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既完,蠍女的身形已開始漸漸變淡,但她的眼神依舊溫柔地看着那淡藍色的螢火,螢火好似也有感應一般,木鬼緩緩張開了手心,那螢火便立即向蠍女飛去,她慢慢舉起手,好像是要再摸一摸它,可她的手指就在一瞬間卻以一種極爲迅速的速度消失了,那與螢火之間明明是相距的極短的距離不知爲何卻又讓人感覺是仿若千里,蠍女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呵……這或許就是命吧……”
那隻不過是一種無法解決的失望,她認命般地放下了手,緩緩閉上眼睛,葉諾和木鬼此刻心裡都十分清楚,只不消半刻那蠍女便會魂飛魄散,
在一切都悲傷的氛圍裡只有那螢火仍舊歡快地圍繞着她飛來飛去,突然,只一瞬間的事兒
在葉諾和木鬼都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猛地鑽入了蠍女的眉心。與蠍女融爲了一體。
正在葉諾木鬼還沒有弄清楚狀況時,葉諾身上的畫軸卻有了很明顯的異動,甚至強烈到完全脫離了她的控制,直接將蠍女與葉諾吸入進了畫中,只留下一個已經傻了眼的木鬼呆愣地望着那剛剛消失不見了的畫軸。他正着急時,只見隱隱約約似有一縷魂息飛向他的面前跳躍幾下便朝一個方向迅速飛去,木鬼顧不得思慮只得跟上。
或許這一切的答案終於到了被揭曉的時候了。
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之中,彼時的阿昭也不過是一個身背竹筐身着白色衣裙,梳着兩個麻花辮的歡快少女活潑地穿梭在林間,不時摸摸樹,又或者轉個圈
“啦……啦……啦啦…”哼唱着獨屬於她自己的曲調,活脫脫如一隻百靈鳥。
突然在茂密的雜草中,一棵巨大的樹後,間斷地傳出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阿昭不由地放慢了些腳步。
“什麼東西啊?”她小心地向前探步,看似膽大其實她的手已在不知不覺中摸向了腰中的匕首。
“咳……”越往草叢靠近,也越能清晰地聞見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你還好嗎?”
回答少女的只有艱難的喘息聲,她小心翼翼地扒開草叢,
“啊!”大概是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到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渾身滿是血污的男人,阿昭大概是從未見過見過他,皺了皺眉頭,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上前將那個男人半拖半揹着帶走了。
她費盡了力氣,一路上磕磕絆絆,總算到了地方,那兒或許是阿昭平時採藥時用來躲雨或者休息的山洞,雖然洞穴隱蔽但裡面卻是一應俱全,可見阿昭平常沒少呆在這裡,這或許也是她的一處秘密基地。
“天吶!你這人可真是死沉死沉的啊!”阿昭重重地將他放石牀上,男子卻沒任何動靜,顯然是昏死過去了,阿昭倒依舊很鎮定,轉身到架子上取下一個藥瓶,倒出一粒藥丸,直接塞入了男子的口中,動作十分乾脆利落。隨即就一屁股癱坐在了石牀旁,該是累極了,一副再也撐不住了的模樣,頭一歪,不停地喘着氣。
她休息了片刻,纔開始慢慢查看那男人的傷勢,等慢慢處理完傷口後,阿昭卻早已是累的滿頭大汗。
等夜深人靜時,一切已收拾妥當,阿昭閒來無事,再細細打量那男子,才發覺原來自己從那一團血腥中的撿來的人,眉目之中竟也有幾分清秀俊朗。再看看那已被包紮的如木乃伊一般的身體,頓時皺起眉頭,嘆道:“唉,真可憐!”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男子雖一直都是昏迷不醒,但阿昭無微不至的照顧下,男子的傷勢倒也逐漸變好。
“你這傢伙!浪費了我好些時日了,也用了我好些草藥,怎麼就不醒呢?”阿昭看着那始終沒有醒來的男子,不由地抱怨道。
“爲了照顧你可真是累死我了,我還得兩頭跑,還要瞞着阿姆和谷中的長老們,等你醒了我一定要好好敲詐你一番!”她又看了看那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人,一扭頭似是有些賭氣般的雙手托腮撐着腦袋,靜靜地坐在牀旁的小桌前望着洞口發起了呆。
“唉!”阿昭突然泄氣了一般頹廢地趴在桌子上,
“水……水……”她正準備閉目養神時,卻猛然聽到一絲微弱的聲音。
阿昭震驚地趕忙跑到牀旁,側耳趴在他的脣邊,想要確定,可卻又沒聽到任何動靜,
“難不成我幻聽了?”阿昭心裡不由地懷疑起來,正準備起身,卻好像感到自己的衣袖似乎有輕微地扯動,低頭一看,正是那男子的手所放之處。
“難不成還是幻覺?”
