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翼呈的面上看起來波瀾不驚,但是他的心裡卻難受極了。
他以爲只要他做得還不錯,他還是可以從言天啓的嘴裡得到些許的讚揚的。
但是很可惜,什麼都沒有。
“是不是我跟我媽在你看來都很可笑?”蕭翼呈的語氣聽起來不冷不淡,彷彿只是問起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一樣,但其實這個問題對蕭翼呈來說意義非凡,他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很在意究竟對於言天啓來說,他和他的母親究竟代表着什麼。
聽到蕭翼呈問出這樣的問題,言天啓的臉色頓時變了,他不自然地環顧了下四周,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這裡不是你可以隨便亂說話的地方!注意點!”
蕭翼呈冷笑了一聲:“那我究竟要在什麼場合,才能說出真相?什麼時候我才能讓別人知道,其實我蕭翼呈是你言天啓的兒子?”
這也就是爲什麼,蕭翼呈與言天啓上次在見面的時候氣氛會那麼奇怪。
蕭翼呈其實是有點恨言天啓的,但是畢竟血濃於水。
這個人即便再無惡不作,即便再作惡多端,那也是他的父親。
而他不可能不幫他的父親的。
而且,言天啓當初給過他承諾的,只要他可以幫他完成言天啓所期盼的那些,他的母親的名字將來也可以出現在言家的名冊上,成爲言家的一份子。
這對他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
母親一生鍾愛於言天啓,但是卻落得了一個十分悲慘的下場。
母親當年難產而死,只留下了他。
他甚至都沒看見過自己的母親,他只在照片上看見過母親。
母親是一個特別美麗的女人,尤其是那雙眼眸,就好像帶有獨特的魅力一般,讓人移不開視線。
即便當初母親沒有難產而死,想必母親現在也會過得很苦。
可能死了對母親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但是他必須要爲母親做點什麼,比如讓她的名字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在言家的名冊上。
他從來都沒有怪罪過他的母親,母親是爲了生下他纔會死掉,而他當然沒有資格去怪母親,怪母親給了他一個這樣人生。
言天啓憤怒地將手中的柺杖撞擊了下地面,然後站起身來,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這已經說明了他心底的不滿與責備了:“我讓你閉嘴!”
“就這麼見不得人嗎?”蕭翼呈絲毫沒有要閉嘴的意思。
言天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至少到現在爲止,你都必須管好你的嘴!別因爲你的愚蠢而毀了我所有的計劃!”
“在你看來,我跟我媽是不是一點其他的價值都沒有?對你而言,你看重的就只是那個計劃而已?”蕭翼呈因爲不滿,所以不自覺就拔高了聲調。
言天啓一氣之下直接給了蕭翼呈一巴掌,可是其實當他打完蕭翼呈一巴掌之後,他是有點後悔的,只是他也不會表現出來:“我讓你閉嘴!”
蕭翼呈感受着來自臉頰的火辣辣的疼痛,但是這股疼痛卻彷彿不是從臉頰傳來的,而是從他的心臟處傳來的,直接將他的整顆心都吞噬掉了。
他真的就連說幾乎真心話的資格都沒有嗎?只要他對父親的計劃產生了一絲一毫的影響,父親是不是都會毫不留情地將他除掉?
所以,言天啓根本就沒有將他當成兒子,對嗎?
蕭翼呈輕輕觸碰了下還在發疼的臉頰,故作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打得還挺疼。看來我又說錯話了。”
“管好你的嘴。如果你想要我履行當初的承諾,你最好不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言天啓冷漠地橫了他一眼,然後就繞過他離開了這個包廂。
“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蕭翼呈,死心吧,不要指望人家真的把你當成親生兒子。”蕭翼呈苦笑了下然後隨後也離開了這個房間。
從包廂離開之後,蕭翼呈就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那個包廂。
回去之後,他就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置開始喝酒。
不管是誰上前來跟他說話,他都沒有理會,就只是一門心思地往肚子裡灌酒。
“翼呈,你這是怎麼了?”他的朋友關心地問道。
“算了,別問了。我問過他好幾次,他也都沒理我。”另外一個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就繼續幾個人玩鬧起來了。
蕭翼呈將自己完全隔絕了起來,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他的肚子開始翻江倒海般地抗議了起來,讓他難受得想要吐。
蕭翼呈從沙發椅上站了起來,他慌忙抓起沙發椅上的外套,然後就跌跌撞撞地從這個包廂衝了出去。
那幾個朋友甚至都來不及叫住蕭翼呈,蕭翼呈便從包廂衝了出去。
蕭翼呈將整個人都倚靠在牆壁上,離開了包廂之後,覺得舒服了一些,但多少還是覺得心口堵得慌。
他沿着這條走廊向出口處走去。
而當他走到一樓的大廳的時候,收拾好東西的傅婧茴 正好推着推車從那邊走了過來。
傅婧茴一眼就看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蕭翼呈,但是蕭翼呈卻沒瞧見傅婧茴。
蕭翼呈從那條通道走出來的時候撞上了一個男人,然後就摔倒在了地上。
蕭翼呈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臉上寫滿了憂傷與無助,甚至還有絕望。
這個被蕭翼呈撞到的男人對着蕭翼呈抱怨了幾句然後就揚長而去了。
蕭翼呈一動不動地癱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他的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了一絲的苦笑。
掙扎着從地上站了起來,蕭翼呈抓着外套,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大廳。
蕭翼呈這樣的狀態,一個人難免不會出什麼狀況,傅婧茴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閒事,但是她最後還是打了電話跟經理請假了。
丟下手中的推車,將身上的工作服脫了下來,傅婧茴快步跟了上去。
從餐廳離開的時候夜色已經降臨了,寒冬的晚上總是會被似有似無的霧氣所繚繞着,讓人有點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傅婧茴努力地拉緊身上的衣服,她費力地跟在蕭翼呈的身後,他現在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啊?
