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那一刻突然覺得她以後得遠離高處,自己翻出窗外兩次,已經不少人跟着掉落了。這回難道真要出人命?還是一個只會爬來不及站的小娃娃?當強盜,殺人,她快沒感覺了,但這時看着那孩子掉下去,竟立時激出一身冷汗。
撲至扶欄邊,用從未想象過的敏捷伸出手去,抓到一隻小腳,聽到孩子清脆的歡笑。好似世間最美妙就在那樣的笑聲中,她感謝老天爺。
有人在後面驚呼小十八,有人從後面趕來幫她撈小寶,她的手卻緊緊不肯放。
“采蘩姑娘,你可以放手了,十七有我呢。”不知何時,獨孤棠和她一樣,伏在欄杆邊上,猿臂長伸,已將娃娃夾在大掌之中。
采蘩定定看着那雙大手裡的娃娃,鬆開自己的手,長長鬆了一口氣,“沒心沒肺的小東西,把我嚇得半死,她卻笑得那麼歡,所以我討厭小孩子,一點心眼也沒有。她別叫十七了,乾脆叫爬爬。”怎麼能爬那麼快?
獨孤棠把小寶撈上來,再伸手去拉采蘩。
這時芝嬸趕來,對她急忙感謝,“采蘩姑娘,多虧你拉住小十七,不然她就沒命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同時,她回頭卻怪大女兒,“玉芝,十七是你照顧的,她不見了你都沒發現?還好采蘩姑娘留了心,要是出事——”
“嬸子,不是沒出事嘛,別怪玉芝了,爬爬有驚無險。將來一定有大福氣。”獨孤棠已經採用這個名字,將娃娃往空中一拋,又穩穩接住,逗得小傢伙張嘴大笑。
獨孤棠這麼一弄。其他的小孩子也顧不得吃飯了,跑出來要大哥也給他們打鞦韆。孩子們不肯回去安靜吃飯,大人們也只好在外面說話。不過蟒花鬍子他們這些跑船的本就不是規規矩矩能坐下的人。端一碟小菜,拎一罈老酒,往欄杆那兒就地一坐,照樣十分痛快。采蘩看出他們這麼坐是怕又有孩子不小心掉下去,於是也和牛紅以地當席,背靠樓欄說話。
過了一會兒,芝嬸坐過來。胖胖的身軀到地板上還有些吃力,但可會聊天,很快和牛紅也笑得樂呵呵。
牛紅道,“嬸子,你真是能人。帶那麼多孩子,改天教教我,我照顧兩個都忙得轉不開身了。”
芝嬸道,“我們是窮帶,你是富養,哪能一樣呢?能把這些小傢伙餵飽穿暖,我就不愁了,管他們是泥裡爬還是屋上竄。你們看着一大家子,其實好幾個男娃自己掙錢了。另幾個也開始學手藝,慢慢就不用我和阿棠操心。倒是女娃們,越大我越急。”
牛紅立刻心領神會,“嬸子擔心她們找不到好婆家啊?”
采蘩插言,“姑娘也可以學手藝,未必要等着嫁人。”
芝嬸表情詫異。“女孩子學女紅也還罷了,學什麼手藝?就算學了,又有什麼地方會僱她們做事?特別是我們這些窮人家的,找個好人家嫁了,就算是這輩子的造化。”
牛紅看了采蘩一眼,好笑,“嬸子別理會采蘩說的,她那麼本事,纔不擔心找婆家,人家上門來求着她點頭。”看芝嬸連連點頭,她又道,“我看那些孩子中,玉芝和靈芝差不多到年齡找婆家了吧?”
“可不是,尤其是玉芝,一般她這歲數多成親訂親了,她卻一直在家裡幫我照顧孩子,我現在就擔心耽誤她。”芝嬸的酒喝得不少,難得把心裡話往外掏。
“若我不知道也算了,既然知道少不得幫玉芝姑娘留心着。您放心,我還不是頭一回幫人做媒,等我和我家那口子安頓好了,立刻就給張羅這事。再說,還有采蘩呢。童家掌着整個新杭會,底下多少單身漢,難道找不出一個好的來?”牛紅不僅自己積極,還拉采蘩入夥。
芝嬸聞言開心極了,謝了又謝。
待芝嬸又回到孩子們中去,采蘩望着那邊和獨孤棠站一起說話的玉芝,對牛紅道,“嫂子別幫了倒忙。”
牛紅也瞧見了玉芝,不以爲然,“青澀的嫩枝看不出來郎冷無意,不知她親孃的一片真心。你以爲芝嬸瞧不出來麼?就是心裡明白着,纔不希望自家閨女將來傷心,借醉過來跟咱們開口的。咱們如果裝不知道不肯幫,那就可憐了她一大把年紀了。”
“但是,我們若管了閒事,那姑娘不肯,反而耽誤她一輩子又如何?”自古媒妁之言,但采蘩性子涼冷,覺得並不是件該理的事。
“我們是幫芝嬸,她女兒若不肯,就跟咱們沒關係了,畢竟看不看得上,嫁不嫁得了由她們母女倆決定。”牛紅卻自有一番說法,“先說好,我要是在這裡看中哪家的小夥子,你得牽個線。”
采蘩無奈,也只得以笑含糊過去。
待酒樓老闆來送菜,發現屋裡沒了人,外面樓板卻好像要塌了,也只得順應客人的“喜好”,把酒菜移到樓臺上去。不過那可不容易,一大堆活潑的孩子讓他和夥計都沒地方落腳。不過,童大小姐走的時候微笑感謝他招待周全,還多給了十兩銀子,衝這兩樣倒也值了。
馬車上,姬鑰看小妹頭枕着采蘩睡得香甜,這才放心說話,“那個獨孤棠是個老好人吧?收養那麼多孩子。從不足月到十五六歲的孤兒,加起來——”想了想,給不出具體一個數,“我看着都暈,他一個人要養,我也只得佩服了。你跟他怎麼認識的?就在我爹孃的葬禮上?”他記得那時候。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車裡有些潮悶,雅雅睡出了汗,采蘩拿把小扇爲她輕扇。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討厭小孩子麼,怎能跟他這大家子結交?”姬鑰不忘采蘩的性子。“莫非你因我這樣的乖弟弟對小孩子改觀了?”
