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感覺很……無聊,舔舔嘴脣,手再次伸向礦泉水瓶,但又不想還沒開始講話就喝太多水,於是捏住塑料瓶身,聽着輕微的咔啦聲聊以消遣。
目光朝前方,也就是主席臺方向放空,能感覺到不斷有議員入座,正中位置出現了一位氣質很好的短髮白種女人,安德伍德的情報完全正確,宋亞認得她,出身政治世家的實權聯邦衆議員,加州驢黨主席南茜帕特里夏,她也是這輪衆議院聽證會的主席。
沒錯,她面前的銘牌上是Mrs.南茜帕特里夏,下面是加利福尼亞字樣。
多掃了幾眼,應該有五十多歲了吧?外表看不太出來,保養得很好,按戈登從康卡斯特中層那邊打聽到的傳言,她是‘自己人’,因爲聽說她丈夫已經在好萊塢、康卡斯特等通過電信法案受益的大傳媒集團那投了重注。
只是聽說。自己和她沒有交集,但安德伍德確確實實保證過她不會壞事。
不過她的優渥家境從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來,今年女政客羣體中正流行的深色男性風裁剪高檔時裝,稍微帶點誇張的墊肩,黑白配色,亮晶晶的名貴項鍊和首飾,在一衆議員中非常引人注目。
舉止也是,不時環視整個聽證會現場,偶爾和過來打招呼的議員耳語幾句,彷彿她就是這場聽證會的女王,斯隆評價說‘這老女人有點公主病’,原話,看來是很準確的了。
記者們走馬燈一樣蹲着換位置,不停在拍不停在拍,好像有人都在拍第三輪了,如果不是顧忌PBS安置在現場的前後兩個固定位攝像機,宋亞都想衝他們瞪眼了,節省點膠捲吧!
他不由回憶起了剛穿越後自己在南城那間垃圾公立中學做的演講,當時安德伍德和米歇爾都在,好像是爲了逼BMI儘快搞定會員資格?
其實自己對那場演講的感受和多年後的這次議會重要場合差不了多少,西方式政治的‘禮樂’與‘儀軌’,記者、旁聽者、議員、議員的幕僚或隨員們走來走去,但全部都保持着相當剋制的統一性,嘈而不雜,以至於這種秩序感對自己心理造成了一定的壓迫力。
不管了,宋亞再度翻開文件夾溫習起來,這是電信法案在衆議員最後一輪聽證會的一部分,自己是作爲內城廣播公司董事長,也就是中小及少數族裔傳媒集團代表被傳召的,斯隆已經詳細列出了議員們可能的提問,其中有些是黑人黨團通過蘭格爾透出來的‘真題’。
‘我認爲法案會縱容行業併購,中小傳媒集團,特別是爲少數族裔發聲的媒體會面臨更殘酷的競爭形勢,政府應該對此有所預案,比如加大保護少數族裔媒體的利益,補貼,或者提供其他必要支持。’
‘當然,我不反對改革,改革是絕對有必要的,我也不反對放開競爭,其實我很喜歡現任大統領的自由經濟政策,我們的赤字和債務都在縮小,通貨膨脹被壓制在了可接受水平……’
“咳咳。”正在默誦‘標準答案’,皮埃爾薩頓在後面低聲咳嗽,給暗號。
議員們似乎已到齊,主席臺所有銘牌後面都坐了人,南茜帕特里夏開始擺弄麥克風。
謝天謝地煎熬終於結束了,宋亞把礦泉水瓶推到邊上去一點,腰板挺直。
呃,一位白人男議員突然被手下叫走了,南茜帕特里夏不悅地撇撇嘴,沒有說話,目光不停在人們的臉上巡梭。