蕭翼呈居然不怕死地跑到了馬路上,因爲馬路上結冰了,所以蕭翼呈在馬路上跌到了,整個人摔在了馬路的正中央,一下子就引起了交通情況的擁堵。
蕭翼呈彷彿根本聽不到那些汽車的鳴笛聲一般,他仍舊不以爲然地癱坐在地上,也彷彿都感受不到從冰塊傳來的冷氣一般。
傅婧茴雖然不知道蕭翼呈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但是這卻是第一次,傅婧茴看見蕭翼呈的脆弱還有無助。
一直都很堅強並且居高臨下的蕭翼呈,此刻居然也會這般落魄和絕望。
傅婧茴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即便之前跟蕭翼呈有了不少的矛盾,但是她對蕭翼呈的感情卻彷彿不能這麼輕易就被抹掉。
慌忙衝了上去,對着那些汽車的司機點頭哈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抱歉!我這就帶他離開這裡!”
傅婧茴一邊衝着那些人道歉,一邊彎下腰去將蕭翼呈從地上扶了起來:“走……我帶你回家……”
“回家……”蕭翼呈的眉頭微微皺起,他徐徐轉過臉去看向傅婧茴。
鬼使神差地,他隨着傅婧茴站了起來。
傅婧茴扶着他走到了馬路邊上的人行道上。
很快馬路就恢復了正常的秩序,車輛繼續有序地行駛着。
蕭翼呈迷迷糊糊地看着傅婧茴,他勾起脣角,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卻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他整個人就那樣壓在了傅婧茴的身上。
傅婧茴被突然壓過來的蕭翼呈給嚇了一跳,她拼命地想要扶住蕭翼呈,但還是失敗了。
她吃力地跌坐在地上,她輕輕地捧住了癱倒在她的懷中的蕭翼呈的臉頰:“蕭翼呈!蕭翼呈!你到底怎麼了啊?是醉了嗎?你說話啊?喂!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這……”傅婧茴看了看這白雪茫茫的四周,現在該怎麼辦啊?
最後她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然後將蕭翼呈暫且帶回她的家中。
就給她這麼一個機會照顧他吧。
費力地打開門,然後將蕭翼呈扶了進去,將他暫且安置在沙發上。
蕭翼呈彷彿一下子就昏了過去一般,竟然毫無知覺。
傅婧茴氣喘吁吁地看着彷彿已經睡死過去的蕭翼呈,她伸出手摸了下蕭翼呈的額頭,這才察覺到,他的額頭竟然如同被火燒着了一般,很燙。
燙得她立刻就將手收了回來:“發燒了嗎?”
傅婧茴從房間內拿出了一牀比較厚的被子,然後給他輕輕蓋上了。
她甚至連衣服都還沒換,就開始忙前忙後地照顧蕭翼呈。
她燒了一些熱水,爲他熬了一碗藥湯。
這碗藥湯算是她奶奶在世的時候所教給她的一個土方子,聽說對退燒特別有用。
在湯藥還在熬的時候,傅婧茴便拿着熱毛巾爲蕭翼呈仔細地將手掌還有額頭都擦了一下,這樣可能會讓他舒服點。
將熱毛巾輕輕地敷在了蕭翼呈的額頭上,傅婧茴便想要轉過身去將正在廚房上熬着的湯藥端進來,但是她的手卻被蕭翼呈給緊緊地抓住了。
傅婧茴的心跳頓時就漏掉了一拍。
原本她一直以爲,因爲蕭翼呈對她的那些過分的言行和舉動,她對這個男人應該已經深惡痛絕了,但是爲什麼當他不過是不經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腕,就足夠讓她喪失所有的理智呢?
