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讀書那陣子,我利用星期天和公共假日幾乎把紐約的每一條街道都走了個遍,那是我認爲認識一座城市最好的方法,當然也很經濟實惠。後來無論是回到北京還是去到廣州,我都用相同的方法認識一座城市。開始的時候覺得有些累也有些無聊,但隨着走過一條條的街道,對那座城市的認識也不知不覺中一層層的加深,這種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在走破第三雙球鞋時基本上就完成了。雖然只分別在紐約、北京和廣州住了幾年,但我自認爲自己瞭解這些城市不比老北京、老廣州和紐約客少。
到紐約的第二天,我拿出周局長給我的凱瑟林的地址,我看了一眼,然後閉上眼睛,大致搜索出那條街道的模樣以及那裡居民的樣子。那是一條通過布魯克林大橋後面向左拐然後過三個街區的小街道,街道處於平民窟中黑人最集中的區域。當我從那裡走過時,心裡有些發毛,街道兩旁都是不超過四層的小公寓,幾乎很難看到一扇沒有破洞的窗戶。走在街道上稍微不小心就會讓什麼東西給絆倒,我說什麼東西,那是因爲絆倒你的可能是垃圾,也可能是躺在地上的醉漢、吸毒者或者甚至是死人!而大多數情況卻是即使絆倒你,你還是無法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除開這些不知名的東西外,讓我記憶深刻的是那裡的死亡氣味和街上居民毫無生氣,死魚肚般的眼白,這所有的一切都給我一種強烈的置身異域的感覺。我走過中國很多城市,也同樣到過那些城市的所謂貧民窟或者盲流集中的地方,雖然那裡也是垃圾滿地——有些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房屋破舊甚至只有鐵皮屋,可是無論那裡的氣味還是人們的眼睛都給人一種希望仍然存在的感覺。
一個三十多歲的白人婦女單獨住在這條街道的小公寓裡,我已經不難想像那會是怎樣一個人和怎樣的一種生活。出了酒店,我找到一輛出租車,當我說出那條街道的地址後,四十多歲的阿富汗司機愣了愣卻並沒有發動車子。我知道他不想去,於是用標準的紐約英語又再重複了一次地址,他不請願地啓動車子。在路上,他用讓人樹起耳朵來才能勉強聽懂的英語訴苦:到那個地區每次都是賠本的生意,收不到錢是常事,更糟糕的是還會被人搶劫,即使有時幸運地可以全身而退,可車子也免不了遭受啤酒瓶子的摔砸。看他說得實在可憐,我同意他把車子停在兩個街區之外的地方,自己下車冒險走過去。
凱瑟林住在一棟三層高破舊小公寓的二樓,穿過大概用力一點都會倒下來的木樓梯,我找到了那扇門。大概是因爲我之前打過電話來,沒有敲幾下門,就有人來開門:“你是中國來的楊?”
這是一個胖乎乎的白人婦女,我衝她邊笑邊點頭,她一邊讓我進去一邊自嘲地說:“對着鏡子中我自己的臉和這副身材,我都無法笑出來,你有什麼好笑的?”
我仍然對她客氣地笑着。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裡的一切,還不算太髒亂,大概是因爲本來沒有什麼傢俱擺設的緣故吧。凱瑟林果然符合我想象中的那一種白種女人,不過好在不是那種皮包骨頭的吸毒者或者由於濃妝豔抹每次皮笑肉不笑時都會簌簌地落下一層化妝粉的低級妓女。她是那種上下都象德國啤酒桶一般粗,手臂和我大腿差不了多少的胖女人。她的下巴好象一張沒有疊好的餐巾掛在脖子上,隨着她的移動而盪來盪去。
“楊,你隨便,就當在自己家一樣,我沒有茶,喝點可樂怎麼樣?”
“好,謝謝!”我把從中國帶給她的禮物拿出來,遞給她:“一點小小的禮物,希望你喜歡。”凱瑟林接過禮盒,高興地馬上拆開。那是一條我特地挑選的中國絲綢蘇州絲巾,她急不可待地把絲巾套在自己肥胖的脖子上,看到絲巾勉強合攏起來,我鬆了口氣。
“楊,我是不是很胖?”她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就笑着說:“你不用回答呀,我不希望你嘴上一邊說,‘那裡呢,不會呀,你還可以嘛’,一邊心裡覺得好笑。其實我很肥胖,我知道。”她有點艱難的彎下腰,從面前的茶几下面拿出一本發黃的像冊,“楊,這裡面都是我以前的照片,你隨便打開看看。”
我打開像冊,連翻了幾頁,我發現每一頁都是同一位苗條的金髮女郎的照片,我知道這就是以前的凱瑟林,我仍然假裝看照片以掩蓋自己的尷尬,因爲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楊,那就是以前的我,那時我每個星期給自己留下一張照片,不過三年前‘911’後我就停止了。這三年我都沒有再照過相,你說我漂亮嗎?”
