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閻羅不怒也笑,“樓主應該是太白癡。不過,冊子的存在即使對樓裡的人來說,也是極其秘密的。”
閻羅笑,獨孤棠反而不笑,“江湖事見多了,知道我最怕什麼?”
“願聞其詳。”難道說他能掌握獨孤棠的弱點?
“我最怕有人說要改邪歸正。”獨孤棠開始揉脖子揉肩,“而且會有要說到天亮去的廢話,還自以爲聽得人能多感動。我睏了,你哪兒進來的,哪兒出去。”
“獨孤棠!”閻羅很少發怒,即使有氣,也是陰陽怪氣,但他現在火大,“你可以不聽我的廢話——”
“你殺了多少人?”獨孤棠突然打斷。
“……”閻羅瞪着獨孤棠。這個人太讓他琢磨不透了,還曾以爲就是個冷傲孤僻又充滿正義感的劍客。
“你以爲一句改邪歸正就能從此抹得乾乾淨淨,重新做人?”長舒一口氣,獨孤棠望着閻羅,那目光充滿同情,“沒用的。”
“誰說我要改邪歸正了?”終於想起最恰當的反駁,閻羅只恨否認得太晚,“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是誰殺了你師父?”
“想,但不想通過你。不是因爲你沒有信用,而是沒這個需要。”獨孤棠不求人,“南陳二皇子在名單上的地位最高。他雖是庸才,卻難脫借謀士策劃的主謀之嫌。我只要盯着他,就能當年劫案的真相。真相一出,害我師父的人自然也會現形。飛雪樓已是外強中乾,二皇子不會突然沒命,所以我不急,仗打完了,慢慢算賬。”
到此,閻羅知道自己沒有了優勢,“好吧,你要這麼想的話。我也無所謂。哪天你如果發現我又有用了,咱們再談。”
獨孤棠這三年的掌櫃不是白當的,話不會說絕,“你不介意被用。我不介意用。”
閻羅聽出字裡行間的圓滑,“也別把我當傻瓜。我被你用,你被我用,這種事總要互利互惠的。”
“你不是真打算說到天亮去吧?”沒完沒了,還。
“我不想空手而回啊。”閻羅腔勢一變,不正經起來,“要不。我賣個消息給你?”
“說吧,我看值不值得買。”撥算盤珠子的,卻是獨孤棠。
“採——蘩——姑——娘。”四個字,閻羅緊緊盯着獨孤棠,要根據對方的表情決定什麼價錢才合適。
然而,獨孤棠沒表情,說了兩個字,“不送。”
閻羅暗道。上回獨孤棠扔下采蘩就走了,這回又無動於衷,難道是他估計錯了。這兩人之間並無曖昧?
他決定再加重份量,“二皇子封童采蘩爲女令官,隨軍運送紙車前往南淮。五萬江南守軍,大將軍四皇子,軍師向五公子,他們都是一道的。”
獨孤棠的神情終於出現波動。他一點都不知道采蘩隨軍這件事!以爲那姑娘應該在康都過太平日子,所以閻羅說到她的時候,他才那般篤定。
閻羅看在眼裡,覺着掌握了主動權,“心裡既然挺在意。就別裝着若無其事。現在,你以爲值不值得買?”
獨孤棠面上浮現笑意,“我和采蘩姑娘是朋友,只要到六寶樓一打聽,不少人都知道。我離開康都匆忙,你說的事我還真不清楚。她一個姑娘家居然擔了女官隨軍。難免吃驚。”以棠大掌櫃的身份來說事,挖對面閻羅的底。
閻羅上當,還嘖嘖有聲,“獨孤大俠何必想撇乾淨?采蘩姑娘顯然與你是舊識,要不然你怎能三更半夜進了她的書房,兩人還一起跳了窗——”剎然住嘴,目光一冷,“你套我話?”
“采蘩身邊有你的人。”獨孤棠笑意加深,“下回見到她,我會記得告訴她。多謝你坦言。”
在獨孤棠面前,閻羅覺得自己像小鬼,被他壓着無法作亂,只能隨便回擊,“還說你倆沒關係?”
“飛雪樓若都跟你一樣,乾脆也解散了。腦袋笨,耳朵還不好,我剛說我和采蘩姑娘是朋友了吧?”誰?誰是閻羅的內鬼?“至於我跟她的淵源,要不要我讓人泡壺茶來?”不打算走了?
