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說長樂也死了嗎?”三叔露出震驚的表情。
我緊張的看着沐珺,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如果真是如沐珺所說,那我在路上猜測的就是真的了,那個戲子把長樂的身體給霸佔了不說,還繼承了長樂的思想和記憶。
這樣的話,長樂會繼續“活着”,可他不是長樂,我們面對的將是一個熟悉的身體,一個陌生的靈魂。
沐珺無可奈何的說道:“絕塵,所以說醫不自治,你在自己親人面前完全失去了判斷能力,我怎麼說你纔好。是你判斷失誤,還是你自欺欺人?”
我想我都看出來了,三叔絕對也看出來了,他是自欺欺人,他怕失去長樂,他騙自己長樂還活着。
三叔還是不想承認這個現實,他說:“沐珺,我求你把長樂救回來吧,求你了。”
我第一次看見三叔這麼認真的求人,沐珺嘆了一口氣說她盡力而爲。
“先不要驚動她。”沐珺說,“那個戲子很從容,我倒覺得她沒什麼惡意,我們慢慢試探,最好不要動武。”
我想她都佔領了人家的身體,她還沒什麼惡意?
我們三個上樓,長樂已經坐在沙發上,側着腿,雙手抱着,典型的僞娘姿勢,要是個女人的話,這個姿勢就很嫵媚。
我們沒有驚動他,三叔讓我去倒杯水喝,我故意給長樂一杯咖啡,這是長樂最討厭的東西,他聞到氣味就想吐,更別說喝了。
我把杯子遞給他,他又是冷哼了一聲,無比高傲的說:“我不喝這玩意兒,嗆人。”
嗆人這個詞,是長樂的專屬,凡是他不喜歡的氣味和顏色,他都說嗆人。
我有點恍惚,覺得這就是長樂,可那坐姿以及神態,又不是長樂。
他盯着電視看,目光散亂,看起來又十分專注。我覺得這個戲子一定不簡單,聽她唱歌是舊時候的女人,可她在學新社會的東西,加之繼承了長樂的記憶和生活習慣,要是外界不干預,她還真能頂着長樂的這張皮活下去。
沐珺握着一杯熱氣騰騰的水坐在長樂的對面,透過水杯觀察長樂,我發現那杯水有些暗沉,不是普通的水。
她不讓我們驚動長樂,我和三叔就有些無聊,這樣尷尬了幾分鐘,長樂清了清嗓子,換了一個坐姿,半臥在沙發上,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沐珺,開口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沐大師,你看了這麼久,你還沒看出來我的身份?”
她直呼沐珺爲沐大師,知道沐珺的身份,沐珺卻還沒有把她看清楚,真有點尷尬。
這個戲子大有挑明來說的意思,沐珺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把那杯水放下說道:“我倒是看出來你是遊家班的人,但是我沒看出你到底是哪一位角兒。”
“哎呀呀……人家好歹也是當年的名角兒,沐大師怎麼就看不出來呢?”長樂扭動着身體,搔首弄姿,看得我心裡一陣陣難受,這要是個男鬼附了身還好,偏偏是個女鬼,這多糟蹋人啊。
沐珺說:“抱歉,我沒有生活在你那個時代,所以不知道你是哪位名角。”
這時電視里正播放着某個女明星的演唱會,明星被粉絲衆星捧月般的寵着,長樂身體前傾,眼睛都直了。
三叔不耐煩的把電視關了。
“哎呀!”長樂嬌滴滴的說,“正好看呢,快打開吧。”
“你想說什麼,先說了再看吧。”沐珺說,“說了,你看夠,我們不攔着。說吧,你是遊家班的哪一個角兒?”
“我是紅娘!”她慍怒道,“沐大師連遊家班都記得,怎麼就不記得紅娘了呢?”
沐珺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腦門說道:“記起來了。紅娘,那我們這算不算老相識了?”
紅娘說:“當然算啦,沐大師當年把我們遊家班救出來,不讓我們在下面受困,我們感激不盡呢。”
“你就是這樣感激我的嗎?”沐珺嚴肅的說,“當年救你們出來的時候,我就說過,你們要安分守己,等着我爲你們安排轉世投胎的事,沒想到你們卻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來。紅娘,如果你還念着我的恩情,你就出來,我送你走。如果你非要流連,那也別怪我不客氣!”
三叔說你倆認識?
沐珺有些生氣的說道:“她不是說了嗎?老相識。當年的遊家班是出了名的梨園戲班子,裡面的角兒一個賽一個的美,唱得一個比一個好……動盪期間,梨園戲班大樓被一把大火燒了,他們的牌位也被砸了不說,不知道哪個缺德的東西把所有遊家班戲子的魂魄收起來埋進地下,讓他們永不得投胎轉世。我師父在的時候,有人輾轉找到我們,求我們把他們放出來。”
“我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把他們放了出來,因爲他們被困得太久,進輪迴轉世不容易,我就把他們安置在了一個熟人的寺廟裡,想辦法讓他們能轉世,沒想到……”沐珺無奈的說,“這是誰這麼缺德,把你們放出來的?你們是不是都出來了?”
