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卿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阿姨:“可是阿姨,媽媽說,每天都要將見過的事情都告訴她,她纔會知道我有沒有做錯事啊。”
“可是你媽媽……不在這裡啊。”女警察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喉嚨,難受地不知道該做什麼,還差點說錯話。
“是啊,媽媽已經不在了……”小子卿的眼睛空茫茫的一片,她甚至不懂得悲傷,“可是我還是要說啊,不然我做錯事了怎麼辦?媽媽會生氣,會讓我站牆角的……”
“砰——”一個男人闖進了小子卿的病房,滿頭大汗。
“阿清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前幾天纔出事的那個小區,”叫做阿清的男人雙目充血,“又有人被殺了!”
“誰?”男警察驚慌地站起來,不小心還踢翻了腳邊的椅子。
但是沒人注意這點小細節——
“是一個叫做喬靖的男性,是走在回家的走廊上被人從背後用水果刀捅死的,經過法醫檢查,發現他身上被捅了有六十幾刀。死者今年三十五歲,身份是小區附近那個小學的語文老師。而且我們查到,”男人狠狠嚥下一口口水,“才發現的這名受害人和之前那位女性受害人關係很好,喬靖還是傅眉女兒的……班主任。”
男人終於注意到坐在病牀上的小子卿,心慌地住了嘴。
擔心地看向自己的同事,只覺得自己簡直像個豬,怎麼可以在小孩子的面前談論這些東西。
何況,這個案件和小女孩兒的媽媽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真是,要死了。
要是讓小女孩兒的心理醫生知道他在小女孩兒的面前說這些東西,他非要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小子卿聽到自己媽媽的名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總算多了幾分光亮。
但在聽到喬靖被殺的事實,卻瞬間回到了剛纔的狀態,嘴上喃喃地問:“喬叔叔……也被爸爸砍了嗎?”
男人錯愕地看着小子卿,完全不懂她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其他二人卻覺得更難受了,尤其是那女警察,死死地抱緊小子卿,眼淚不停地流。
聽說小子卿從小就比別人聰明,也比別人懂事,見識多的老人都說她是有宿慧……
可是再早慧,她也只是一個孩子,老天怎麼會讓她遇到這樣的事?不都說有宿慧的人都是得老天寵愛的人嗎?
“我們出去說!”男警察一把將阿清推出病房,遲疑地轉頭看着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的小子卿和抱着她的女警察,“陳冉,你好好照顧小子卿,關於案情……不用問了,我們自己會查。”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關門離開了。
女警察含淚點點頭,愛憐地捧着小子卿的臉:“小子卿乖乖的,我們不去想那些不好的回憶了好不好?你已經很累了,躺下睡覺好不好?”
小子卿像個木偶一樣點點頭,自己乖乖地擺好枕頭,然後規規矩矩地在牀上躺好。
女警察見着這一幕,眼眶又是一酸,連忙伸手想要將有些漏風的被子壓好。
誰知小子卿卻察覺到了被子不夠嚴實,自己從被窩裡探出兩隻瘦得不成樣子的小爪子扯了扯被子,然後在頸邊兩側使勁兒拍了拍,直到確認再也不會漏風了,她纔再次將兩隻小爪子放回被窩,乖乖地閉上眼睛,像女警察囑託的那樣,乖乖地睡覺了。
乖巧地不像個六歲小女孩兒……
陳冉再也忍不住,直接奪門而出。
聽到開門聲音的小子卿幽幽地睜開眼睛,耳邊還有陳冉壓抑的哭喊嘶吼……
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小子卿的腦子裡想着完全不符合她年紀的東西——
媽媽被砍死了,可是媽媽那麼愛爸爸,那……把爸爸也砍死,他們是不是就能繼續在一起了?
可是,我也好像要和媽媽在一起啊……
媽媽,你爲什麼讓我跑呢?
爸爸爲什麼也沒有砍我呢?
我明明就看見他舉起了砍你的那把菜刀啊?
難道是因爲楊奶奶摔倒了嗎?