凱瑟林的問話用的是過去式,我只好禮貌地用現在式回答:“你好看。”
“應該是那時很好看,雖然那時我也沒有多少錢,可是我會省吃儉用租住在紐約的高尚住宅區內,因爲我還有希望。照片上那個樣子就是我的兩個希望之一,還有一個就是他。現在都沒有了,不過我也想通了,可是想通了又能怎麼樣呢?”凱瑟林無可奈何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停下來,仔細地端詳了我一陣,問道:“楊,你可以告訴我,在你們國家裡,你的長相如何嗎?”
我一時沒有搞清楚她的問題,有些迷糊,不知道怎麼回答。凱瑟林又向我解釋了一番,我明白過來後,覺得有意思,就如實地告訴她,我這模樣在中國是極其普通的長相,我有中國男人平均的身高,1.70米,我的眼睛不大,也不是雙眼皮,不過據統計我這個歲數的中國男人大概有三分之二不是雙眼皮。我的臉形也是非常普遍的,在中國大概有五六億這樣的臉形,就是那種從來不曾出現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的不好不壞的臉。還有我的身子骨,雖然我有一段時間拼命地健身,可是小時候一個月只有那麼一兩次可以吃到肉類的基礎始終讓我看起來和健美無關。
聽完我的話,凱瑟林笑了起來,爽朗地說:“那你如果要想出人頭地,就得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她接下來又說,“我不知道你們中國的情況,但就我從電視上看到的無論你們中國的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好象都很高,平均至少1.75米以上,並且幾乎每一位都是雙眼皮,哈哈。”
“可是,”凱瑟林稍微嚴肅了一些,“我們美國就絕對是以貌取人的。你只要到一些高級場所走一下就知道了,最近的統計也出來了,世界上前五百家大企業主管一級的行政人員都具有英俊的相貌。女人更甚,一個女人要成功第一重要不是才能而是相貌,所以,我們美國人每年花費在化妝和整容上的錢遠遠超過美國的教育經費。上帝造人據說是平等的,美國的憲法也聲稱人人生而平等,簡直是胡說八道!我的那個他就不信這個,他說自己的工作就是完成上帝和美國憲法未竟的事業。”
我欠了一欠身,正襟危坐,凱瑟林終於切入了正題。雖然我已經在電話裡簡單地告訴了她我的來意,可是自從我們見面開始,這個快兩百磅的胖女人始終掌握着話題,她口中提到的那個他叫麥克,是她以前的僱主兼情人。
“楊,可以告訴我你爲什麼想了解這些情況嗎?”凱瑟林突然打住了話題,我想她可能突然想到不應該隨便泄露顧客的資料吧。
“我在電話裡告訴過你的,我最近失業了,愛人又死了,我自己還被中國的警察抓到警察局裡關了好幾個星期,我突然覺得好失落,好沒意思。在這段時間,我發現只有一些過去的回憶才能讓我找到重新振作的力量。你知道,郭青青是我大學的同學,不知道是否可以稱爲我的初戀情人,雖然我一直都愛着她,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愛我。畢業工作幾年後,我們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來到紐約留學,可是因爲種種原因,我們仍然沒有能夠走到一起。經過這段時間,我突然好想找到她,雖然我還不清楚自己找到她後到底要幹什麼,不過我想我至少可以問一句,那些年她到底愛過我嗎?”