傅婧茴,你會不會太沒骨氣了?爲什麼要這麼喜歡蕭翼呈?最後吃苦受累的都將是你自己。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蕭翼呈喃喃自語道,他的眉頭皺的很緊,可能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傅婧茴重新在他的身旁蹲下,然後伸出手在他的眉心之間輕輕安撫着:“沒事的,不管你夢到了什麼,都不要放在心上,那只是一場夢罷了。”
傅婧茴的話語似乎特別有用,數秒之後,蕭翼呈的緊皺着的眉頭很快就舒展開來了,再數秒之後,蕭翼呈便睜開了眼睛。
他的胸膛處起伏很大,可能是因爲剛纔的確夢到了什麼令他心驚肉跳的東西,所以他此刻的情緒纔會這樣不穩定。
蕭翼呈看着近在咫尺的傅婧茴的臉龐的時候,整顆心也漏掉了好幾拍,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他正在極力回憶着從剛纔到現在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
這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是哪裡?是傅婧茴的家嗎?
而傅婧茴離他這麼近又是在做什麼?
傅婧茴被蕭翼呈看得有些尷尬,她看蕭翼呈差點就看得出了神,而這個時候從廚房飄來了湯藥燒焦的味道,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應該得去把火關掉。
於是她就趕緊將手從蕭翼呈的手掌間抽了出來,然後慌忙起身走到了廚房。
忙活了好一會兒,傅婧茴從廚房裡端了一碗湯藥出來,她小心翼翼地將湯藥端到了蕭翼呈的面前,說話的聲音很小:“先把藥喝了吧……”
蕭翼呈看着這碗湯藥,並沒有馬上伸手去接。
“我不喝。”蕭翼呈並不是那麼習慣去接受別人對自己的好。
“你最好還是喝下去,沒有什麼比你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的。”傅婧茴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蕭翼呈的眉頭微皺,他的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但是剛纔發生過什麼,他卻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就好像其實剛纔根本就沒發生過醉酒這樣的事情。
沉默片刻,蕭翼呈還是從傅婧茴的手中接過了這碗湯藥,他仰起頭一飲而盡,喝完之後差點被這嗆人的藥味給嗆死,他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半響才能讓自己鎮定下來。
“什麼鬼?這藥到底是什麼東西熬的?差點把我薰死……”蕭翼呈不滿地抱怨道。
傅婧茴從蕭翼呈的手中奪過了碗,然後白了他一眼:“薰死你最好了!你知道熬這個藥要花不少心思的嗎?居然還敢嫌……我看剛纔就應該看你凍死在馬路上,我幹嘛要善心大發去救你啊?”
“救我?馬路上?”蕭翼呈的眉頭再度皺起,彷彿對剛纔的事情有了點印象。
蕭翼呈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這才察覺到有點頭暈目眩:“剛纔我……”
“好了,看你這副樣子,你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傅婧茴將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所以這是要趕我離開了?”蕭翼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反正你也不會願意在我這樣的地方多呆。”傅婧茴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湊巧,我現在還挺願意呆在這裡的。”蕭翼呈一閉眼,然後就順勢躺下了,他將被單扯了上來,然後給自己蓋上了。
傅婧茴有點吃驚地看着蕭翼呈那樣自然地躺下,然後居然還厚顏無恥地睡了。
傅婧茴正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但是一想起剛纔蕭翼呈的那副無助的模樣,她便什麼都不再說了。
蕭翼呈這個人說的話有的時候的確不太中聽,但可能他也是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的吧?
其實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總是找得到理由去原諒和解釋。
不管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十惡不赦,你都能找到爲他開脫的藉口。
睡到後半夜的時候,蕭翼呈就開始說夢話,那可真是將傅婧茴嚇得不輕。
她立刻就從自己的房間衝了出來,然後一把將正在揮舞着拳爪的蕭翼呈給擁入懷中:“不要怕不要怕……我在呢……我都在……不要怕……”
“不要……不要拋棄我……不要……爸爸……爸爸……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爲什麼……爸爸……”蕭翼呈喃喃自語道。
傅婧茴其實聽得有點一頭霧水,蕭翼呈怎麼會做這樣的夢?他害怕被蕭建業拋棄嗎?怎麼會?蕭建業對他的好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蕭翼呈按理說不會存在這樣的顧慮啊?但是他現在正在呼喊着的不就是爸爸嗎?
如果不是日有所思,又怎麼會夜有所夢?
蕭翼呈不正是因爲白天的時候心存擔憂,所以現在深夜的時候做了這樣的噩夢?
傅婧茴的心下困惑不已,但是卻毫無頭緒。
可能有一些事情,她並不知道,她所看到的可能只是表象罷了。
“不要!”在最後的一聲驚呼之中,蕭翼呈徹底驚醒了。
他驚魂未定地看着不遠處,然後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氣,臉上寫滿了驚悚還有畏懼。
蕭翼呈的雙手緊緊地摳着傅婧茴的肩膀,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他才徐徐地鬆開了傅婧茴,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我……我剛纔說什麼了嗎?”
“你可能只是做噩夢了,沒說什麼。”傅婧茴並不想去深究蕭翼呈究竟夢到了什麼,因爲她本來就沒有資格去深究這些,那麼就不要多管閒事了。
蕭翼呈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環顧了下四周,其實還沒有從那場噩夢中醒過來:“是……的確是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