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溋生找到夏夢的時候,她正半蹲在牆角,旁邊是一堆水泥和磚頭。她帶着用報紙做的簡易遮塵帽,露出光潔的額頭,看到他十分的高興,嘴角漾出一對小梨渦:“來來來,看看我一大早的成果。”
原來殘破的牆面皆被修茸一新,噗嗤掉灰的土牆也被一塊花布遮住,之前放在桌上的照片也被轉移了陣地。陸溋生愛憐的替她擦掉臉側的一點白灰:“很好看。”他眉間一挑,尾音上揚,“走吧,小花貓,我帶你去上課好不好?”
夏夢皺着眉:“現在麼?那我要不要換衣服?”
陸溋生仔仔細細看了她幾秒,一本正經說:“Very perfect。”
夏夢甜甜的笑起來,她忽然想到什麼,一拍腦門:“你等會啊,我要去拿點東西。”
陸溋生看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輕舒。
站在臺上,面對三十多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夏夢有點手足無措,也油然而生一種沉甸甸的責任,目光觸及坐在最後一排的那雙堅定信任的瞳眸,勇氣頓生。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舔了下乾澀的脣,努力的展開自己最溫柔的笑容。夏夢教他們唱的是《音樂之聲》裡的一個曲子《多銳咪》。學生們端端正正的坐着,虔誠又認真,歌聲嘹亮,在山谷間縈繞,經久不息。
課後夏夢把自己包裡的東西拿出來——是幾十支鉛筆和兩摞筆記本。這是她下了飛機在甘肅的一家小賣鋪臨時買的。收到禮物的孩子很開心,禮貌道謝後一個個揹着書包回家。
教室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陸溋生走到講臺前,夕陽餘光拉的他影子修長,他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夢,你讓我刮目相看。”
飯後,陸溋生帶夏夢翻過一道低矮的山頭,來到一片地勢平緩的丘陵。此時仲夏未過,各花競相開放。山坡上平整廣闊,錯落的綴着三五棵樹,枝幹有着張牙舞爪的美。
遠遠向下望去,是一大片白色海芋花田,形姿優雅,含苞待放,如火焰的苞片上吐出黃色的新蕊。夏夢想起在一本書上看到海芋的花語——此情永不渝,有些躍躍欲試。陸溋生看出她意圖,說:“那坡有點陡,而且野海芋汁液滴到手上容易過敏。你若喜歡,院子裡也有。”夏夢只好垂頭喪氣躺下。
柔軟的草地上,清新的氣息絲絲縷縷附上髮膚,當細心去尋覓時又遍尋無落,本來躁動的心情也無聲無息的平復。夏夢擡頭看夜空的星星,聲音低低的,似沾染上了空氣裡的涼霧:“阿生,我今天第一次站在課堂上時,看着那一雙雙純淨如水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你的理想。在你這離開的近半年時間裡,我也嘗試讓自己去各種福利院幫助許多人,我總想離你更近一點。我知道你的世界志存高遠,而我不過期翼佔一席之地就夠了。”月光從她髮絲**,往日瀲灩茶眸似蒙上了一層輕紗,迷迷濛濛總叫人看不清。
陸溋生心底涌起一股酸澀,他想抱抱她,又不敢輕舉妄動。
夏夢輕咬着下脣,說:“我一直以爲我們是夥伴,這一路再多風雨,可誰也不離開誰。可你說,你的夢想不需要我,你可以獨自擔當,我也要有自己的理想。可我的理想是和你綁在一起的。你離開了,理想,也就沒了。這麼多年來,我能想到的最好時光,就是和你在一起。”
陸溋生眸眼低垂,眼眶微紅,他翻身輕輕抱住夏夢。滾燙的淚珠滲進她的髮絲。
夏夢深深埋進他的胸口,喃喃說:“阿生,我愛你,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感覺過。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去賺很多錢,然後回來幫助他們。然後等老了,我再陪你回來,跟你一起教他們唸書,唱歌。”
四周安靜下來。只有夏蟲在樹叢中低鳴,在她以爲他不會回答時,才聽見他輕聲又堅定的回答了句“好”。
夏夢又在學校呆了三天後才訂了最晚的一班飛機回清遠市。陸溋生送她去鎮上搭車。因剛下過幾場暴雨,路上坑坑窪窪,很泥濘。兩人雙手緊握,偶爾相視一笑,好似就這樣互相攙扶,一步一步踏向他們如歌的未來。
陸溋生說:“你先回去,好好參加實習和畢業答辯。下次不要這樣跑出來了。”
夏夢乖乖點頭,眼睛迅速眨着:“那我想你了怎麼辦?”
陸溋生輕鬆的笑了起來,重重的把她抱在懷裡,親了親她臉頰才說:“我最多再呆三個月,等下一批志願者到了就回去。”他頓了一下,“小夢,回去我們就……結婚吧。”
夏夢一怔,沒有說話,只是更用力的回抱了一下他。
從坐上車,夏夢的目光就一直探向窗外,玻璃外的陸溋生笑容明亮,牙齒潔白整齊衝她安撫笑笑。她牽強的揚起脣角,心臟卻不受控制的瑟縮了一下。她無法說清這瞬間不安的感覺,只想下車拉起他一起走,再也不分開。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緊緊的趴到窗邊,眼底倒映着他舉手投足每一個動作,就像電影裡慢回放一樣,她要把此刻的他深深的洇在心底。
車徐徐前行一剎,陸溋生提步奔跑,卻比不上車的速度,在視線裡漸行漸遠,最後模糊成一個小黑點。直至,再也不見。
在回程的路上,夏夢的心情又忐忑又興奮。他們的未來似乎就近在眼前了,連幸福都可以被預期。
可也只能是似乎了。夏夢永遠沒有想到,那居然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陸溋生。
————
不需要鮮花,金牌,紅包。只要有,收藏,評論就足夠了。你們的支持是我永恆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