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柏油小路上零零散散地停着幾輛汽車。騎着自行車進校門的幾個學生手剎下車,掏出校園卡給保安檢查,嘴裡都少不得要罵幾聲天。
纔來A大當保安沒幾個月的小林在校門口那閃閃發亮的四個大字下站得筆直,一絲不苟地重複着:“同學,請出示本校證件!”
一輛黑色的奧迪Q7緩緩減速,最後停在了攔車的欄杆前。小林見那車想進校,幾步上前敲了幾下車窗。
車窗搖下,冷氣撲面而來。駕駛座上的青年摘下墨鏡,嘴角噙着一絲懶洋洋的笑,“什麼事?”
小林瞅着這人像個學生,又見這車價格不菲,心裡頗爲不屑,“同學,請出示你的校園卡。”
青年在副駕駛座上的黑色挎包上翻了翻,嘴裡嘟噥着:“校園卡……我連它長什麼樣子都忘了……哦,這個吧!”他用食指和中指夾出一張紅色的卡,另一隻手掏出一包煙,笑嘻嘻地遞到小林面前,“嘿小哥,來包煙?”
小林在拿到校園卡的時候愣是吃了一驚。通常說來那些富二代都是經管學院的,而這個青年竟然是新聞學院的,算是學院裡一個比較不起眼的專業。他咳嗽兩聲,把校園卡遞迴給青年,推回了那包煙,義正言辭地說:“同學,學校規定不許學生開車進校,請你把車停在校外。”
青年聽了這話也不惱,雙手扶着方向盤,微趴着連連嘆氣,“哎哎,中國的大學就是事兒多,下車是吧?哎,下車……”他說着收回煙,熄滅了引擎,正準備開門下車的時候,就聽見一陣驚驚乍乍的叫聲:“放行,放行!”
小林詫異地回過頭看那個從背後的保安室裡跑出來的中年男人,解釋道:“王叔,這人是個學生,沒有通行證!”
肚子微腆的中年男人拍了一下小林的腦袋,怒道:“我說放行就放行,你管這麼多幹啥?”
小林委屈地摸了摸腦袋。王叔是A大的老保安了,見多識廣。小林雖然年輕氣盛,可也知道這所全國頂尖的大學裡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規則,只得打開柵欄,伸手示意通過。
青年在車裡笑得一臉燦爛,痞裡痞氣地朝他們揮揮手,“謝謝啊謝謝,下次請你們吃飯!”
等到奧迪在視線裡消失,王叔才拉着小林回到保安室,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就說你愣頭愣腦的吧,怎麼連車牌都忘記看了?那是京A8的車,我剛纔遠遠看見他校園卡上的院系信息是新聞學院。上面有好幾個領導的孩子都掛在新聞學院名下呢,那小子看着是個生面孔,八成是還沒來學校混過幾次。你呀你,以後要記得認牌照,聽懂了沒?”
小林唯唯諾諾地應了兩聲,心裡憤憤不平。剛纔那小子可是大四了啊,居然還沒來過學校幾次!現在高考競爭這麼激烈,誰考上A大不得樂開了花,這些官二代真是作踐父母給的好機會!
應思傑倒不是不學無術、作踐父母給的機會。他前三年都不是在A大上的學,的確如王叔所說的那樣是掛名。可他當初壓根兒就沒想上A大,只是他那老爹非說一定要有A大或者T大的文憑保底,否則不放他去麻省理工。應思傑也懶得和老爹爭那些事兒,乾脆就答應了掛名A大,然後用出國交流的名義去麻省理工讀了計算機專業。前段時間應超跟催命似的把他從美國叫了回來,說什麼都要讓他最後一個學期在A大結業。應思傑沒辦法,只得去把學分全都換算了,蔫吧着從美國飛了回來。
他只在大一開學的時候來A大晃了一圈兒,連舍友都沒見着一面。想來那些個舍友一定也不知道他那個牀位住的是什麼人,見了面難免會尷尬。不過應思傑向來不是擔心這些事的人,他相信憑自己隨和的性格,不愁宿舍關係處不好。
好不容易找到了宿舍樓,應思傑哼着歌來到三樓,徑直走到了走廊盡頭。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響起了咔噠一聲,屋裡立刻有人應聲而起,板凳摩擦過地面劃出了尖銳的響聲。
“你好,應思傑同學是吧?”一個戴着銀框眼鏡的斯文青年立刻在門前出現,中規中矩地朝應思傑問好,“我是彭松柏,之前聽輔導員說過你會回來住。現在阿涵和阿元他們都不在,需要我給你介紹一下宿舍情況麼?”