又趕人!閻羅奇怪,他以爲能開個好價錢,“你跟她既然是朋友,不想知道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四皇子和樑公主雙雙被齊人劫持入我周境,陳皇帝,樑後主分別派人向陔州府求助。五萬江南守軍因此兵分兩路,一路追齊人,另一路赴南淮,而糧草和物資隨南淮一路。這是我剛得的消息。如果你說得真話,采蘩姑娘此時應該到了南淮府。”獨孤棠鎮定自若。
“她也讓齊人捉了。”閻羅看不慣他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另一支齊軍藏在與南陳交界的山中突襲了運送紙車的騎兵隊,將她和她的師父師兄捉走——獨孤棠!你——”又耍詐啊。
“什麼價?”獨孤棠卻突然同意交易了。
“……一個人情。”閻羅怕他反悔,趕緊說道。
“不行!”拒絕且毫無商量的餘地,“不清不楚,人情可小可大,大到天去,也是一個。”
“你都沒有糊塗的時候嗎?”反而是他被這人搞糊塗了,閻羅從來沒這麼累心過。
“還是我來說吧。”褐眸深沉如暗空,裡面點點芒光,“將來如果有人要殺你,我可救你一次。一諾千金,不會反悔。”
“你說得也不清不楚的。救了,要是沒救出來,豈不也算?”當他聽不出來?
“我可不是你,既然答應,勢必盡最大努力。若這樣都救不了,那就是你的命了。你就當血債太多,天要收你。”獨孤棠起身走到大地圖前,“你該知道,其實我大可不必理會你,因爲套你剛纔所說的話,找出采蘩姑娘被抓到哪兒,對我已是輕而易舉。”
“哦?我不信。”閻羅不以爲然。
獨孤棠一笑,大掌往地圖上拍,正是南陳北齊交界的山脈,“齊軍往年常偷襲西南山脈,神出鬼沒,不難排除有山洞密道的可能性。山脈那端最近的防城以衡州和霍州爲重,衡州已讓我周軍攻過一次,損失慘重,這兩日有退守的跡象。所以顯而易見,采蘩姑娘多半在霍州。我說得對不對?”
閻羅說不出話來。難怪獨孤棠會成爲蛟盟的老大,這樣的反應力,還有這樣的見識度,不可謂不神。北周人才濟濟,有揚名於天下的國柱之臣餘求,還有老族新貴羅揚,以及主張鮮卑漢化的三大強姓,獨孤氏,崔氏,尉遲氏,齊滅定了。接下來,肯定就是南陳。
“要我收回?”獨孤棠雖然看不見閻羅的表情,但從他的沉默就知自己是對的。
“好,就以此諾交換。”閻羅怎麼可能讓獨孤棠收回去。今夜來,他本意想與之合作,成爲日後的一大助力,誰想獨孤棠軟硬不吃。如今能得一救命的承諾,總比兩手空空的好。“若你想救采蘩姑娘,我可幫你。”
“不必。你太貴,我請不起。”獨孤棠是定國公之子,大將軍之子,聽上去威風又尊貴。
然而,闖蕩江湖前住在國公府裡的他,沒從後孃那兒拿到過一分銀子,他小院裡的吃穿用度全靠大姐常送錢來。至於他爹,那是從不管後宅事的人。他十五歲離家後纔開始有自己的積蓄,因爲錢來得容易,花起來也狠,一大半都給妹妹準備那盒珍珠嫁妝了。蛟盟解散後,他甚至窮困潦倒了好一陣,即使有了份掌櫃掌事的差事,因爲那些孤兒,不得不當了吝嗇鬼。如今披着將軍袍,但兜裡還是沒有銀子,要等着發軍餉。
定國公的兒子很窮。
說出去,大概沒人信,且有他滿不在乎金錢的關係,卻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他打算若姐姐真給他說親,就用哭窮這招讓人打退堂鼓。哪家的千金小姐願用自己的嫁妝倒貼夫君?
當然,閻羅也不知道獨孤棠是真窮,以爲他不信自己,“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轉身走到營帳側邊,手一推,居然出現一洞。
“等等,有五兩銀子麼?”獨孤棠叫住人。
閻羅不明所以,還真掏出一錠銀子,“做什麼?”
“割破了我營帳,不用賠嗎?”獨孤棠撇嘴,手一招,“拿來。”
閻羅差點沒撲地,“你說真的?”開玩笑的話,他可以捧個場。
“別廢話,不然我大聲一喊,你出不了這個軍營,全身都得扒一遍,多少銀子銀票都得掏出來。”也就是說,五兩銀子是便宜價。
閻羅接下來的動作全都不由自主,手臂擡,銀子拋出,眼睜睜看它落入獨孤棠手中。
“走好。”獨孤棠到裡帳中睡覺去了。
因爲這樣的事,閻羅走出去的腳步有點不穩,直到步出軍營之外,纔回望獨孤棠那頂營帳,喃喃自語,“這傢伙耍我的吧?”卻不知獨孤棠再真心不過。
再說獨孤棠進裡帳,才躺下就嘆氣,“滾出來,一個兩個都嫌我日子過得舒服,就不讓我睡覺,是嗎?”
“老大,閻羅到底爲什麼來的,咱可以不管。可是,采蘩姑娘讓人抓了,你睡得着嗎?”這麼說話的,只有央……第二更。
麼麼。
第三更會很晚了,請親們明天再看。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