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凱瑟林的眼裡已經泛起了淚光,她嘴裡喃喃地重複着:“到底愛過我嗎?到底愛過我嗎?”她的聲音感人悅耳,如果不是她肥頭大耳的白人相,我一定會聯想到中國武俠小說中那些情深意長的俠女們仰天長嘆“情爲何物”的樣子。我想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果然,凱瑟林上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後一坐就是兩個小時,向我講述了下面的故事。
楊,我雖然長得不是很漂亮,但也不差,你看照片,不要看現在的我就明白了。最主要的是我可不傻,你知道哪裡的男人最英俊最有成就嗎?我告訴你,就是律師樓和醫院的,那裡有的是年青英俊的律師和實習醫生。要接觸律師就得找機會打官司,那可不是鬧着玩的,可是醫生就不同了,我可以以身體不舒服爲由去接觸他們。我就是在皇后區醫院認識麥克的。他英俊瀟灑,又有事業心,不過因爲一心研究醫術,接觸的又多是老人和病人,麥克快三十了還是單身貴族一個。他第一次給我看病就把我吸引住了,後來爲了多接觸他我不得不常常裝病。你知道他是外科醫生,要假裝某種需要看外科醫生的病簡直難受極了,那會兒我可是絞盡心思。
在我的主動下,我和麥克很快就好上了。後來我才發現我們不是太般配,他除了長得英俊瀟灑,還具有在美國最受人尊重,收入最高的職業。而我呢?相貌一般得很,並且沒有固定的職業,所以有段時間我鬱鬱寡歡。麥克知道原因後,不停地大笑了起來,最後他告訴我,他根本沒有注意過我的相貌,就是注意到了也毫不介意。管他那麼多,我知道和這樣的男人結婚,總有一天我會後悔傷心的,可是如果不和他結婚,那麼從那時開始,我每一天都會悔恨傷心的。於是我們結婚了。結婚後,我們仍然經常討論人的長相,還從一個人的長相討論到職業、成功和命運。最後,我們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世界上長相比什麼都重要,有了美貌你就可以事半功倍,有了美貌你甚至可以一勞永逸,我說的是你可以去找個好丈夫或者好妻子結婚。唉,只是那時我不知道我們經常討論的話題竟然深深地影響了麥克,後來,他開始從對這個問題的深入思考轉移到行動上去了。有一天,他擁着我坐在沙發上,說:
“親愛的,我想辭職自己開業,開一家整容所!”
我驚訝得差一點跳起來,因爲你知道醫生是高尚的正當職業,但整容則被社會公認爲旁門左道。麥克向我解釋,整容不爲社會所接受的主要原因在於陳舊的觀念和宗教約束。在東方,人們普通認爲膚髮受之於父母,不能夠改變。而在西方,首先受制於上帝造人之說,既然上帝造你那樣就那樣了。後來西方又推行自由民主,搞了個人人生而平等的獨立宣言,這些都沒有錯。可是無論是東方智者、上帝還是獨立宣言都是貌似公正,卻忽視了連瞎子也看得到的不公平:三個月大的嬰兒都已經知道對漂亮的大人多笑一會;英俊漂亮的孩子在學校會得到老師更多的照顧;這個世界成功的女人絕大多數是靠大胸部而不是大腦。很多的例子數不勝數。麥克說,他要開一個整容所的想法就是來自要完成上帝和美國憲法的未竟之業!
麥克說,他對人體構造和皮膚學的研究如此之深,不僅僅懂得用手術刀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相貌,並且知道以現代醫學的發展,人體整容根本不會有太大的副作用。他舉例說,記得小時候身上有多少地方受傷劃破甚至折斷吧,現在哪裡有什麼副作用呢?