光聽話語,應思傑興許還會覺得這是個熱情的人,可那冷淡的聲線和嚴肅的表情讓他斷了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念想。他笑了笑,拉着拉桿箱進屋,“那麼就麻煩你了。”
經過彭松柏一絲不苟的介紹,應思傑弄清了這宿舍另外兩個舍友王元、周涵的性格和習慣,又聽那個一看就是學霸的舍友建議他去學院找輔導員報個道。他實在是不想和這個嚴肅的舍友呆在一起,應了兩聲之後就出門開車,開始尋找新聞學院的辦公地址。
新聞學院果然是A大里極不引人注意的小院,紅磚院牆上都爬滿了爬山虎,一看就是A大的古老建築羣之一。聽說新聞學院正在建新樓,不過應思傑反倒比較喜歡這個古色古香的調調,真要是新砌的大樓,那還是A大麼?
學院大廳裡掛着龍飛鳳舞的黑字牌,四壁都鑲着宣傳窗口,極富學院特色。應思傑溜達了幾圈,問到了團委辦公室的所在地,可還沒走近就聽見裡面隱隱傳來爭執聲:“讓我最後帶一年也可以,你們必須把指揮權全權交給我。”
清冷的聲線讓應思傑的心絃莫名繃緊,想要推開門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這、這算是什麼情緒?
“蕭容,這是學院領導的意思,你既然不在本院讀研,好歹也給學院最後做點貢獻吧。至於其他的事,還得看領導們……”
“我不喜歡在排練的時候見到有什麼領導來視察。”這語氣雖平淡如水卻隱隱含着一股不可動搖的堅持,一時倒讓對方不知該如何開口了。應思傑尋思着自己是不是該發揮點打破僵局的作用,便終於擡手推門而入。
辦公室裡一站一坐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朝他投來目光,應思傑的視線也同時牢牢地粘在了那個站着的人身上。站着的少年穿一身綠色T恤,米色半截褲,腳上隨意趿了雙拖鞋。雖是極爲隨意、看上去像剛睡醒的裝扮,可被他一穿愣是穿出了點雅緻的意味。他的輪廓比一般人要深一些,眼底清寒,面無表情。
坐在椅子上的人扶了扶眼鏡,和藹地笑道:“是應思傑同學吧,你來報道?”
應思傑點點頭,明顯感覺得到輔導員因爲他的到來而鬆了口氣。輔導員乾脆把蕭容晾在一邊,仔仔細細地給應思傑講述起注意事項來。應思傑嘴裡雖然不斷應答着,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往蕭容身上瞟。他對自己的性向很清楚,也知道從進門前到現在的心動意味着什麼,但現在顯然不是個搭話的好時機。蕭容雖然對自己被晾在一邊的事表現得毫不在意,但他一直不耐煩地看錶,顯是接下來還有什麼事。
應思傑暗自揣度了一番,不一會兒就打好了主意。
“好了,基本上就是這麼多。如果接下來還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隨時聯繫我。”
“好的,謝謝李老師。”應思傑禮貌地應了聲,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他在走廊上晃了幾圈,不知道蕭容什麼時候纔會和輔導員談完,便跑到大廳裡看起了宣傳報。
又過了十幾分鍾,蕭容終於從辦公室出來,應思傑裝作漫不經心地瞥見他,緊跟着就迎了上去,“嘿,同學?”
蕭容本來是在想自己的事,在聽見應思傑的問話後不禁擡起頭來。在一閃而過的疑惑之後,他的眼底重又恢復了清冷,淡淡地道:“有什麼事嗎?”
應思傑的心底大呼好萌,強自穩定了心神之後咳了兩聲,“那個,蕭容同學,我是這學期才從麻省理工交流回來的,對學校不太瞭解,你能帶我逛兩圈麼?”
蕭容雖然覺得應思傑主動提的要求很突兀,卻也不好冷聲拒絕,只得儘量溫和地回答道:“不好意思,我現在有急事,你可以找其他人。”
應思傑早料到他這個回答,故意誇張地嘆了口氣,連聲道:“哎呦這可真是令人遺憾,你去哪兒?我開了車,送你一程。”
蕭容並不是個太喜歡與人親近的人,可他等會兒的確是有要事,剛纔匆匆忙忙被叫過來又沒換衣服。如果算上去宿舍換衣服的時間,的確有點緊……“好,多謝。”
應思傑嬉皮笑臉地搭上蕭容的肩,“以後都是同學嘛。咱院規模小,一個年級的同學都是一個班的,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蕭容皺了皺眉,考慮到對方是新同學,而且自己還有求於他,只好壓下被陌生人觸碰的強烈不適感,冷着臉和應思傑並肩走出了學院大門。
應思傑看着身旁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躥出來。這脣紅齒白的,性格又讓人這麼想狠狠疼愛,自己如果不下手的話簡直就是沒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