“M-fxxk……”
被‘晃’了一下的宋亞只好暗罵着髒話重新低頭備考,‘小意思,我國會有人,走走過場而已。’他一邊臨時抱佛腳一邊安慰自己。
“APLUS。”突然有位白人男子過來和自己招呼,有點眼熟,似乎在國會山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你好。”宋亞握住他伸過來的手。
“丹伯頓,在主席臺最右側,象黨資深議員。”對方像老友一樣親熱地笑着,湊近耳語,“小心他。”
“好的,謝謝。”宋亞默契的擠出笑容。
“嗯,不要馬上盯着他看。”對方囑咐完就離開了。
宋亞很聽話,在對方離開後馬上回頭看向斯隆。
“副統領辦公室。”斯隆把文件夾遮在嘴巴前小聲說道。
戈爾的人?那這是個對自己的警告了……
但他沒有太多思索時間,隨着幾聲開關麥克風的雜音,南茜帕特里夏終於開口了,“女士們,先生們。”
國會的音響系統……還不錯,起碼音量很足,宋亞給出專業判斷。
記者們往兩邊退開,他眼前豁然開朗,剛纔離席的那位男議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到了主席臺,閒雜隨員們不再出現,其他人也停止了交談。
“女士們,先生們,請保持安靜,阿美利加衆議院關於電信法案的聽證會第……輪第三場五分鐘後開始,我們很榮幸邀請到了內城廣播公司的董事長MR.宋……”
南茜帕特里夏說完,現場衆人各就各位,非常安靜,除了翻動紙張的聲音,某些人剋制的咳嗽很刺耳,氣氛突然變得肅穆起來。
宋亞知道自己身前的銘牌上是這麼標註的,“其實我更習慣被稱呼爲APLUS。”他等了一會兒,沒見南茜帕特里夏繼續說下去,於是打開面前的麥克風,向對方笑道:“議員女士。”
“當然可以,我想這間房子裡沒有人不認識你。”南茜帕特里夏也很友善的迴應。
部分議員笑了起來,好像效果還不錯,現場氣氛不算壓抑,那倆一直在閒聊的黑人議員笑得最誇張,宋亞朝PBS的固定機位鏡頭和所有醫院還以微笑,趁機掃了眼最右側的那位白人議員,確實叫丹伯頓,典型老白男長相,來自……銘牌下方標註着印第安納。
哼哼,保守之州,我就知道……不!我知道啥啊?讓我小心,小心什麼?!
宋亞鬆了鬆襯衫領口,回頭看了眼斯隆,真不該來,戈爾派人來提醒說明對方很有可能搞事,真不該來……說好的百分之九十九不會出問題呢?
斯隆沒聽到剛纔兩人的低聲交談,對他這一眼毫無反應,這種場合下已無法多做溝通。聽證會正式開始後的流程飛快,南茜帕特里夏正在念稿子,交待國會舉辦聽證的理由,傳喚內城廣播公司董事長的理由等等,隨後她問道:“APLUS,衆議院注意到你對電信法案有另一種意見,所以我們召開了這次聽證。”
“呃,是的,作爲內城廣播公司的擁有者之一,我注意到該法案傾向於鼓勵自由競爭,而這往往意味着對大公司有利,我們是一間僅僅十二間小型電臺的傳媒公司,我認爲電信法案沒有顧及到我們的利益。而像內城這類中小傳媒公司在全米各地還有很多……”
宋亞對着文件第一頁念道。
“請詳細闡述一下你的理由可以嗎?”南茜帕特里夏說。