我被麥克徹底說服了,我們說幹就幹。由於整容所不是醫療單位,所以我參加了一個速成護理學習班後,就可以在診所作護士,打下手了。麥克那些年來有些積蓄,我們挑選把診所開在世界貿易中心主樓的69層上。據我所知,兩棟世界貿易中心裡雖然有幾家診所,但整容所卻僅此一家。
整容所開業不幾年,生意越來越紅火。那會兒麥克主要做一些傳統的整容,例如隆胸、抽脂、墊屁股、取肋骨、加長陽具、割雙眼皮、削雙下巴等。每當看到那些女人羞羞答答的進來,昂首挺胸的出去,我自己心裡也癢癢的。可是每次我向麥克提出我需要那裡大點,那裡小點的時候,他都不置可否地笑笑,讓我耐心等等。我也注意到,麥克雖然已經不是醫生了,但在做這些一般整容手術的空閒時間裡,仍然非常刻苦地研究外科、皮膚和人體構造。
終於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四年前的一個八月天,我們剛剛到辦公室衝好早上的咖啡,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推開門,進來的是一位東方女子,大概三十歲,看上去很清秀細緻的樣子:瓜子臉,小巧的鼻子微微有些翹,薄薄的嘴脣,雖然是單眼皮,可是眼睛很大並且黑白分明。只是她看上去有些疲倦,我請她坐下後,她介紹了自己並詢問了一些我們整容所的情況。她說她叫青青郭,就是你們叫的郭青青。在交談中,我感覺到她對我們以及紐約的整容界很熟悉,顯然是做了功課的。最後她說希望直接和主刀人麥克談一談,我說不可能,麥克的手術排期已經到半年後,連手術都忙不過來,如何有時間直接接待顧客?這時麥克正好出來尋問一名顧客的預約情況,他聽到我們的部分談話,停下來順便問這個郭女士有什麼需要直接談。
這位郭青青女士知道機會來了,她馬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說她想徹底改變自己的身體!她強調,徹底的意思就是把身體的每個地方都按照最高標準從新來過。
我還沒有完全明白這位何青青女士的意思,看到麥克的肩膀無意識的顫動了好幾次,我沉默了,我知道麥克只有在最激動的時候纔會有這樣的身體動作。這時,郭青青接着說,錢不是問題,她剛剛得到很大一筆贍養費。
“那麼時間呢?”麥克問。
“什麼意思?”
“如果按照你的要求做,除了錢以外,還有時間的問題。因爲你至少需要進行大大小小二十多次的手術,前後復原,正常的情況下也需要一年半的時間。在這一年半里絕大多數時間你都需要象一名外科手術後的病人一樣臥牀休息。”麥克回答郭青青的話時,我更加迷糊了,這樣的所謂徹底改變一個人身體的整容手術真是前所未聞的。可是他們兩人的一問一答,特別是麥克不加思索的回答,倒好象他一直在等待郭女士的到來,甚至讓我覺得當初麥克開診所就是爲了等這一天的到來。
當然,我很快就明白過來。自從麥克辭去醫生的工作後,他確實就在等待着這一天。他從來沒有滿足於爲那些急於昂首挺胸的女人們塞胸脯、抽脂肪、除皺紋,他一直深研醫術,等的就是有一天可以用自己的手術刀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外貌!自然,這樣的機會太難有了,首先,你得找一個願意拿出將近一百萬美金的有錢人願意在自己的身上動二十幾次手術,上下割上一百多刀;另外,她還得有一年半的空閒時間;最難的是她得有超人的毅力忍受持續的疼痛。不過,當麥克向郭青青解釋這一切時,郭青青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讓我覺得更是不可思議。我連連向麥克使眼色,希望他不要一激動當場答應了郭女士,於是麥克讓郭青青第二天再來。
那天晚上,麥克象瘋了一樣和我做愛。平時我們做愛都不說話,這次麥克竟然一邊吻我,一邊在我身上不停地撫摸,每摸到一處,他都象夢囈般喃喃地說出我那個地方的尺寸,以及世界上美女們最標準的尺寸。最後,在他射精的時候,他幾乎是吼叫着告訴我,他可以讓我身上每一處都成爲世界上最標準最性感最美麗的!麥克說,徹底改變一個人的相貌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是可行的,但是自從整容業誕生以來卻從來沒有人去嘗試過。他——麥克,將是第一人!他說由於我們沒有錢,沒有時間,所以無法從我做起,現在郭青青主動來,不是正好嗎?當然,他否認是先用郭青青做試驗。麥克說,等兩年後完成了郭青青的整容,就開始塑造我。麥克說着說着,又興奮起來,於是翻身再次把我壓在他的身體下面,喘着粗氣說:“小蜜糖,等着瞧,到時我要讓好萊塢的明星們都自慚形穢。”說着,又興奮地“撲哧”“撲哧”抽插起來。我終於同意了麥克的計劃,畢竟,他不管幹什麼都想着我呀。當麥克第二次射出精子,疲憊地伏在我身上時,我感覺到我的幸福就象我的子宮一樣,漲得滿滿的。
