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在內城刑司衙門裡面,刑司典正早得了消息趕來等候,因此采蘩就見到了這位國公夫人的爹。其貌不揚,身材較高大,雙眼不小,但感覺睜不開一樣,是擅藏心思之人。
而董典正說的一些話可聽出董氏待獨孤棠的態度是一致的,“大公子從聽不進家裡人的良諫,總以爲是要害你,殊不知管教嚴厲也全都爲了你好。如今身爲臣子,居然藐視王法,犯下殺人這等重罪,讓國公府上下如何擡得起頭來?”
“還沒開堂,典正大人這話說得好似已經定案了一樣。”獨孤棠冷冷一笑,“素聞您剛正不阿,糊塗案子不多,原來聞名不如見面。或者您對我積怨太深,如今終於找到機會,就有些藏不住了?不過,您高興過早,此案未必由刑司官員審理,暫借你的牢房罷了。”
獨孤棠一向是女兒的心頭刺,突然要被問罪,董典正確實暗中稱快。女兒雖不能再生,但只要獨孤棠死了,她還可以過繼,控制起來比獨孤棠容易。然而,這樣的情緒一下子被獨孤棠拆穿,還是當着下屬們的面,老臉便覺掛不住。
他訕笑道,“大公子誤會了,我擔心你而已。畢竟此案與當年多樁血案牽扯在一起,關係重大,而受害者非富即貴,恐怕不會輕易放過真兇的。”
獨孤棠扶采蘩下車,“真兇?典正大人又糊塗了。若有憑據,怕就怕找不到我頭上,反而是您要爲人擔心了。您別忘了,受害者之中還有我的親妹妹。還好現在被捉拿的盜賊死得一個不剩,不然不知道會交待出多少見不得光的人和事。我認爲,您該真心站在我這邊纔對。”
董典正聽出獨孤棠話裡有話,神色一沉,“大公子,我自當真心站在公道這一邊。無謂於對方是誰。”
他目光冷掃獨孤棠和采蘩牽着的手,暗暗不屑,揮手招上幾十名衙役接替金刀衛,“男囚左女囚右,即刻押入,快!”
火光中,衙役們爲采蘩的妖媚之相所引,色心頓生。想借推搡先佔美人便宜。
“誰敢碰我獨孤棠之妻,我必奪其命。”無情的殺氣讓這些手立刻縮了回去。
定國公大公子的妻子!如此身份,在沒定罪之前,誰敢再有半分歪心思。
董典正不知此事,皺眉道,“我怎不知你成親有妻室?”
“就在剛纔,南陳副使張大人主婚,拜肅公爲高堂,餘相和衆賓客見證,我與童姑娘拜了天地。已是正經夫妻。典正大人明白的吧?我官階未除,仍是三品武官。我妻亦爲將軍夫人,只要皇上沒有下旨削官,我們就不是誰都可以草率對待的人。您最好關照下去,免得有點什麼事也讓您這個上官不好交代。”成親的好處立竿見影,獨孤棠能名正言順護着采蘩。
董典正覺得如此成親不可思議,但和獨孤棠也懶得說什麼,只對各衙役道。“餘相亦有話,未開審之前不得動用私刑,要好生對待。聽到沒有?”
衆衙役答聽到了,心想這是什麼案子,抓了定國公的獨子,還有餘相親口下令善待。兩個女子,一個是大公子之妻,一個看着富貴無比,卻又是誰?而且大公子夫婦的手緊緊牽着,若上去強行分離,大公子日後報復怎生是好?一時之間,又無比畏手畏腳起來。
董典正也看在眼裡,便道,“話雖如此,這裡畢竟是刑司衙門,可不是有些人的新婚喜房,該論的規矩還是要的。你們別磨蹭了,趕緊把人各自帶到牢房去,不能用手,還有刀把,只要不留傷痕。”
“采蘩,畢竟是要入牢,有些委屈必須受。”將她的手捉了放,放了捉,很是不能放心。
“夫君,我知。”最後下定決心的是采蘩,把手抽了出來收進袖裡,轉身要走。
獨孤棠讓她一聲夫君喚到眸底泛蜜,卻嘆,“悔矣悔矣,不該今日拜堂的。”
“怎麼,後悔娶我了?”采蘩回頭笑望,眉梢高飛,全然無視衙役們用刀把頂她的肩。
“如此大喜之日不能喜慶到底,天下還有我這麼無奈的新郎麼?應該等事情了結再成親,那就是喜上加喜了。”如今是喜到極致卻也愁。
“等事情了結,便得按之前說好的,要你父親大人出面。所以你就別後悔了,我怎麼想都覺得你這回是相當好運呢。”瞪一眼特別用力推她的衙役,肩上疼痛頓減去大半,“常道苦盡甘來,爲了這後面的喜,你好好撐住了。”
獨孤棠也瞪那個衙役,嚇得他退到後面去了,纔對采蘩道,“你也別忘了大雪封天的那個小小客棧,心裡誰也擊不敗的活念。”
采蘩點頭,步步往後退去。隨着兩人的距離越遠,那些衙役的臉越兇惡。但她經歷過最糟的,知道他們虛張聲勢是爲了遮掩他們自己的怯懦罷了。
“將身上衣服脫了,只能剩裡衣,從頭到腳的首飾一件都不能漏,老實交上來。”女牢頭們 從裡鎖上大門,將采蘩和沈珍珍帶到鐵柵欄前,一人面前丟了一個木盆。裡面有一套舊棉衣,還算乾淨。
采蘩沒多話,開始脫外袍。這麼乖巧,讓將要搜身她的女牢頭面色好看了些。
沈珍珍卻不動,“我是被這個女人陷害進來的,根本無罪,爲何要換囚衣?”