正疑惑着,阿昭再擡頭,卻是與那牀上的男子兩人大眼瞪小眼,好生尷尬。
只片刻的呆愣,阿昭便激動難掩地蹦了起來,還一邊大聲叫到,蹦蹦跳跳地十分興奮“呀!呀!呀!你終於醒了!我的天啊!可算是醒了!……哈哈……”
男子似乎是初醒,還不太適應周圍的環境,對於阿昭那稍顯聒噪的聲音顯然感到有些煩躁,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是你救了我?”他面色頗爲冷淡地質問道,眼裡全無半點感激之情。
阿昭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屑,不由一愣。似乎不甘示弱地回道:
“那是自然,切!早知今日你是這般的態度,當初還不如讓你就被狼給吃了算了!”阿昭對於他的表情頗爲不快,卻絲毫沒有任何的隱藏,反而直接說了出來。
“好了現在你也醒了,看你這般模樣,也不指望你是個能知恩圖報的,這裡還有一些藥品和吃的,你拿了也趁早離去吧!”說完阿昭直接將桌上的一個包袱拿起扔到了牀上,頭也不回地直接離去。走時還不時地發出氣憤地“哼!”聲。
“真是氣死我了!這世界上怎麼有這種人啊!不知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嗎?”
阿昭一路氣沖沖地回谷,嘴裡不停地罵着。許久,當走到一個湖邊時,一不小心竟被一個石頭絆了一跤,阿昭此時仍在氣頭上,冷不防地摔了後,索性就直接往地上一坐。隨手抓起一把石子砸向了水面。
而山洞中的男子初次醒來,身上的傷勢其實還未痊癒,掙扎着半天想要爬起仍未成功。反而倒是弄得自己滿頭大汗。此時心裡已隱隱生了些後悔之意,“嗯…唉…”
他不由地無奈地嘆了口氣,準備再嘗試一番,正快要撐起身時,手卻一滑,整個人又重重地摔在了牀上。
“看吧!看吧!剛醒來就這般作,你連起都起不來,防備心還這般重!”阿昭不知何時又走回了山洞,一副看客的模樣雙手環抱,盯着那半天也沒能爬起的男子。
阿昭說完話,山洞內陷入一陣兒沉默,那阿昭似乎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過了頭,又覺得對方好歹也是個病人,最終還是沒耐得住,幾步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送到了男子跟前。
“我這人說話就這樣,你要是覺得我刁鑽我也沒辦法,你是我救回來的,我呢也不是那種不求回報的人,等你傷好了,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幫我幹什麼……”阿昭一邊幫他喂水,一邊又重新爲他處理好傷口。嘴裡還在滔滔不絕地念叨着。活脫脫一個斤斤計較的人,可不知爲什麼卻有一點兒也讓人覺察不出來一點兒的刻薄,
“我說的這些話你聽到了嗎……哼……你就算不回答我……”
“我知道。”阿昭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本就沒打算能得到對方的迴應,冷不丁聽到他回話,頓時愣了愣。
“我叫白義,你呢?”阿昭呆呆地望着他的臉,
“咳咳”白義似乎被阿昭看得有點兒尷尬,只能佯咳以示提醒。
“哦哦!我叫阿昭!是日月昭昭的昭。”
隨即又陷入了沉默當中,白義平躺於石牀之上,安心地閉上眼睛,阿昭一直等將他安頓好後才覺暮色已暗,應該趕緊回去。
或許就連阿昭都沒注意到,在她的身影消失於洞口前,其實一直有一雙眼睛在偷偷默默地注視着她。當然她更沒有聽到那句細微的聲音:“昭,日明也。”
但有時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是那般的奇妙,也許就是在一個不經意間,或吵或鬧,或撒嬌,或哭泣。他們的關係就是以一種奇特而又微妙的速度展開了進展。
茂密的森林中,在一塊大石頭兩人並排而坐,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兩人身上不知有多麼的愜意,
“喂!白義,你還沒告訴我呢,你究竟是因爲什麼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啊?”阿昭天真無邪的雙手托腮大大的眼睛牢牢盯着白義臉,那是一種不得到答案絕不罷休的架勢。
白義猛地一愣,眼神之中呈現的是一種迷惘。
“算了算了,不願說就算了。”
“你知道岐黃谷嗎?”
