什麼人你知道,我不希望發展到難堪的地步,明白?”女人擦了擦淚水,可還是抑制不住哭泣,索性雙手捂住臉,嚎啕起來。委屈,積壓太久太多,導致傾瀉時異常猛烈。牀上的女人面無表情的落淚,地上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大慟,男人一臉怒容,任由淚水滑落。詭異的地點,哭泣的三人,不知此時是晝是夜,就在男人長出一口氣,左手抹眼淚的時候,牀邊女人猛然衝到近前,手裡的針頭寒光一閃,男人身體一顫,心說不好,那針頭已經刺進他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