第二天,郭青青準時到來,大家一拍即合。但是由於這個計劃無論是規模和涉及的醫術都是空前的,所以我們必須秘密進行,並且無法簽訂合同。我們把情況向郭青青說明,她也同意,事情就這樣開始了。
那一天,我們馬上就開始通過國際互聯網收集東方明星的肖像和身體資料,這可得花上一陣子時間。最後還得郭青青自己決定是選擇趙薇的眉毛,鞏利的屁股和嘴脣,還是葉玉卿的胸部和細腰,因爲我們對東方美女的認識有限。
接着在手術室裡,郭青青脫得赤裸裸的,一會來回走動,一會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又或者左搖右擺,這樣電腦就記錄下了她的一切。然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商量,把選出來的認爲最美的東方女人的屁股、胸部、鼻子、眉毛等等一件件粘貼到電腦裡的郭青青身體上。最後,當我們再次看電腦製作出來的郭青青時,那可真是一個連女人看了都會心動的東方美人。可是再回頭看一眼郭青青,我心裡產生一陣不安,因爲電腦屏幕上的那個美女已經不是郭青青了,那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呀!我當時就想,爲了美麗,自己是否也願意變成另外一個陌生人呢?不過這想法沒有持續多久,因爲當時他們兩人都興奮得呼吸都急促了,面也紅啦,我就打住自己的想法。現在回想起來,無論是從你們東方還是從我們西方的審美角度來說,郭青青本來的相貌也算很美的。只是景象有些模糊了,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叫郭青青的軀體。
接下來,第二天就開始了一步一步的整容手術。今天一刀切開肚皮,抽掉脂肪,過幾天又取掉一塊肋骨,把腰圍做成世界美女的平均腰圍尺寸。由於她前後被取掉三根肋骨,到後來,她那腰肢真的好象是“柔若無骨”了。等傷口稍微好轉,又在小腿上開始修補,然後是胸脯、肩膀、手臂……每天都是血淋淋的。
事情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算了,可是隨着郭青青一天一天的消失,另外一個被麥克製造出來的人漸漸形成,我發現有越來越多的地方不對勁。如果說以前麥克是專心投入到這項工作,廢寢忘食的話,那麼,他現在越來越投入的是那個新的軀體,以致讓他寢食不安。只要一天見不到“郭青青”他就煩躁異常。這些還不是最讓我害怕的,可怕的是郭青青的眼睛。我該怎麼說呢?你知道,眼睛是整容中唯一無法改變的地方,同時眼睛也是一個軀體靈魂的窗戶。我看過的整容很多,但是不管你是拉皮還是隆胸、墊鼻樑,只要看她的眼睛,你就知道她們沒有變。可是郭青青的情況完全不同,一天天下來,我發現她的眼神也在慢慢地變化,到最後,她已經幾乎是另外一個人。相處時間越長,我發現她那眼神越變得陌生。我真的好害怕,我想,身體和靈魂本來就是無法分開的,有什麼樣的軀體就一定裝着什麼樣的靈魂,對不對?可是麥克把郭青青的軀體完全改變了,那裡面的靈魂當然也已經潛移默化了。最糟糕的是,麥克顯然已經被那個新的靈魂迷惑住。後來,麥克常常以目測爲藉口讓郭青青脫光衣服或坐或站在那裡。要知道,經過麥克手術刀精雕細刻的此時的郭青青,穿上衣服已經讓人目眩神迷,要是一脫掉衣服,她那經過換新的白皙而玲瓏剔透的皮膚,那接近完美的身體比例,還有經過一刀刀導雕刻出來的粉臉,連我都忍不住想抱一抱,也難怪麥克臉上出現那如癡如醉的表情。哎,有什麼辦法呢?我寧願相信麥克是對自己的巧奪天工的手術刀沉迷,而不是對自己的作品本身產生旖戀。
郭青青變得面目全非的同時,麥克也讓我覺得越來越陌生。那些日子讓我真不懂呀,我想,也許是我們觸犯了上帝他老人家,畢竟每個人都是他老人家造的。這時的克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他經常有一些驚人的言論,什麼他要讓歷史上所有的雕塑家都變成真正的歷史,因爲既然可以在真人身上雕塑,誰還會再對着石膏像感嘆不已呢?他又說,他即將讓現在好萊塢的女明星們都成爲醜小鴨;還有什麼他終於完成了獨立宣言和上帝說到做不到的使命,是他麥克才讓世界上的人真正完全的平等。
三年前9月11日早上本來是我應該先去辦公室做準備的,但因爲那天郭青青要去複診,麥克自己一大早就去到整容中心。他就是這樣,好象着了魔似的,一切都圍繞着他的傑作郭青青轉。那天恐怖份子駕駛飛機撞向世界貿易中心的時候,我正開車被早上繁忙的交通困在第52街。我聽到新聞後想,完了,麥克和郭青青都完了。大概到中午的時候,我接到郭青青的電話,我告訴她:“麥克在診所裡!”
