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一種危險,理智告訴她應該逃跑,但她好像喝醉了一樣,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到他車跟前。他把座位向後拉了很多,然後坐進去,示意她坐在他兩腿間,他從後面抱住她,說:“別怕,只是讓你聽一首歌。劉德華的,很老很舊的歌了,劉德華國語也不標準,但我太喜歡那裡面的詞了,完全是我生活的寫照,所以我百聽不厭。”
他打開音響,車裡響起劉德華的:
“尋尋覓覓,在無聲無息中消逝,總是找不到回憶找不到曾被遺忘的真實
一生一世的過去,你一點一滴的遺棄,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也許分開不容易,也許相親相愛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
情深緣淺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來生裡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
生生世世,在無窮無盡的夢裡,偶而翻起了日記翻起了你我之間的故事
一段一段的回憶,回憶已經沒有意義,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也許分開不容易,也許相親相愛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
情深緣淺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來生裡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
他讓反反覆覆地放了很多遍,跟着唱了好幾遍,總是把“你一點一滴的遺棄”換成“我一點一滴的遺棄”,然後他把頭埋在她背上,沉默良久,她只覺得背上熱乎乎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我們到湖邊去吧,車裡太悶了。”他說,帶着她又回到湖邊坐下。
“你困不困?”他問,“困的話,我就抱着你睡一會。我不想回到我的酒店房間裡去,就想跟你在這裡坐一夜。今生永遠也不會有機會這樣在一起了。”
她說:“爲什麼這樣說?你知道我學校,以後你可以來找我。”
他笑了笑說:“我也想那樣,但是——,如果你知道我有多壞,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那一夜,他們就在那湖邊相擁而坐,他講了一些他自己的事,但看得出,他把太不能入耳的東西都省掉了。他要她把她這幾年在B大的學生生活都講給他聽,一點一滴,都講。不論她說到學校的哪棟樓哪個湖,他都知道,都要打斷她問一下:“是不是湖西面的那棟紅色的大樓?”“是不是化學系邊上的那個小花圃?”
“你怎麼對B大這麼熟悉?”她好奇地問,簡直懷疑他這些年就是在B大讀書。
他笑着說:“因爲B大是我的夢中校園呀,下一輩子我會去那裡讀書的,你也要再讀B大,聽到沒有?不過你要是想換個學校也行,但你一定要早點告訴我,免得錯過。”他聽她說她想出國,嘆口氣說,“那就越來越遠了。靈魂要不要簽證?”
他這樣談到下一輩子談到靈魂的時候,她有點怕,不知道他在轉什麼念頭。他把她抱在懷裡,象抱一個小孩子一樣:“你明天還要上班吧?那你睡一會吧,我不會侵犯你的。”
她笑了笑,沒啃聲。
“我只想吻你一下,”他用手沿着她的嘴脣描繪着輪廓,說:“我從來沒有吻過任何一個女人的嘴,我沒有跟任何人接過吻,我跟她們做,但我不吻她們,所以我的嘴是乾淨的,是我身上唯一一個乾淨的地方,可能內心深處是把這個部位留給你的,知道會有這一天——”他說着,吻在她嘴上,用舌頭輕輕挑開她的脣和齒,把他的舌頭伸進她嘴裡盡情地橫掃,盡情地吮吸。她有點眩暈,有點不知所措,只是由着他吻她,感覺他好像要把她的內臟和靈魂全都吸空一樣。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好像很想他有進一步行動。她想起他剛纔說的他那少男的夢想,就是想讓她親口懇求他跟她做愛,於是她抓住一個機會,喘息着說:“你要是想的話,我們回車裡去——”
他微笑了一下:“謝謝你,你圓了我少男時代的夢,終於親口說了這句話,不過,”他搖了搖頭,“這就夠了。我是一個很骯髒的人,還是讓這個世界剩下一個沒被玷污的女孩吧,留給你一個純潔的記憶,也留給我一個純潔的記憶。”然後他小聲唱道:
“情深緣淺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還是等在來生裡再踏上彼此故事的開始。”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他沒有留給她電話號碼,也沒有跟她聯繫。他知道她的學校,如果他想找她,他一定能找到她。她不知道他在哪裡,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她擔心他那天是有意去那家酒店,專門跟她告別的。