我想起那個小鎮的情況,接了話頭說:“那個紙鎮那麼多會唱戲的人,我明白了,一定是遊家班的鬼魂都放了出來。”
沐珺問道:“是我們經過的那個小鎮?”
“是。”
“原來是這樣!那些唱戲的是遊家班的鬼魂?你們出來了幾個?”
“咯咯咯……”紅娘發出一陣得意的笑聲,“沐大師,我們都出來了。”
沐珺臉色都變了,斥責道:“你們都出來了!這不是作亂嗎?紅娘,我警告你,我能把你們放出來,也能把你們重新裝回去!”
“咯咯……我知道的沐大師。你的功夫誰不知道啊?在陰間的路上,聽到沐大師的名字,鬼魂都要抖三抖,陰差都要讓三步呢。”
“你別給我臉上貼金。”沐珺氣憤的說,“我真是後悔當年把你們救出來的時候沒有給你們加上封印,才讓你們今天爲非作歹。不過好在我留了一手……”
“別啊!沐大師。你當年救我們出來,不就是因爲可憐我們嗎?你怎麼忍心重新把我們投進那無邊無際的煉獄裡?”
“我放你們出來不是讓你們爲非作歹的。紅娘,你是自己出來呢?還是我請你出來?”
紅娘趕緊往後躲了躲,抓起一個沙發墊子擋在面前,連連說道:“沐大師,你請我出來我不就沒命了嗎?你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你說。”沐珺說,“少給我玩花樣。”
“沐大師,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
沐珺打斷:“沒門兒!哪裡有驅鬼師跟鬼魂做交易的?你別讓我破了規矩。”
“你聽人家把話說完嘛!”紅娘嬌滴滴的一跺腳,“我說的交易,我們雙方都有利,特別是對三叔來說,更有利。”
她把三叔也叫三叔,這是跟着長樂叫的,沐珺一副罵她不要臉的樣子,卻沒罵出口。
“我是用了長樂的身體,我還繼承了長樂的記憶和思想。”紅娘直白的說,“並且,我也沒打算離開這個身體。沐大師如果要驅趕我,可以啊,我一離開,長樂就死定了,死透了,這世界上就永遠沒有長樂,三叔會傷心的,沐大忍心讓三叔傷心嗎?”
沐珺把目光落到三叔身上。
三叔說:“長樂死了,我很悲傷。我確實不想長樂出事,那是我哥嫂留在世上最後的念想。但是,我更加不想看到一個不男不女陰陽怪氣的長樂活着,我不管你是什麼名角兒,請你——馬上離開!在我還念着一點兒長樂的情分的時候!”
三叔最後的幾個字擲地有聲,咬牙切齒。
紅娘卻繼續打着哈哈,還把身體扭了扭,看得三叔恨不得衝過去。
“三叔,我知道你不會的。你要是下得去手,你就不會把我帶回來啦!三叔,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個小鎮到底是怎麼回事?長生,你也不想知道你媽是怎麼回事嗎?有我,我可以把你媽帶回來,我也可以告訴你們那個小鎮的秘密。”
我心裡一動。
三叔卻說:“沒有你,我們照樣能做那些事。”
“咯咯咯……”她笑得迴腸蕩氣的,言語中充滿了不屑,“三叔,剛纔是誰夾着尾巴就跑啦?那個小鎮你別想再進去了,不信,你明天可以去看看,那裡的路斷了,沿途都有人把守,別說去救人,靠近都難。”
沐珺憤怒的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交易?”
“沐大師別發火啊!發火的樣子三叔不會喜歡的。”紅娘陰陽怪氣的說,“我的交易很簡單,沐大師,你讓我好生活着,我也不去投胎轉世了,我就看上這個身體了,我就要在這個身體裡住下去。但是,這個身體的主人死了,我還沒辦法跟他合二爲一,時間久了,這身體就會腐爛。沐大師,我讓你做的,就是——維持這個身體的生命。”
“呸!”沐珺憤然而起,“那是我們驅鬼師的禁忌和底線,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你休想!”
沐珺說着,快速的把桌子上那杯水端起來就潑過去,紅娘一個翻滾,滾到了沙發後面,水全潑了出去,但是一滴也沒有落到長樂的身上。
他從沙發後面站起來,雙眼泛着紅色的光,看起來像是兩隻小燈籠似的,他的聲音夾着男女混音,一字一句的說道:“沐大師,你好毒啊!你想讓我灰飛煙滅!”
三叔一聲令下,長樂已經死了,叫我們不要客氣。
我硬着心腸,一咬牙準備送她一張鎮魂符,沐珺快步走過去,手上捏着紅紅的東西,那是帶着鮮血的符咒。
“有話好好說,大家別動手啊!沐大師,這個東西,你還認識嗎?”紅娘臨危不懼,手上舉着一個翠綠色的墜子。
“大家住手!”沐珺無比悲愴的吼道,“你他媽的,你對他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