“哎呀,他的工作還沒有完成,那我可怎麼辦?!”這是我聽到郭青青對麥克之死的唯一反應。
“那工作到底完成了沒有?”我忍不住打斷凱瑟林的故事,但馬上感到不太恰當。凱瑟林幽怨地耵了我一眼,聳聳肩膀:“我不清楚,因爲麥克做的這個整容早超過了傳統的和目前醫學所允許的範圍,每一天都是新的探索。看麥克那專心的樣子,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完沒完。他今天修補一點,明天又割掉一塊,我真害怕。麥克已經陷入了瘋狂,他不但要象上帝一樣造人,他還想造女神!因爲後來麥克認爲我不理解他的工作,我們已經幾乎沒有什麼交流。”
“‘911’後郭青青怎麼樣了?”我不無遺憾地問。凱瑟林的故事主角是麥克,而我想聽的故事主角卻是郭青青。
“後來我們通過多次電話,但只見過一次面,她想得到在我們診所做整容的記錄以及醫學證明之類的東西。”
“你拒絕了?”
“我爲什麼要拒絕?由於郭青青的整容個案特殊,我們對於處理她的醫療檔案很慎重,只在醫務室電腦中存有檔案。另外由於麥克要經常研究,所以在他的手提電腦裡也存有相關資料,但是這兩份資料都在‘911’後埋葬在廢墟里了。”
“沒有在其他有關機構的備份嗎?例如——”
“我告訴過你,麥克這種把人當石膏像進行徹底雕塑的作法根本不會被美國正規的醫學界和美容界所接受,所以我們的整個過程都是保密的。既然保密,就會給郭青青的利益造成損害,例如醫療保險什麼的就無法購買,可這是在郭青青本人充分理解並且簽字同意下才進行的。”
“那你總有一兩張整容後的郭青青的照片吧?”我還是不願意放棄這最後的希望。
“沒有。麥克堅持在最後工作完成前,郭青青的照片不能外泄,所以很多半成品的郭青青的照片都是存在麥克的電腦中。麥克想在最後工作完成後,只拿兩張照片出來就可以震驚整個世界:整容前的郭青青和麥克完成的傑作。”
“你可以描述一下整容後的郭青青嗎?”
凱瑟林伸了個懶腰,表情滑稽地看着我:“我沒有辦法描述,不過如果你今後看到某個眉眼象你們中央電視臺的明星,胸部和屁股象香港豔星的女人,就可能是郭青青。記住,那已經不是你原來的郭青青,我不僅僅是指外表,在靈魂深處那也已經不是你以前的郭青青了!”
從凱瑟林家裡出來,我兩腿發軟,以前每當聽到鬼故事或者靈異怪事我也有這樣的反應。就這樣,我顫微微地步行走到布魯克林大橋下面,坐在那裡什麼也沒有想,看着眼前的曼哈頓,我就這樣坐着,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在這裡留學時。那時每當心情無法平靜,我就來到曼哈頓哈得孫河邊,一直坐在那裡,等待日光漸漸暗淡,高樓大廈每扇窗戶一個一個透出燈光。我就會想,不知道每扇窗戶裡都會有怎麼樣的故事,怎麼樣的歡樂和煩惱呢?這樣想着,我的心情也就象眼前的河水一樣平靜下來。
我起身到旁邊的電話亭打電話給父母,告訴他們我要回家了。然後再打了個電話告訴在華盛頓的劉明偉,我不去華盛頓了。父母給我的消息讓我難受,原來在我離開後,廣州市工商局和技監局查封了潘氏企業,宣佈他們生產的潘氏營養口服液沒有任何一條他們宣稱的功效,阿華也躲起來不敢見我父母。我一方面爲父母又一次明白自己受騙而感到難受,一面爲回去後見不到阿華而倍感落寞,父親在電話中明顯透露出來的蒼老的聲音也讓我不知所措。接下來劉明偉接到我的電話後激動地在電話裡大聲數落我,責怪我爲何不預先告訴他我到了美國,太不夠意思了。在我還沒有來得及解釋前,他已經決定明天一早從華盛頓開車過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