她的心還很年輕,生活也很繁忙,不至於總是擔心他,但有時候想起他,她會有一種深深的歉疚,一種在強大的命運面前無力抗爭的無助感。她很想幫他,讓他脫離那種生活,但他已經變得太陌生了,他講的他這幾年的生活,使她有一種懼怕和厭惡感。有一段時間,她甚至擔心峰會有艾滋病什麼的,她聽說艾滋病是可以通過接吻傳播的。雖然她覺得這樣懷疑他不好,但她還是跑到醫院檢查了一下,發現沒事才放了心。她很擔心峰,像他那樣生活,即使不染上艾滋病,恐怕也不會活太久。
她知道中國現在有很多男人都是過着峰那樣的生活,而且爲此驕傲,一邊做着違法的買賣,一邊盡情玩弄女人,一心想着的就是這一生能玩多少女人就玩多少女人,向人吹噓的就是自己又上了某某某,總共上了多少多少人。
她把這個故事源源本本地寫下來,用“耳邊語”發給楚天,希望他能把峰的故事寫出來,讓更多的人知道,警醒他們,不要害人害己。不知爲什麼,在楚天面前,她一點也不爲自己的隱秘的思想或感情害羞,她覺得他能理解她,他會耐心地傾聽,善意地開解,象一個父親兄長,象一個良師益友。
她也簡單地寫了一點“那個男人”的事,因爲她認爲峰之所以有今天,是“那個男人”造成的。如果沒有“那個男人”的風流韻事,就不會有班主任的說教。沒有班主任的說教,她就不會斷然不理峰,那麼峰的成績就不會滑坡,他就會考上一個很好的學校,成爲一個好人。她告訴楚天,說峰的事是她心上的一個重負,想到他,她就覺得是自己間接地毀了一個人。
過了一天,她收到楚天的回信:
“被你和峰的故事深深感動了。你的文筆很好,故事也很動人,我不可能寫得比你更好了,因爲這是你親身的經歷。你可以把人物名字換一下,把這個故事貼出去。一定會有很多人愛看這個故事,並從中吸取教訓。如果能聯繫到峰,可以先徵求一下他的意見。
你不要太自責,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你所做的應該說是最好的決定,即使沒有班主任說的那些話,高中階段還是應該以學習爲主的。如果你們那時就開始談戀愛,可能不光不能挽救峰,還會把你也貼進去了。不要老是爲這件事內疚,因爲內疚已經不能改變什麼,只會給你自己造成精神負擔。任何一種情感,一旦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都是危險的,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峰說得對,人人都可能失戀,但不是人人都自暴自棄的,人應該對自己負責。面對他人的過失,社會的不公,命運的打擊,我們不應該用毀壞我們自己的生活來報復、來回擊,因爲自暴自棄不能解決問題,也不能報復命運或者給我們帶來痛苦的人。也許最好的報復是更好地生活,生活得更好。
想起一個笑話,有一個祖父責打孫子。祖父的兒子,也就是孫子的父親看見了,不知怎樣懲罰自己的父親,於是抓起棍棒,猛敲自己的頭,恨恨地說:你打我的兒子,我就打你的兒子。
可能我們在很多時候就象這個用棍棒打自己頭的兒子。”
她看了他的回信,特別是那個笑話,開心地笑了,她覺得他說得很對,自暴自棄不能報復傷害我們的人,只能是毀掉自己。內疚於事無補,只能是加重自己的思想負擔。她想起他說的有關情感的那句話:
“任何一種情感,一旦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都是危險的,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這句話象警鐘一樣在她耳邊敲響。她想,我對JASON的感情,可以說是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了,我得想辦法自拔,不然的話,會毀了我自己的。不過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現在好像已經不那麼眷戀JASON了。很多時間和精力都用到上網看,跟貼,寫“耳邊語”,與潔心討論楚天和他的小說上來了。她警覺地想,我是不是又迷上楚天了?會不會搞得一毒未解,又中一毒?
這一段時間,她幾乎沒怎麼見到JASON,只有兩次,在理科圖書館碰見過他。她因爲每天都想第一個看到楚天的小說,坐上沙發,而潔心又總是在用那臺電腦,她就跑到理科圖書館去,那裡有一臺電腦上裝着中文軟件。她是偶爾發現的,自從發現後,她就總是跑去用那臺電腦。有時已經有人在用了,如果是男生,她就嫵媚地對他一笑,請求跟他換一臺,一般都能成功。如果是女生,情況就複雜一些,別人不吃她那一笑。她只好低三下四請求跟別人換一下,別人一般是會跟她換的,有的也免不了象看神經病一樣地看她一眼。
有一天早上她去的時候,發現那臺電腦又被人佔了,她正想上一個嫵媚的微笑,卻發現那人不是別人,正是JASON,她不好意思獻上那個假惺惺的笑,很尷尬地僵在那裡。他看見是她,對她說:“你好,這麼早?”見她沒走也沒說話,只怔怔地望着他,就笑着問,“怎麼啦?象見到鬼一樣。”
“噢,我——本來想跟你換臺電腦,但是。”
“你想用這臺?行,沒問題,我馬上LOGOFF。”他說着,就退出來,把位置讓給了她。
她很感激地對他一笑,坐在他讓出來的位置前,馬上打開,開始看之前,先望了一眼JASON遠去的背影,不知爲什麼,覺得很羞愧,好像在揹着自己的男朋友跟別的男生鬼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