“岐黃谷?”阿昭一聽突然笑了起來,“你一直都不知道嗎?我們一直都在岐黃谷後的障林中啊。”
“那你有沒有見過這個東西?”
“這個是我們谷中女子每人都會佩戴的香囊啊?你看,就是這個。”正說着,阿昭隨手將腰上的香囊取下。
白義取過香囊放在鼻尖聞了聞,“你看下這個香囊有問題嗎?”
阿昭有些不解地接過了香囊,仔細地聞了又聞。似乎有一些迷惑除此之外還有幾分的嚴肅。但不過片刻,她便又露出倩然的笑容。
“我想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回去問一下阿姆,對了今天多謝你陪我採藥了。嗯,對了作爲交換你的香囊借我玩幾天啊。”沒有過多言語,阿昭走得很是匆忙。
白義看着她慢慢離去的背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塊圓形的令牌,而那令牌之上赫然寫着一個“盜”字。
葉諾恍恍惚惚的看着這一切,只一個轉身,便又天旋地轉,似乎是在一個小茅屋前,阿昭急匆匆地衝進門正好穿過了葉諾的身體。那種被突破感隨之帶了一種奇特的力量瞬間將葉諾壓迫的喘不過氣來,她緩了好些時候才稍微有些好轉。
隨即卻又聽到屋內十分激烈的爭吵聲,
“阿姆!你就告訴我一句實話,這些香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屋內早已是一片狼藉,除了散落一地的香囊外還各式筆跡的書信。
一個原本勾腰駝背蒼老的婦人,此刻卻慢慢挺直了腰板,擡手掩面落下的瞬間,她的臉便化作一個容貌嬌豔秀麗的陌生女子。
“你……你……究竟是誰?”阿昭驚嚇地向後退去,卻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東西絆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好阿昭,看了一天的書,累了吧,阿姆給你做了你最愛的甜湯。”可是陌生女子的嗓音卻依舊飽含了滄桑,在阿昭看來這和阿姆的聲音沒有任何的差別。可以前話語中溫馨現如今聽入她的耳中卻令她充滿了恐懼。
“我瞞了你這麼些年,真是臨了臨了,竟還被你給發現了。我的好阿昭啊,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呢?”
“你明明知道的,那些蠍毒非比尋常,中毒者還可在普通人之間傳播,症狀同瘟疫一般。阿姆,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多少香囊上動了手腳?”
“我已經是聖女了,你想要什麼你可以和我說啊!我們不能鑄成大錯!”阿昭依舊不死心地勸誡着她的阿姆,但這些話在那個人眼裡,根本不足一提。
“阿昭,我要的你給不了,我要的是那三位長老的命,我要報仇,你阻止不了我的,你是我養大的,如果你要是將我供出去,你也一樣逃不了。”
“再者,你以爲就算我沒有在香囊上做手腳的話,別人就不會做嗎?我只是將這毒換了而已,既然要下毒毒死一個人有什麼好玩的,只有這種人傳人的毒,才能將事情弄大,阿昭我也是在幫你,你身爲聖女現如今根基不深,如果不讓世人見識到你的能力,你知道你會怎麼樣嗎?”
