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杜若兮正看着封肅,但是她在開始的時間裡不敢肯定他就是封肅,因爲他出來後到現在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從他微含的下頜和筆直的身體讓人感覺到他氣質上的不同。他正襟危坐,燈光下顯得有些陰沉,他象個軍人。在打過招呼之後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對方,都沒有說話。而他的招呼不過是點一點頭而已。
“你是不是總是這麼嚴肅?”杜若兮開口問道。
“我出來的時候,一般情況下是這樣。我有保持警覺的習慣。”
“嗯,這樣會給其他人帶來安全感。”
“是的,那是我的責任,我必須要做到這一點。”
“家裡就你一個人這樣吧?”杜若兮問。
“是的,有我一個人也就足夠了。”
“你認爲這很有必要,是不是?”杜若兮問道。
“當然。”他看了杜若兮一眼。
“但在平常的生活中,並不會經常遇到有危險的事情。”杜若兮指出這一點。
“因此我不會出現在平常的生活裡。”
“那麼,你在哪種生活狀態下才會經常出現?”杜若兮緊接着問道,她又調侃了一句,“戰爭年代?”
“那是必然的。”封肅平靜地說,彷彿那是毋庸置疑的,“我會出現在危險的生活裡,或是充滿敵意的環境中。”
封肅說話的時候一直面無表情,聲音也略微有些平板。杜若兮不敢肯定他對誰都是這樣還是隻對她這樣,也許,他對陌生人都是這樣?他的樣子讓人感覺除非他願意,否則他很難被什麼事情所打動。這是一個保護者,杜若兮想,這是家裡的安全系統,也是一個人保全意識。
“那麼,有過這樣的情況嗎?”杜若兮想知道得他們更多些。
“有過,我有過五年的黑道生涯。”
杜若兮驚訝地看着他,她試圖去想象,但她很難猜透這是爲什麼。封肅看上去雖然有些城府,但並不象個壞人。
“是因爲什麼原因呢?”她不由得問道。
“一個無可奈何的原因。”
杜若兮等待着,可封肅卻沒再繼續說下去。
“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好吧。”杜若兮說,她打消了刨根問底的打算,“我想你不會只是個小混混。”
“不是,我是家族裡的首席執行官,我只接受家族首領的命令。”
“你這職位的稱呼……讓我覺得你的背後是一個大型企業集團而不太象是某個黑幫。”杜若兮接着問道,“那是個什麼樣的職位?”
“是個大集團,沒錯。但它是黑道上的大集團,雖然它現在開展了許多合法業務。”
“嗯,首席執行官是個什麼性質的職位?”杜若兮再次問道,她想了解封肅到底都會做些什麼。
“它的意思相當於首席殺手。”封肅冷冷地看着她。
“很酷。那麼,感覺如何?”杜若兮朝他點點頭。她強作鎮靜,她裝得很象,至少她希望裝得很象。其實她很想站起來走兩步。
“你也許應該說這很殘酷。”封肅的眼睛黯淡了一瞬間,但又立刻恢復原來的樣子。杜若兮注意到了這點微小的變化。
“明白了,這只是在追求生存,是嗎?”
“只有每天追求自由與生存的人,才配享有自由與生存。”封肅令人意外地引用了《浮士德》裡的一句名言。
杜若兮楞了一下,她一時無法將殺手和熟稔《浮士德》的人聯繫到一起。
“但你最終還是退出來了。”杜若兮說。
“這是用許多條人命換來的。”封肅看上去很平靜。
“也許我們第一次接觸到這些話題並不好,我不希望觸碰到你的痛處。”杜若兮說。
封肅把手掌放在胸口上說道:“責任屬於我,因此痛楚也屬於我。如果有地獄的話,那麼地獄也屬於我。”
一個優秀的保護者,杜若兮想,這是家裡的安全系統,也是一個人保全意識。這個人……要是他失去勇氣了的話,那簡直有點讓人不可思議。但是,他是否能承受得住這些呢?會不會哪天受不了崩潰了?
“不必爲我擔心,”封肅敏銳的目光從眼角朝杜若兮微微一掃,“我吃得好,睡得香。在黑道上殺人不會讓我過於不安,雖然也有遭受良心拷問的時候,但我從沒後悔過。”
杜若兮點點頭,她感到一絲欣慰。
“告訴我,封肅,你爲什麼只畫眼睛?”杜若兮接着問道。
“因爲眼睛幾乎透露出這個人的一切,”封肅回答,“我的意思是它們暴露了他的靈魂。”
“我想,你應該很會觀察。”
“是的,我學會了觀察。”
“你的話讓我覺得你曾經刻意地去學過。是這樣嗎?”杜若兮問道。
“在非正常的環境中,觀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麼,你確實學過,是嗎?”
“是的。”封肅稍稍看了她一眼,“沒人能夠在我面前撒謊。”
“你能夠識破謊言?”杜若兮忍不住有些好奇。
“是的。”
“你是如何做到的?”杜若兮問道。
“這個……”封肅挑了一下眉毛,“會有很多跡象。”
“比如說呢?”
“肩膀的聳動,眼球的飄移,生硬地重複,或是能不能將發生的事件進行倒敘……”封肅說道,他彷彿在回答一個讓他感到意外的弱智問題,“有很多非常明顯的跡象,就象是他額頭上寫了‘撒謊者’似的。”
杜若兮再吃吃驚地看着他,覺得他幾乎有行爲大師的水平了。
“你擁有這些技能,我想你在家裡應該是很重要的人物吧?”杜若兮問道。
“在不正常的生活中,我將取代唐青成爲當家人。”
“原來如此。”杜若兮點點頭,她想了一下又繼續問道,“在我面前你感到拘束嗎?”
“不,”封肅覺得這個問題有點意外,“我爲什麼要感到拘束?”
“也許是因爲我當醫生的身份,”杜若兮回答,“那是你所不瞭解的,而很多人害怕醫生。”
“不會,這就是我的風格,我習慣如此。”
“可你也不必連椅子背都不靠,”杜若兮笑了,“在我印象當中,黑道上的人物都多少有些放蕩不羈。”
“但是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在黑道當中勾引大嫂是非常嚴重的罪行。”封肅說。
杜若兮啞然失笑,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暫時把你這句話當作是對我的恭維。”
封肅優雅地擺一擺手,表示那沒什麼。
“謝謝你,封肅,跟你談話很愉快,我們今天先說到這裡。”
封肅略一點頭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