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氏兄弟一盤棋還沒下完,使女便送信來,說姬家小公子給四公子的。
向粲拆開看了,面帶喜色,笑開嘴,“五郎,早知如此,我該跟你打個賭纔是。怪我平時太信你,想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料的。”
向琚淡淡哦了一聲,“四哥這話本來就不對。天下有誰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料?蘭燁以爲一個也無,我自然更不是。我也好奇,鑰公子寫了什麼,讓你如此開懷,又能調侃於我?”
“你猜猜。”向粲雙手擋住紙背。
“四哥當我有通天眼,還能透過背面看信?”向琚好笑搖頭,“你如此得意,又要打賭,又說過信我,我猜鑰公子的姐姐把鑑紙的方法告訴你了。”
向粲嘩啦將信遞到他面前,“無論如何你還是聰明,不錯,你看看。”
向琚不接,笑容敷面,“四哥給我說說是什麼法子便是。”
向粲就一字一句唸了出來,卻沒留意向琚漸涼冷的神色,還挺樂和,說個不停,“我從來不知還有這樣的法子,更不知越縣松紋中藏有松脂香氣,怪道別人總仿不得呢。姬姑娘年紀輕輕,見識卻不是一般得廣——”
“她未必姓姬,不過是義女。”向琚低眸觀棋。
“遲早的事。姬明夫婦認她爲女兒定有道理,而且救了姬氏骨肉。你再看姬鑰和他妹妹,對她十分依賴。”向粲言之鑿鑿。
“棋,還下麼?”向琚卻轉了話題。
“欸?”向粲想起尚不分勝負的棋局來,但他沒了心思,“不下了,我那兒正好有紙,先試試去。你要不要一起?”
向琚搖頭,“燒十刀紙火勢大,你小心別把船艙也點着了。”
“十刀算什麼?只要姬姑娘說得真對,百刀也值。”精明起來吝嗇,大方起來奢侈,向四講究做事的效率。
他走後,向琚也不動,招手讓知雀過來坐向粲的位子。
知雀棋藝不精眼神精,幾手爛棋之後,見向琚沉默,便小心翼翼問道,“公子不高興?”
“是不高興。”向琚捏着一子,手撐着下顎,輕敲面,“誰會高興呢?如果有人明嘲暗諷你氣量狹窄。”
知雀眨巴眨巴眼,“誰?!誰敢諷刺公子?”
“不單是我,還有四公子。我瞧他樂顛顛全然不覺,本想澆他一盆冷水。”向琚手中的棋子落到一半,突然放回屜中,袖子輕掃棋盤,棋亂,“罷了,或者是我多心,那女子許真有謝意。”
知雀聽懂一點了,“公子的意思,那位姬鑰公子的義姐將鑑定的法子給出來是故意顯耀大方嗎?可是,她又怎麼知道之前公子刁難她了呢?”
向琚回答不上來。他一向不贊成感情用事,但這回確實無憑無據卻有種強烈的,被那個女子回擊,最後還任之得逞的感覺。也許,從第一面她將他隨意拿來比較,他的厭惡情緒消不散,所以有些先入爲主,總不想順利讓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她恐怕和別的女子一樣,爲了接近公子或四公子耍些獨特的手段而已。公子要是在意,豈非正中她下懷?”在自家公子身邊,知雀見多了各色女人,“最好也要提醒四公子,他來者不拒的,也不怕哪天栽在女人手裡。”
“你自去跟他說。”向琚雖知知雀的厲害就是自己縱容出來的,但一切照舊,該兇時候再兇。
“好。”知雀跑跑跳跳真去了。
向琚淡笑而自語,“女子不是小心眼就是沒心眼,君子難處。”
有人答,“女子不是小心眼就是沒心眼,相處纔有趣嘛。”
窗口打開,花和尚亮閃閃的腦殼映日光水色,“蘭燁出來,悶在屋子裡作甚?城門在望,江水似到盡頭,風光妙,正能作詩吟賦書畫,還差你的好琴。向四呢?”
“不必算他,他要點火燒船,還管外頭什麼景緻。”向琚對着好友,神態便倜儻不羈,大步搖風。
“好,好,好。”花和尚不但不怕,還連聲叫好,“讓胖子畫個火船配青山,妙哉。”
胖子鑽進一邊窗縫,“真燒假燒?假燒可不行。”
向琚笑聲爽朗,出門往甲板與好友鬧玩,直到進了城才請姬家三姐弟準備。
采蘩一出現,向粲就迎了上去,滿面是笑,“小姐之法我已經試了,果然有理,多謝了。”
采蘩面色變化不大,頷首道,“那就好。”
她話短,表情又疏冷,向粲接不上茬,縱是經商的,也難討好,站了片刻後,怏怏走回向琚身後。
姬鑰在旁邊無聲嗤笑。
美玉公子都看在眼裡,心中情緒又不好,又問道,“可要我派人先知會令祖父一聲?”
姬鑰心想,好啊。
“何須讓老人家受兩次驚呢?琚公子想得周到,小女子心領。只是,義父母猝亡實在大哀,白髮送黑髮又十分殘忍,小女子以爲噩耗哪怕遲得一刻是一刻,傷心減少一分是一分。等會兒下船上車直直到家最好。”采蘩瞧出姬鑰要答應,不得不開口。
蟒花說飛雪樓厲害,連他都得罪不起,她因此相信殺手必定守在碼頭和姬府之間,只要兩個孩子一露面,或一點點異動,仍有截殺的可能。她不敢冒險,就算能感覺到向琚冷然的目光,但這也是在拼她的命,得罪神仙都要放肆一回。
“那就依小姐的意思吧。”向琚沉默一會兒,淡淡說道。
采蘩身子有些僵硬。對方身份委實高貴,她雖然硬生生放肆,心中卻顫怕。她再珍惜自己的命,對向琚這種人來說,終究如草芥,若張揚過份,小命隨時不保。然而,低着頭咬住脣,她又告訴自己,這個地方沒人認識她,她不是誰家的僕婢,就算死,也不能悄聲無息。前世今生,卑微尊嚴,在她內心互相爭鬥,決心易下,陋習難改,她還需要時日。
想到這兒,采蘩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姬鑰和雅雅近鄉情怯,正看兩岸熟悉的景色。向粲和那三位一點都沒有貴公子模樣的人說着話,已經不留意在她身上。沒人知道她裝腔作勢之下的侷促不安吧?她慢慢吐氣,去牽雅雅的小手。
可她剛轉身,側對她的向琚便看過來,冷冷地,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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