那個警察阿姨還會來問她問題的,到時候……她全部告訴阿姨就好了,反正,是爸爸不好……
*
小時候並不理解的東西,長大的後,韓子卿卻輕易就能理解,並且可以通過自己知道的這些一部分事實,以及一些當時沒有想起來的記憶片段,把整件事推理得八九不離十。
小時候,韓子卿的家庭十分和睦美滿。
夫妻恩愛,孩子聰慧懂事,他們一家幾乎成爲了他們周圍小區的家庭楷模,惹人豔羨。
但是韓子卿長得十分漂亮啊,這也就說明了她的父母長相肯定很好——
韓子卿的父親叫韓墨青,是當時十分受人推崇的知識分子,是市內一個研究所裡的精英,一個月的薪資就是普通人的好幾倍,本人又長得好看,因此韓子卿從記事起就見慣了給爸爸投懷送抱的女人。
但是爸爸卻非常愛媽媽,對那些人從來不假辭色,往往一次談話就能讓人知難而退。
當一個男人心裡裝滿了另一個女人,並自覺地爲她守身的時候,其他的女人就是往前湊一輩子,用盡所有腌臢手段,也不過是徒添笑話而已。
小時候的韓子卿記得,媽媽對爸爸是很放心的。
爸爸一直以來的表現也讓人覺得他沒有辜負媽媽的信任。
但誰能想到,會有女人喜歡韓墨青卻不從韓墨青身上下手,反而另闢蹊徑給傅眉抹黑?
傅眉雖然是個知識分子,卻因爲生了韓子卿,想要給她最好的教育最好的陪伴,所以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相夫教子。
她怎麼會知道,又怎麼可能知道自己丈夫身邊會有一個女人見倒貼無望,乾脆開始抹黑她的聲譽,想讓他們夫妻直接分開?
那個女人爲了能夠讓韓墨青相信她說的謠言,也爲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她甚至學會了跟蹤傅眉,瞭解她的所有人際交往——然後就盯上了因爲韓子卿而經常接觸的小子卿的班主任喬靖。
一個足夠優秀,又常常能和傅眉見面,同時對韓子卿母女照顧有加的男人。
最關鍵的是,他們還是同一個小區。
韓子卿相信,她的父親絕對是不會相信那個女人的片面之詞,但常常不着家的工作本就令他覺得愧對傅眉母女,那女人還一直不停地在他耳邊“提醒”,說得多了,他還是忍不住產生了而一些懷疑——
不多,但只要有一丁點,就足夠了。
人一旦帶着有色眼鏡去觀察別人的言行,看到的肯定就不會是原本的顏色。
何況,那喬靖還確實對傅眉有一定的好感?
深深地愛着傅眉,卻又覺得自己被背叛了的韓墨青必然怒火中燒,想要跑到傅眉面前質問。
可是傅眉本身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怎麼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懷疑她不貞?當時她的態度肯定不會好。
這點不好放在平時,其實很正常,韓墨青當然會包容,甚至他還會認爲這是情趣。
但在韓墨青氣急攻心,已經失去理智的情況下,這點不好就成了心虛的證明,成了這樁“冤案”決定性的證據。
韓墨青本身是一個思維比較直接的人,甚至因爲研究的工作,還有些偏執。
一切的巧合發生了,最後的悲劇也就造成了。
然後那一幕父親當着小子卿的面砍死母親的畫面就深深地烙印在了韓子卿的心底,永遠也抹不去,成爲了她心底無法觸碰的傷痕。
那個女人是誰?
韓子卿知道她的存在,但卻不知道她究竟是誰。
有時候她會想,要不去把那個女人揪出來,用最嚴酷的刑罰懲罰她,讓她品嚐當初她自己種下的“因”結出來的最邪惡的“果”的滋味,一定會讓她記憶深刻,永生不能忘。
但最後,韓子卿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
媽媽讓她逃,是想讓她活着,她不能爲了那樣一個女人,把自己毀了。
她會等着,最好的時機,然後光明正大地將她推入地獄的深淵,讓她再也爬不起來。
*
項君歸臉色慘白,安靜地躺在雪白的病牀上,沒有一絲生氣。
韓子卿目光幽遠,眼前不停地重複着項君歸一槍重傷藏在牆後的敵人,併爲她擋去最後一顆子彈後回頭看着她的表情。
那一剎那,時光交錯,她彷彿再次回到那個漆黑的夜晚,再次見到了媽媽聲嘶力竭,拼盡最後的力氣,只爲抱緊已經精神失控的爸爸,朝着她大吼一句“妹妹快逃——”
何其相似,又何其不似?
一個是她的媽媽,愛她愛得深沉,願意用她的生命換回她一個活命的機會……
一個卻只是她的保鏢,連朋友都算不上,卻願意爲她以身擋槍……
可是,爲什麼呢?
韓子卿纖細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觸碰着項君歸的眼角,當時,這雙一貫幽深沉靜的眼睛裡面透出來的,是擔心是後悔也是開懷……
都快死了,你開懷個什麼勁兒呢?
韓子卿忍不住將手握成拳,死死壓制着胸口幾欲噴薄而出的感情。
不可以的……動情是不可以的……要是她知道……
在沒人注意到的病牀前,一直待人溫柔疏離卻性格堅韌的韓子卿,眼睛淌下兩行清淚,源源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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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被自己寫的文虐哭了,也是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