“你是小孩子嗎?”不是一向以大人自居?
姬鑰癟癟嘴,“我不是,雅雅總是了吧。”非要跟他頂。
“恐怕要讓你失望,我還是討厭的。雅雅例外。”采蘩用帕子給雅雅擦頭髮裡的汗。“瞧瞧,我們家的雅雅多漂亮多可愛,誰會討厭她呢?”
姬鑰嗤笑。“你就寵她吧。爹孃在的時候,她就一點秀氣樣子都沒有,在你手裡帶,我簡直不敢想她將來得多——”接收到惡狠狠的目光,連忙收斂,“多活潑啊。”
“活潑好,像你娘一樣。長大後自己挑夫婿。”采蘩胳膊肘早就往裡拐,“你得特別有出息,不然孃家無力,妹子被欺,懂嗎?”
“有你。誰還敢欺負她?”姬鑰一咕噥。
щщщ◆tt kan◆co “這倒也是,我總會護着她的。”除非,她不在了。想到三日,心裡一抽,真是很煩。
“你那個護衛,就是央,他今晚一句話也沒說。我本想跟他聊,他卻不理我。”央在采蘩身邊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但他記得那位話挺多的。
“他讓人毒啞了。”采蘩嘴巴才毒。
姬鑰瞪大眼。不知道她說得是真還是假。
“二弟。”她想好了,三日之約得對姬鑰保密。
“什麼?”姬鑰從車縫裡觀察正趕車的央,那副自得的模樣實在不像中毒,雖然他也沒見過中毒該是什麼樣。
“在童顏居住了好幾日,姬府派人來催,所以明日你跟雅雅先回去。別讓老太爺和老夫人以爲我把你們帶野了。”老夫人那裡確實有人來問過,但並不曾催,可她得找個藉口。
“那你呢?”讓他和雅雅先回去?突然感覺有點怪異。
“我不是要學紙,日日進出怕長輩們覺着我沒規矩,不如還是先留在童宅。你就跟他們說,祖父母留了些宅子裡的事讓我處理,要多待幾日。”她姓童,不姓姬。
學紙的事祖父祖母已經知道了。上次爲了阿肆回府裡,祖父和大伯都提到過,話語中並不贊成,覺得采蘩畢竟是住在姬府,與姬家千金無異,如此拋頭露面,會招惹不中聽的閒話。但姬鑰並沒對采蘩說,怕她冷性子又來,更不肯回姬府住去了。所以,采蘩這時候讓他和雅雅先回去,儘管他心裡不願意,還是點頭答應。
“可你得給個回府的準日子,我也好跟祖父母說,他們就不會老催了。”不知怎麼,沒有采蘩在的墨月堂,好像就是客居一樣。
“三四日吧。”她得把重要的人保護起來。
“那麼久?”姬鑰脫口而出,“我是沒關係,就怕雅雅要找你,到時候哭鼻子我可受不了。”雅雅十分依賴采蘩,這是衆所周知的事。
“你也是她最親的哥哥,不能讓她依賴你一下麼?而且雅雅有了朋友,也懂事多了,不會動不動哭鼻子的。”至少要熬過三天。
姬鑰狐疑,“你該不會有什麼事瞞着我吧?所以特意支開我們。”
“你不信,可以隨時隨地帶雅雅到童顏居啊。”采蘩說謊不眨眼,“不過可能找不到我。教我造紙的那位左大人因爲押上了官位,一副我不贏他就不罷休的樣子,今日鐵尺都拿出來了,還動不動要給我加難,我從明天開始說不準要住在紙官署裡呢。”
左拐的脾氣壞,姬鑰也知道,皺皺鼻子道,“姐姐是自找的。”
采蘩聽出他算是信了,於是但笑不語。
回到房裡,關密了門,她再次將摸過很多遍的扇面,墨硯和字帖拿出來,一一攤在桌面。
但在房樑上的央看來,采蘩完全是發呆了。
而且,一呆就過了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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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眼睛睜不開了,親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