“阿姆,可你以前不是這樣教我的啊,你說過’醫道,古稱仙道也,原爲活人’。”
“阿昭!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天真!什麼醫!什麼仙!什麼原爲活人!”阿姆的手輕輕撫摸着阿昭的臉龐,將她淚水擦淨,看似十分溫柔,可卻讓阿昭怎樣也掙脫不了。阿昭懼怕地向後不停退去,
“不…不……你不是我的阿姆,我的阿姆不是這個樣子的……我不會讓你一錯再錯下去的……不…不…”她一邊哽咽道,一邊又搖頭不願相信一切,直到最後才踉踉蹌蹌地爬起,奪門而出。
“你以爲你能阻止我嗎?又有誰會幫你又有誰敢幫你!你難道還要指望你救的那個賊嗎?”阿姆衝着她離去的背影迫切地大喊,但阿昭依舊沒有任何停留。
“我就知道終有一日你也會離開我的……”阿姆的身體倚着門慢慢地跌落在地,眼神中充滿了哀慼。似乎又陷入了難以自拔的痛苦回憶中,此刻空蕩蕩的庭院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喃喃自語:
“我爹,岐黃谷的前谷主一生救了多少人,就因爲一本醫書和千兩黃金,卻不得善終,他救活了多少人,可又有誰救活了他啊……”
阿昭慌亂地從阿姆那裡跑出,淚水早就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只顧一頭往前衝,哪裡管的了什麼方向,不一會兒只覺天旋地轉,竟在一片樹林之中迷失了方向,怎麼也找不到出路。直到將自己的體力全部耗盡,才無力地摔在了地上。可嘴裡卻依舊不停地念着:
“都是騙子……都是騙子……”
過了不多久,便就昏睡了過去,等到再睜眼時,自己卻已身處在山洞中,旁邊的白義似乎正一臉擔憂的望着她,
阿昭努力地動了動嘴脣,可一張口只覺嗓子疼痛而聲音更是沙啞難聽。
白義連忙制止道“不急,不急,等你燒退了再說也不遲。”
可阿昭卻死活不肯,依舊磕磕絆絆沙啞地說着:“我知道你的身份…雖不知道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但你便不想說…咳咳…我也就不強迫你了……但如今……咳…咳…請你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請你一定要幫我個忙。”白義慢慢俯下身附耳到她脣邊,隨後起身給了阿昭一個安心的微笑,肯定道:“你放心,這天底下沒有我盜不到的東西。”
阿昭赧然一笑,道“多謝了,白義大哥。”一話既完,阿昭又昏睡過去,而原本白義平淡的臉上此刻才稍微顯露出了疼惜之情。
他的手慢慢擡起,似乎是想幫她理一下臉邊的碎髮,可最終還是在要觸碰到她的臉時,停止了動作。
“如果我能夠把你也盜出去就好了……”
清晨的陽光伴隨着清脆的鳥叫聲慢慢灑向林間,阿昭拖着自己沉重的身體走出山洞,慢慢擡起頭迎向朝陽這是她以往最喜歡做的事情,可現如今明明是做着同樣的事兒卻絲毫沒能再爲她帶來任何愉悅的心情。
“阿昭,你怎麼起的這般早?”她轉過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處,只見白義正慢慢向她走來,
“看來你已經將它取出來了。”白義無言,只是從腰中取出一個小匣子,阿昭將其接過,緩緩打開,又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瓶子,從匣子中取出瞭如血液一般的東西,不一會兒便將那小瓶子裝滿,隨即便將匣子合了起來,然後又在那匣子之上下了一道禁制。
“還請白義大哥將它帶到人煙稀少之地,再告訴它一定要好好修行……”
白義接過匣子,靜靜地看着阿昭,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要說出口,可沉默了半晌,只聽他回了一個“好”字。
“自此你於我再無任何恩情可還,後會無期。”這匆匆的話語,於白義而言顯得是那般的突兀,可阿昭突然間的冷漠無情也不容他有任何質疑,好在白義似乎從來都是個冷性情的人,在阿昭決絕離去後,他雖有片刻迷惑,但隨後也似恢復了他以前的瀟灑磊落,翩然而去。
