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的那個暑假可能是一個最特殊的暑假。突然一下,不用再看書學習了,幾年來繃得緊緊的弦一下子放鬆了,無所事事得令人難受。剛開始還爲分數啊錄取啊什麼的發愁,等到錄取通知書拿到手了,看了多遍,的確是被B大錄取了,心裡突然一下空空洞洞起來。那時候才發現心裡裝滿了一個人,好像以前是硬性地把他塞進了心裡的一個角落,關了門,上了鎖,不讓有關他的思緒有一絲逃逸。現在這把鎖一下子被砸開了,峰的形像便充溢了整個心胸。
CAROL知道峰被J大錄取了,是省裡的一所非重點院校,就在本市。她希望峰會來跟她聯繫,她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峰一直沒有跟她聯繫。有很多次,她都想給峰打個電話,約他出去走走,但老是鼓不起這個勇氣,畢竟有些事女孩是不好太主動的。最後在一個同學的慶祝宴會上,她遇到了峰,剛想上去跟他說話,就看到一個女孩爲他端來一杯飲料,遞到他手裡,然後很自然地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一個沙發前坐了下來。
那個女孩看見CAROL,開心地跟她打招呼:“嗨,B大的高才生,你不認識我吧?可我們都認識你,你是我們學校的光榮。我叫靜。”
CAROL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走過去。
靜說:“這是峰,你應該認識的,他以前在你們班。”
CAROL故作輕鬆地笑着:“哇,你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沒被你們班主任抓住狠批一頓?”
靜甜蜜地笑着:“我們班主任纔不管這些呢,她知道管也是管不住的。”靜說着話,眼睛卻時不時地回過去看峰,“從高三上就開始了,他那時候因爲失戀,萎靡不振,成績垮得很厲害,從你們一班被貶到我們五班。嘿嘿,你沒看見他那樣子,好像地球就要停轉了一樣,他那憂鬱的眼神殺傷了多少女孩啊……”靜格格地笑着,很開心。
CAROL看了看峰,他跟她對望了一下,很快把眼神轉到一邊去,低聲說:“太誇張了,我沒說過我失戀啊,我只說我暗戀一個女孩,可她突然不理我了。你這樣說,讓她聽到,還以爲我造謠說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呢……”
那次聚會之後,CAROL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峰談一談,但她不知道現在還能談什麼,談了又會是什麼結果。
也許是夏季裡的氣候特別引起躁動不安,也許閒暇無事助長了寂寞思念的瘋長,這一份淡淡的憂傷竟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CAROL回想那一切,不由自主地對“那個男人”又加深了幾分痛恨。如果不是他,班主任怎麼會找她談那番話?如果不是那番話,自己又怎麼會跟所有男孩絕交?如果不跟所有男孩絕交,峰怎麼會黯然神傷,成績滑坡?現在他落到這步田地,進了這樣一個不配他才華的學校,而自己也眼睜睜地看着他成了別人的男朋友,不都是“那個男人”的過錯嗎?
到B大之後,再沒有人提起過“那個男人”和他的那些醜事,所以她基本上忘了自己生活中還曾有過這麼一個人。直到有一天,她從系裡回到寢室,驚異地發現“那個男人”坐在她寢室裡等她。雖然這麼多年沒見面,但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反而是他,在聽到同寢室的小麗說了:“這就是你要找的成成”之後,還難以置信地打量了她好一陣才說:“成成,你長大了!”
她不知道他跟小麗說了些什麼,平時大家談起來,她都是說父親生癌死掉了,她很不希望他現在來戳穿她的謊言。她對他說:“你到外面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我們出去走走。”
“那個男人”乖乖地站起來,走到外面去了。小麗笑着悄聲問她:“這人是誰呀?”
CAROL知道“那個男人”沒有暴露身份,覺得鬆了口氣:“一個親戚。”
“還以爲是你的乾爸爸呢,”小麗笑着說,“正在想,成成什麼時候也趕起這潮流來了?別人找乾爸爸是看錢的,成成找乾爸爸是看貌的。你這個親戚看樣子不象大款,不過年輕時一定很帥。眼睛裡那份天生的憂鬱,就是現在都還能迷倒人。”
“你迷倒了?”CAROL淡淡地說。
“如果知道只是你的親戚,肯定義無反顧地被他迷倒了。”
“如果你知道他是教音樂的,會彈鋼琴拉提琴呢?”
小麗“哇”了一聲:“那肯定前赴後繼地被他迷倒了。”
CAROL磨磨蹭蹭了一會纔出去,她來到走廊上,看見“那個男人”還老老實實地在那等着,於是沒好氣地說:“走吧。”
“那個男人”跟在她後面,說:“你吃飯了沒有?我帶你去找個餐館吃飯吧。”
她不置可否,問:“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問完,她就知道答案了,肯定是媽媽告訴他的。於是她不等他回答又問:“你找我幹什麼?”
“那個男人”解嘲地苦笑了一下說:“沒想到你還是這麼恨我。我想來看看你,在我——死之前。”他說得很平靜,以致她以爲他這個“死”是用的什麼比喻意,比如精神上的死,感情上的死之類。但她看看他消瘦的臉龐,有點意識到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死。
“你怎麼啦?”
“我生了癌。”
CAROL覺得頭腦裡什麼地方有一道強光一閃,彷彿上天在昭示什麼,但她情急之中抓不住那道光或那光所昭示的東西,只詫異地看着他,無意識地重複道:“你生了癌?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