“夫人,這裡有不少像你這樣硬說自己是被陷害的人,但到了最後,越是喊冤的判得越重。這也不是囚衣,是普通的棉衣,但凡關進來的,有罪沒罪都得換。爲什麼?怕你身上帶着不該帶的東西。”盯着沈珍珍的牢頭兩眼發光,心道這女的穿金戴銀,可得好好敲她一筆。“你不用着急,待我們檢查過了,理乾淨,上堂的時候還給你穿原來的衣服。”
沈珍珍仍不肯,“我身上沒帶什麼不該帶的,這些珠寶都是我義父餘大丞相送我的,你們要是覺得不該帶進來,就去問我義父好了。”不到三言兩語,已把靠山搬出來。
“哎喲,我真是怕啊——”那女牢頭對同伴眨眼,兩人肆無忌憚笑開了,“行,你不換就不換。不過,你得保證絕不向你義父告狀,說我倆不照章辦事。”
沈珍珍還以爲對方聽到餘相就怕了,自己不用換衣服,卻看采蘩只穿單薄裡衣被另一個女牢頭粗魯搜身,心中略微解氣。
於是,她回自己面前的牢頭道,“我答應你。”見那牢頭搓着三個手指頭,明白是要好處的意思。本不想給,但這方面她一向通透,到底從發間摘了一枚金夾,拋給牢頭。
出乎意料,那牢頭竟不接,任金夾掉在地上,“夫人誤會了,我並不要你好處。我說過了,一切不過照章辦事。”
這時,采蘩已換好了衣物。那牢頭看見夥伴拿來的木盆中,除了那支蝴蝶蘭瓷兒簪,還有一柄烏沉匕首,目光頓時不敢小覷了,向夥伴使了個眼色。
夥伴有數,去取了兩圈鑰匙來。
女牢頭面上堆笑,“兩位夫人,請跟我的手下去吧。都快三更天了,想你們也疲倦。大牢裡的草垛子肯定比不上你們自家的牀,但典正大人已經關照要善待,所以兩間牢房都叫人換了新草襦子,還各加一牀棉被,新曬新洗的,是我們能做到得最好了。”
采蘩微彎膝,“多謝。”
女牢頭眼睛又亮了亮,對采蘩的笑容就有些善意。
沈珍珍則輕哼了一聲,看都不看,甩頭就要走,卻見領路的牢頭不動,不耐煩催她趕緊。
牢頭將兩人領到相鄰的兩間鐵牢前。牆上的火盆讓鐵窗外吹來的風弄得忽明忽暗,看什麼都不太清楚。沈珍珍進了左邊一間,采蘩在右邊。
“確定換了草嗎?怎麼聞着又臭又溼?”沈珍珍哪裡遭過這種罪,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扇着風,就快被薰暈過去。
“這兩間換過,別間沒換,自然還是會有味道的。夫人小聲點說話,不要吵醒了別的犯人。”領路的這位牢頭主動問采蘩,“你還需要些什麼?等我出去就下鐵閘了,要到天亮纔會進來送飯。”
采蘩看一圈,比當年自己待過的府牢要好太多,不但乾淨,有被子,還有裝水的瓦罐和碗,心道打過招呼還真不一樣,淡淡說道,“不需要了,請歇息去吧。辛苦。”她深諳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的道理,此時就得低頭客氣做人。
倒是沈珍珍的表現,讓采蘩剛開始時有些不解。她以爲沈珍珍很能做人,如今怎麼變成了驕橫無禮的模樣。但再一想就懂了。沈珍珍作爲大小姐很會做人,作爲東葛夫人也很會做人,成了階下囚這種想都不想到的境地,恐怕是用了自以爲正確的做人方式——搬餘求。沈珍珍的手段在於借勢,聰明地借勢。借父親的勢找到了好夫婿。借東葛的勢得到了孃家的寵愛。所以到了這裡也是理所當然借餘求的勢,而且一上來就借,是因爲對大牢真心恐懼。
終於,也會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