此事之後,阿昭大病雖愈,但也正如她所想,谷外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瘟疫”,一時以往無人問津的岐黃谷,突然因爲這場“瘟疫”名聲大噪,谷內原本的三位長老倒因此賺得盆滿鉢滿。阿昭也因爲其“醫術精湛”名傳千里,或許阿姆說的是對的,自此她的聖女之名才能真正變得名副其實。
只是當谷內所有人都因度過這場“瘟疫”而感到無比開心甚至大設宴席之時,卻唯有阿昭的臉上再沒有任何笑容。
此後的三年內她都將自己封閉在了那陰暗而又狹小的暗室之中。只是一心研究醫書,偶有所得也是交給身邊的醫女帶出。自己卻再未出那暗室半步。
“你是打算一輩子也不見我了啊!”這是三年來阿姆唯一一次進暗室來看她。但阿昭卻似旁若無人,依舊沉浸於那醫書之上。
“在醫術上你確實是比我有天賦,倒也不枉我養育了你許久。”她一直不停書寫的手此刻終於有了片刻地停頓,但也只有片刻便又恢復如常。
“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和我說的?你不說也沒關係我的仇馬上就要報了。”阿姆趴在桌前緊緊盯着她那一直未擡起額頭,眼睛似乎有着莫名的光,只是一閃而過就見她抿嘴一笑,拂袖離去。
阿昭慢慢擡起頭,望着阿姆離去的身影,似乎這成了三年來唯一的情緒宣泄口,眼淚就在一瞬間止不住地往下流。
三年的時間不長卻也不短,當阿昭再次踏入障林時,卻也只剩下無奈地感嘆,曾經的那個山洞缺了人的打掃到處呈現了一片破敗之相,裡面的用具已覆蓋上了厚厚的塵土。她自嘲的笑了笑,“只道物是人非,卻不知其實是物非人非。”
“咳……咳……”
“是誰?出來!”阿昭忙向洞外走去,尋找聲音的源頭。
卻只見在一棵樹後,似乎有一男子正倚靠其旁。阿昭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不知不覺中,似乎又想到了以前救白義的場景。
待她走到男子面前時,只覺大失所望,眼前的男子她根本就不認識,“求求你……救救……我…”他求救的聲音聽在她的耳中也不知爲何竟令她感到十分的厭惡,可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樣子時,內心卻早已掀起一番波瀾。
阿昭緊皺着眉頭,終究是不忍,只好先蹲下身爲其搭脈,阿昭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一切很是正常的事情,自己的內心卻總有幾分不安,正覺這脈象十分古怪之時,再擡頭看那男子,哪還有什麼衰弱之相,只見他眉毛輕佻,一側嘴角微微勾起,阿昭再雖已意識道情形不對,卻只覺一陣眩暈,不但不能言語就連身體也動彈不了。迷糊之中只感覺似乎那人用手從她的臉龐撫摸到她的頸部,又嘲諷地調笑道:“這岐黃谷的聖女果然仁心,嘖嘖真是貌美!”
等再醒來時,已身處於荒郊野地中和一羣穿得破破爛爛的人呆在一起。
“姑娘,你醒了?”阿昭身旁的一位老婦人此時正抱着一個嬰兒關切地向她問道。
阿昭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突然一愣,那老婦人倒像是明白了什麼,頓時可憐道:“唉,原來是個啞巴,也是個可憐人吶!”
“這世道都怎麼了?人人一身都是病,卻無處可醫,無人可醫,都怪那岐黃谷,不僅壟斷了藥材,還擡高了藥價。可憐我這小寶的娘,早早病死了留下我這孤兒寡母的……”
“聽說這都是岐黃谷的聖女出的主意,”一旁的一個男子突然插嘴道。阿昭一聽突然呆住,
“那聖女還研究了各式各樣古怪的藥方,底下還有三個惡婆子,專門將這些藥方打着延年益壽,可保青春永駐的名頭高價賣給那些高門大戶斂財。真是可恨!可恨!”
在那些人痛斥謾罵中,阿昭只覺得自己是那樣的無力,卻也只能默默地流着眼淚。卻只覺怒火攻心,喉中似乎隱隱有血腥味,阿昭面色不動將其嚥了下去,聲音似有慢慢的恢復,只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囁嚅道:
“原來你的報仇就是這般開始的嗎?”突然她坦然地笑了笑,喃喃道:“寸草心怎報的了春暉呢……”慢慢閉上眼,裝作睡了過去。
阿昭只知道是自己是被人擄了出去後又扔在了路邊,後來便碰到了這些人。說到底這些人也就是一批逃離了疫區的難民。現如今只覺自己其實與他們同病相憐,當年自己是被阿姆撿回去拉扯大,說到底自己不也是個孤兒,若沒有岐黃谷收留,不也是個居無定所之人,又有什麼資格去同情他們呢?