“好的,議員女士,內城廣播公司是一間運營狀況很艱難的非裔媒體,我們之前做過統計,旗下電臺一半以上虧損,員工平均薪酬在全米廣播公司的中位數以下。今年,也就是一九九六年,受迫於虧損,我們剛剛作出決定將關閉一間廣播電臺,以及裁掉部分員工……”
“我們不懼怕競爭,但我們確實無法與大公司競爭,我們,我和我身後的皮埃爾薩頓先生都對此憂心忡忡,因爲內城廣播公司是爲數不多的,專注於爲非裔發聲的媒體。全米其他類似情況還有不少……”
幾乎可以算給機會做開場演說了,宋亞沒時間管別的,鏗鏘有力地專心念稿,“而電信法案無疑對我們是不利的,我想這也是多數中小媒體的心聲……”
“我們懇請各位國會議員深刻考慮到中小媒體的利益,在該衆議院對法案最後表決之前。”他說完:“帕特里夏議員,議員先生們。”
“好的,下面由……議員提問。”
“你們在華盛頓有電臺嗎?”黑人黨團的議員問道。
“是的,先生,由……先生領導。”宋亞朝身後指了指信任華盛頓分臺臺長,“調頻……”順便做了個廣告。
“哈,我經常聽,內容很不錯,很嚴肅的老派風格。”對方繼續樂呵,甚至跟分臺長打了個招呼。
“謝謝,議員先生。”
“你剛纔說了,APLUS,你們的經營狀況很糟,但能由此確認是大公司競爭的原因導致的嗎?或者說電信法案通過後會繼續惡化這一現象?”對方問:“我注意到你去年才注資這家公司。”
“呃……”
宋亞把手裡文件翻過幾頁,“目前還沒有明確證據,議員先生。”
前面表過態就夠了,自己纔不會真的借這次聽證的機會懟大公司以及國會絕大多數議員。
按克萊爾,也就是驢黨黨鞭安德伍德妻子的暗示,下次投票大概率會近乎全票通過該法案,現在跳出來除了噁心噁心人什麼都做不了,何必呢?這不是自己的風格,而且A-CN還在和康卡斯特合作,自己也不能得罪各大眼巴巴等着法案通過的電信、網絡和傳媒集團,“我們不抗拒改革,我們之前不是因爲大公司的競爭才導致虧損的,也許法案的通過對我們是一次重獲新生的機會。我只是對法案通過後的行業兼併抱有一定疑慮,於是選擇對國會提出自己的意見。”
“你的前後表態不是有點矛盾嗎?”對方問。
“呃,我不覺得議員先生,我在對國會指出一種可能性,它有很大概率發生。同時我個人非常讚許現任大統領的改革成果,我們經濟的復甦是肉眼可見的,赤字和債務在降低,通貨膨脹也被很好的控制住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內城廣播公司面臨大公司的併購,你會怎麼做?”
“我不諱言內城廣播公司的能力很弱小,中小傳媒集團,特別是爲少數族裔發聲的媒體會面臨更殘酷的競爭形勢,我有所準備,但需要更多的政策支持……照顧……補貼……優惠政策……”
宋亞應付得遊刃有餘,中途喝水的時候注意到琳達都快欣慰得熱淚盈眶了,真是的,被錄下來了都,好歹是我手下的唱片公司總裁呢,這麼不鎮定……
隨後換成了一位白人議員提問,也是驢黨,和網景的吉姆克拉克有交情,“你投資了網景公司,對嗎?APLUS。”
“是的,議員先生。”
“賺了不少錢吧?媒體預估在三億左右?”
