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在記憶中，不曾看見過任何的東西。
因爲在他三歲那年，他就因爲一場大病雙目失明。
三歲的孩子，能夠記得什麼？
所以原隨雲面對的，一直是永恆的黑暗。
原隨雲曾經無數次的感受過山河的壯美，他沒有眼睛，卻還要一顆遠比別人敏銳的心。
但是此刻原隨雲確信，再如何壯闊的瀑布，也不如顧道人這一劍來的更加扣人心絃。
彷彿一掛天河橫空而降，這完全是天地的偉力，人根本無法抗衡。
原隨雲也是一個人，縱然他十分出色，也終究沒有逃脫人的限制。
所以他也無法抗衡。
單以劍法和境界而論，他確實是不如顧道人。
若非如此，顧道人不會一個人來此地，趙昊不會將顧道人僅有的一次出會浪費在今天。
所以原隨雲最終沒有躲過這一劍。
顧道人笑了，笑容沒有一絲的苦澀，反而盡是開懷。
如今顧道人的綠柳劍已經刺入了原隨雲的胸膛，雖然原隨雲身着軟甲，可是面對綠柳之利，和全無防禦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
顧道人看來確實該笑。
可是他真正開懷大笑的原因卻不是這個，顧道人低頭，看向自己不斷流淌着鮮血的胸膛，聲音越笑越大，直到最後咳嗽了起來。
“好魄力，真的是好魄力，隨雲，你這一劍的果敢，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顧道人讚歎道。
“我努力的嘗試過，然後發現果然還不是師尊的對手。正常情況下，我必死無疑，所以必須要兵行險招。師尊那一劍，我的確是擋不住，所以我便不再擋。我只需要比師尊的劍再快一步，在師尊殺死我之前提前殺死師尊，就足夠了。”原隨雲冷靜道，哪怕他此刻的臉色已經十分蒼白，但是他的語氣依然沒有半分的顫抖。
“斬天拔劍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居然能夠練成這傳說中的一劍，你是從何處學來的？”顧道人問道。
斬天拔劍術，這是一招出神入化的劍術，據傳這是世間最快的一劍，此劍一出，擋者披靡。
只是這一式幾乎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只留下幾許傳說，很多人都不相信有這一式，直到今日，顧道人親自領略了這一劍。
當他居高臨下，以無可抵擋之勢一劍擊出之後，原隨雲也動了，他沒有做出任何的阻擋，反而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在瞬息之間，同樣重創了顧道人。
普天之下，能夠讓顧道人受傷的劍術寥寥無幾。
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或許可以做到，但是顧道人相信天外飛仙絕無剛纔原隨雲那一劍的速度。
拋棄了一切防禦，只追求瞬間的極速。
而極速狀態下的殺傷力甚至都不用特意去追求，因爲這根本就是無需贅言的事情。
也只有傳說當中的斬天拔劍術，才完全符合剛纔原隨雲所斬出的那一劍，纔會讓顧道人也完全沒有機會閃避。
“這一劍我找遍了天下，但是沒有任何的傳承。”原隨雲道。
顧道人聞言，眼中越發讚歎。
“好，好，好，古人能夠創出如此神劍，難道今不如古？隨雲你能夠推陳出新，讓這一式神劍再現世間，你很了不起。僅此一點，你便足以與我相提並論。”顧道人連連點頭。
“我只是受了一個人的啓發而已，我知道有一個人，他在黑暗之中呆了十八年，成就了一雙夜眼，也成就了一把舉世無雙的快刀。這十八年間，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拔刀。每次拔刀數萬次，如今他的拔刀速度到底有多快，我亦是不知。”原隨雲道。
顧道人瞳孔收縮，顯然內心並不平靜。
只有他這樣已經站在了巔峰的人，才更加能夠體會原隨雲寥寥幾句背後那個人的強大。
“這樣的人不該籍籍無名。”顧道人奇怪道。
“能夠忍常人之不能忍，自然是要求常人之不能求。這樣的人當然不會默默無聞，只是需要一個機會，他就能夠名揚天下。”原隨雲道。
顧道人點點頭，道：“他的確很了不起，不過你比他也不遑多讓。你經歷的黑暗，你如今的拔劍術，都不在他之下。”
“可惜，我的劍還不夠快。”原隨雲是真的可惜。
如果他的劍能夠再快一分，顧道人現在就沒有機會再和他說話了。
斬天拔劍術的確是逆天的一劍，可是顧道人同樣已經走到了當世絕巔。
他們二人同時刺中了對方的身體，只要更進一步，就是同歸於盡的結局。
兩個人卻誰都沒有選擇動手。
他們都想要殺死對方，卻都不想因此而讓自己陪葬。
原隨雲還有他的宏圖霸業未完成，而顧道人只是覺得——不值。
是的，不值。
他是來清理門戶的，不是來自殺的。
因爲一個叛徒就犧牲自己的性命，這是在和自己過不去。
“隨雲，你的劍法不如我，戰鬥經驗也不如我，可是你的手段和智謀的確遠勝於我。”顧道人渭然一嘆。
他實在是太強，所以無所顧忌，根本不需要多想什麼。
原隨雲卻是步步爲營，將一切都計劃到了，甚至連此刻顧道人的想法都已經盡數猜中。
戰鬥的勝負，從來都不僅僅決定於實力，原隨雲無疑又證明了這一點。
“師尊過譽了，隨雲僥倖而已，早晚都是要過師尊這一關的。”原隨雲道。
各門各派對於自己的核心武功有多看重無需多言，對於外人偷學本門武功是什麼態度也同樣不需要多說，原隨雲又怎麼可能毫無準備。
顧道人今日的確是打了原隨雲一個措手不及，可是原隨雲並非毫無準備。
他只是沒有想到會是今天。
“今日殺不了你，日後我就更加拿你沒辦法了。自今日起，巴山封山，我便終老於巴山，你若不死，待我百年之後，爲我上一炷香吧。”顧道人收回了綠柳，語氣有些蕭瑟。
原隨雲會越來越強，他卻只會越來越弱。
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是每一個人都會遇到的悲哀，英雄已經遲暮。
“師尊放心，隨雲不死，定然會做到的。”原隨雲道。
“承影不錯，很適合你。”顧道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只是他的話卻還在空中飄散。
原隨雲淡淡一笑，右手擡起，左手輕輕在空中一抹。
鮮豔的紅色消失無蹤，原隨雲的手中一片虛無。
劍名承影，精緻優雅之劍。
這把劍，是看不見的。
原隨雲，也不需要一把能夠看見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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