不知不覺中阿昭同這羣人已相處了數日,從他們的口中偶爾也能聽到一些關於岐黃谷的消息,
“你們聽說了嗎?那岐黃谷最近新上任了一位谷主,那谷主原本是那前谷主的女兒,估計是有什麼內情,不然也不會隔這麼多年突然就冒出來了。”
“那以前不是還有三個長老管事的嗎?”
“這倒是沒有人說過,人家那內部裡頭的彎彎繞繞誰能知道哦,不過說是這個新任的谷主可好了,不僅定期給周圍的人家施粥還讓她谷內的醫女免費爲人義診施藥。真是個活菩薩樣的人。”
“不好了!不好了!劉大娘你家的二狗子好像快要不行了!”
原本一片祥和的場景就這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打破,那劉大娘慌忙跑過去,卻已被眼前的場景嚇到,着急地結巴道:
“這這…這可怎麼好啊!一直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呢?這眼瞅着馬上就能到岐黃谷了,怎麼就生了這變故了!…誒呀,我的兒啊!你這要娘該怎麼辦好!”
阿昭望着那已虛弱無力癱在地上面色蠟黃的男人,全身破破爛爛,現如今倒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就一口氣喘不上來人就沒了。
她只在人後默不作聲,眼裡望遍所有人無奈、侷促以及悲哀。
可她又能做什麼?荒郊野嶺,吃的都沒有又何談藥呢?就算是診斷出病症也終究是治不了,又何必再讓他們空歡喜一場!倒不如就讓他就此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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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過一會兒,那羣原本看熱鬧的都漸漸散去,人性或許本就是如此,朝三暮四,對於自己無法改變的事情,最擅長也便是屈從,熱鬧之時上湊,晦氣之時下退,不一會兒那男子身邊就只剩下她的母親哭泣,阿昭冷眼看着,一時之間迷惑了,那剛剛湊上前的那些人究竟是爲了他人的關心還只是爲了自己心寧的安心呢?
昏暗的的夜色之下,荒郊野嶺中的寂靜有時是那樣的令人恐懼,白天的時候那羣人把那二狗子用一塊木板搬到了別處,夜深人靜時似乎也並無人注意到正有一人向那將死之人慢慢靠近,月光下一個女子用一個碎石片在自己掌心處狠狠地劃了一道傷口,她慢慢握住手掌將那血液滴進男子的口中,
“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漫天的星光,灑在那個奄奄一息的人身上他嘴邊的血不知爲什麼卻顯得格外的詭異。
……………
“秦玦,她最近過得怎麼樣?”一個女子正坐在梳妝檯前看着自己的容貌在鏡中慢慢地變化,
“這毒我究竟何時才能從體內全部排出?還是我真的已經變老了?也是阿昭都已這般大了,我怎麼可能還能如以前一般呢?”她的手慢慢劃過眼角的細紋,只覺憤恨至極,手一揮便將梳妝檯前所有的東西打落在地。
“師姐,又何必心急,縱使沒有容貌,這谷內的一切不也已經盡在你手中了嗎?你知道的,沒有你發話我又怎麼敢對她下手呢。”此時容貌豔麗的女子聽到這句話後突然轉過頭,死死盯着他,“你最好如此。”
男子從屋內出來後,才恍若鬆了一口氣。
“師父,不過一個女子,您至於這麼緊張嗎?”他轉頭瞪了一眼旁邊的人,嘆了口氣,
“你不明白,一個爲了復仇能用毒將自己變成滄桑老太數十年,還能每天呆在自己的仇人身邊乞討生活的女人,對自己都這般狠,更何況是對別人呢?”
“你知道那三個老妖婆嗎?一個愛名,一個愛權,最後一個愛財。最後呢被她整的一個身敗名裂自戕,一個被人剁成了肉醬,最後一個被她封在金庫裡給活活餓死。現如今連那個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她都要下手了,你認爲她還會在乎我們那點兒同門之誼嗎?”