“呃,呵呵……”宋亞有點靦腆地笑了起來,“我不知道能不能在這個場合下透露……我要問我的律師,議員先生。”
在場的無論議員還是記者、旁聽者全跟着鬨笑。
“可以。”
宋亞故作姿態對身邊的哈姆林耳語了兩句,“是的,大體在這個數字,按照網景公司昨天的股價。”
“你有繳稅嗎?”大家又笑了。
“是的,我是守法公民。”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自己在國會的朋友很多。
宋亞抽空又觀察了幾次那位丹伯頓議員,看上去沒什麼異常,他正專心在面前的文件上做記錄,寫寫劃劃。
第一個意外不來自於他,另一位象黨議員提問時扯到了他利用內城廣播公司和A-CN前不久針對摩圖拉掀起的反歧視浪潮。
摩圖拉會仍不罷手嗎?宋亞有點警惕,“我想反對任何形式的歧視是絕對正確,也是我們必須時刻努力的……”他邊說邊回頭看向斯隆。
“最後一頁。”斯隆用口型說。
嘴巴真大,今天她還特意抹了大紅脣膏,像極了茱莉亞羅伯茨呢……
呃,想哪去了,“內城廣播公司本身就是專注於非裔羣體的電臺,新聞類廣播電臺,A-CN也是,我和沒有到場的戈登先生,也許你們都看過他在BET晚間新聞上的出色工作……”翻到最後一頁找出答案繼續念下去。
涉及到政治正確對方說話也很小心,“我完全同意你的上述觀點,我關心的是你是否在用媒體力量爲自己牟利,比如打擊你事業上的對手。”
“我不會干涉旗下媒體的新聞自由,這點我想皮埃爾薩頓先生和戈登先生可以爲我作證。”
宋亞打岔並補刀:“當然,無論是對手還是朋友,我對歧視言行都是零容忍的……議員先生。”
“下面由……議員。”南茜帕特里夏在得到那位象黨議員不再繼續提問後繼續推動流程。
大概四十多分鐘後,丹伯頓得到允許,開始提問了,“你出生在哪裡,宋先生。”
“芝加哥,南城。”
“你是米國人嗎?”大家再次鬨笑。
“是的,當然……議員先生。”
“你是歌星,投資人,還是媒體老闆,在去年,富士比雜誌將你列入了全米富豪榜,你認爲你實現了你的米國夢嗎?”丹伯頓問。
“呃,算是吧。”
“算是?你熱愛你的國家嗎?”
“當然,我說算是其實在指……”沒現成答案抄了,宋亞看了眼哈姆林,只得到了一個也感覺意外的眼神,“我覺得我還有無限可能。”
急智很不錯,這個回答又把大家逗笑了。
“請注意,宋先生,這裡是阿美利加國會聽證會,你在之前宣誓過的。現在請你回答我手中的一份文件,上面顯示你在一九九三年初的巴恩化工分拆案中,將部分禁止對華出口的技術資料違法轉交給了華國化工公司,你對此有什麼解釋?”
“What The……”
宋亞差點把髒話冒出來了,他看到丹伯頓正板着臉拿起一份文件,向記者們展示,現場人們發出嗡嗡的騷動聲,閃光燈又亮了起來,幾位記者離席蹲到他近距離拍攝文件。
這都什麼老黃曆了,而且巴恩化工案,你不怕前任大統領……宋亞急忙看向哈姆林,然後和他一起回頭,向斯隆問計。
“鎮定,推脫,不記得。”斯隆低聲說出三個短語。
“你和你的律師商量好了嗎?宋先生。”丹伯頓依然舉着文件,開始露出獠牙,“你們以後還會有更多機會聊天的,我保證。”
“呃,我不記得有這回事,議員先生。”宋亞回答。
“我幫助你回憶一下,這是當時巴恩熒光劑工廠一位工程師的秘密證詞,他說在你九二年收購巴恩公司後,有一大批高科技資料被轉存到下屬熒光劑工廠的倉庫中,然後在你的直接干預下,它們被華國廠方運走。”
丹伯頓翻動文件,盡情讓記者拍攝,“就在倉庫門外,你對當時的熒光劑工廠總經理大喊大叫,粗魯地罵着髒話,對他進行人生安全方面的攻擊……”
被閃光燈刺得眼角不自覺抖了抖,“我確實不記得了,你知道的,像我這種人總是在忙於歌唱事業,我平時不怎麼管理公司事務的。”
他觀察了下其他議員,都在偏頭看着丹伯頓手裡的文件,沒有人跟自己做眼神交流,“議……議員先生。”
“你可是被財經雜誌讚譽的經商天才,你剛纔不是對內城廣播公司的經營狀況瞭解得一清二楚嗎?”
“當時……當時我還很年輕……”
宋亞很清楚地感覺到一滴汗水掛在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