“她才真真正正得到了萬毒淵的真傳。”
秦玦身旁的人聽到他這般說,一時也無言以對。
“對了,毒散下去了嗎?”
“早散下去了,不出半個月必有成效。”
葉諾看到這些所謂的陰謀心中只覺得充滿了厭惡,畫境突然出現了巨大轉換,再在畫中見到阿昭之時,她已是全身血污破破爛爛地跪在了那受人愛戴的谷主面前。而那人身上的美玉華服無疑刺痛了葉諾的眼。
“阿昭,出谷這般久,就不想阿姆嗎?”阿昭歪着頭散亂的頭髮粘膩的搭在她的臉上,眼睛雖望着阿姆,但那裡早已沒了以往的光彩。阿姆的手指狠狠地掐着她的下巴,突然阿昭嘴角慢慢咧開,狂放地大笑起來,空蕩蕩的廳堂裡迴盪着那放肆的笑聲,阿姆突然有些吃驚地看着她,手不知不覺中鬆開了,“你……你瘋了?”
沒有任何人回覆她的話,阿昭不停地笑着,直到阿昭被人拖出去時,阿姆依舊沒能回過神來,廳堂中似乎瀰漫着一種詭異卻又哀傷的氛圍,她雖身着豔麗而又喜慶的紅色長裙,可精緻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喜色。
葉諾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便是阿昭破落地走到寒潭湖邊,只留下了一個悽慘的笑容便決絕地跳進了湖中。
至此畫境便也算是繪完了阿昭的一生,葉諾已感覺到身上正有源源不斷的能量在匯聚,裙上的彼岸花漸漸又恢復了原有的色彩。可隨之附加在她身上的還有一種極度而又壓抑的情感。或許那是阿昭的情感。她疲憊地走出洛圖,卻再無法支撐,一膝沉重地跪在了湖邊的石子之上。
木鬼早已在湖邊等候多時,見葉諾如此忙上前攙扶,等緩過不適後才發現那湖邊原來還有其他人在。葉諾看向木鬼,“是那一縷魂息引我去的,就在一個山洞裡。”
葉諾仔細辨認下那兩人,才發現正是那阿姆和白義。
“大概是蠍女的緣故,她冰封了岐黃谷中一切的事物。”木鬼推測道。
葉諾走到白義面前,詢問道“是你將阿昭從萬毒淵裡帶走的?”白義愣了一下,眼神寂靜地望向寒潭湖水,沉默不語。
片刻,只見他從身上掏出了一冊醫書遞給了阿姆,便向谷口方向漠然走去。
阿姆呆呆地捧着醫書,擡眼急切問道:“阿昭呢?寒潭湖解封了,阿昭呢?”葉諾嘲諷地一哼,不願回答,木鬼尷尬道:“萬鬼啃噬,無入輪迴。”
葉諾的眼睛緊緊盯着阿姆,走到其身旁,身體微傾,用極其微弱的聲音附耳說了幾句話,說完便毫不理睬,轉身而去,只留那谷主愣怔地癱坐在了地上,突然又癲狂地大笑,表情甚是詭異,不一會兒又號啕大哭,嘴裡似乎還唸唸有詞,
“這怎麼可能?你在騙我……你們都是騙子!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木鬼頗有些惋惜地看着她,直到葉諾走了有一段距離回頭喊他,他才趕緊追上去。
“喂!你和她說了些什麼啊?怎麼她反應這麼大啊?”
葉諾淡淡地看了木鬼一眼,無奈地笑了笑才緩緩回道:“沒什麼就是講了講她的家譜!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說完推了木鬼一把,
“趕緊走吧!”
“哎哎哎!你別這麼小氣嘛!講講嘛!”
葉諾腦海中慢慢迴響起剛剛她對那人說的話,不由地真心覺得這說話點道爲止的效果還真是不錯,既然那人那般喜歡猜忌,不如就讓她在餘生中都活在自己的悔恨當中好了。
“你知道阿昭死前說的最多一句話是什麼嗎?寸草心怎報的了春暉,寸草心終報不了春暉。對了,曾傳聞岐黃谷老谷主於不惑之年還喜得一女,賜名爲千金。敢問新谷主又是在何處拾得的阿昭啊?”
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或許便也只是阿姆她一人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