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跨響鐵甲戰衣的鏗鏘,令人那麼不安;無數營包被匆匆拔起,壓擠成能放上車馬的行李;戧鉤大刀弓箭裝備上身,年輕的士兵們忙着要出發。
采蘩和語姑娘去清點物資,看到她們營前已空出了一大片地,泥疙瘩翻得到處是,剛紮營時明麗的春景只剩滿目瘡夷。
照報信的人所說,快到巴陵時船隊經過急流江段,四皇子的船艙漏水,不得不擱淺灘修補,其他船在江面等。入夜後,突然從岸邊林子裡潛出三四百人,將船上大多數人殺死,同時又綁走了四皇子和靜公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等頭船領隊的向琚帶人趕到,那些人已失去蹤影。向琚不得不停留在當地,查出附近山區有匪出沒之後,就順着這根線找到了人。山匪說最近有幾百人從北齊來投靠,昨夜卻突然集體不見。隔日,向琚再探出百里之外的碼頭有三艘商船,覺得可疑,追過去卻又晚了一步,商船已往漢江上游入北周。
向琚緊追不捨的同時,派人回程州通知馬將軍。漢水經南陳和北周,在周齊邊境止。他料想劫持四皇子的齊人會由這條水路一直到底,再轉陸路入齊。因此他請馬將軍率部在漢水必經的南陳華陽郡堵截,並分兵三路,以漢水爲軸包抄搜索,防止對方中途轉向,勢必要將四皇子在陳境內救下。否則出了境,不管是北周還是北齊,陳軍都難深入。
華陽郡離程州不遠,急行軍兩日就到。馬將軍領兵三萬匆匆拔營,留下的一萬多人保護行軍速度慢的物資和大半糧車。
“齊人爲何要劫持四皇子?”語姑娘想不通,“周攻齊,齊人正需要友軍,他們劫持皇子,不怕皇上大怒之下與週一起攻打他們嗎?”
營門前步兵們跑起來了。采蘩看着,漫不經心答道,“正是需要友軍,陳帝遲遲不迴應。所以想借四皇子要挾。父子情重,若四皇子被齊扣爲人質,南陳對抗北周的可能恐怕就很大了。”只是想不到齊人竟連蕭靜都劫。如此,即便蕭靜本來有謀算,眼下也成了自身難保。
“我若是皇上,就跟北周求助。漢水在周境有八百里長,如果周軍肯幫忙。齊人跑不掉。北周不會想我南陳因四皇子而去幫齊人,所以必定盡力。”語姑娘略加思索便得出一法。
采蘩卻道,“四皇子若落在周人手裡,雖然比落在齊人手裡好些,但對南陳可能結果一樣,都得出兵助一方。”
“周不似齊陰險,且周軍不用南陳之力就可拿下北齊,何必分南陳一份功?”語姑娘卻有自己相當的見解。
采蘩淡笑。“不愧是將軍之女,你該跟馬將軍說。他可派人向北周求助。”她看紙可以清楚到紋路,但對國與國之間的關係看得糊里糊塗。
語姑娘垂眸。“馬將軍怎會聽我一個女子的話?”
“不聽是他們的損失。”采蘩無所謂的清冷表情,“做好我們自己的事便罷。”
馬龍大步走來,“這都兵荒馬亂了,你倆倒是悠閒。四皇子若有什麼事,咱們可都得倒黴。萬一皇上就跟當初處理劫銀案一樣,我和我爹的腦袋估計不保。”
語姑娘面色慘白,低頭說聲有活要幹,疾步走遠了。
采蘩挑眉,“我以爲你們馬家忠君,看來也不盡然。”
馬龍訝咦道。“此話怎講?”
“既然忠君,就該相信皇帝纔是。四皇子被劫,你和你爹都不在旁邊,怎麼也不能怪到馬家身上。倒是向琚——”采蘩聲調平淡,“可問失職。”
馬龍沒有幸災樂禍,“四皇子到底年紀不大。爲了一個蕭靜,神魂顛倒。”
“這跟靜公主有什麼關係?”采蘩奇怪了。
“你不知道。傳信的那人是四皇子船上的倖免者,他說四皇子本想換船,但公主看岸上開滿野芍藥,就想摘了送給她母后。蕭靜不走,四皇子當然也就打消了換船的主意,結果夜裡便出事了。你說是不是紅顏禍水?”馬龍透露完,又讓采蘩保密,“我爹說事情若是真的,傳出去有損四皇子英明,所以對外只道修船時被劫,不說細節。”
采蘩心裡咯噔一下,“也就是說,是蕭靜讓四皇子留在了船上。”
“差不多。”馬龍憂心忡忡,“不知道爹能不能把四皇子救回來?這事讓二皇子知道的話,肯定暗自高興。前去保護皇上的四皇子不但自己被抓,還成爲累贅負擔,就算被救回來,恐怕會影響皇上對他能力的考量。要知道,二皇子是不贊成四皇子去送蕭靜的。”
蕭靜與神秘人會面,蕭靜對不嫁四皇子的篤定,蕭靜要上岸摘花,如果這三者有直接的關聯,那一切就是有人利用蕭靜要剷除四皇子的陰謀。這個人除了二皇子,難做他人想。但是,動手的是齊人,連蕭靜也劫走了。二皇子和齊人勾結?會嗎?有些地方采蘩想不通。
“我們還在程州等嗎?”她問。
“不等還能如何?大將軍,將軍全都不在,就剩我和秋路幾個小將。等吧,三四日總有消息回來。”有人在不遠處喊馬龍,馬龍趕緊過去。
誰知不用三四日,第二天一早,來自南淮的傳令官到了,奉皇帝旨意來探看大軍行進狀況。這時四皇子被劫持的事再也壓不住,秋路就告訴了傳令官。
傳令官是南淮大營的副將,聽完大驚,“出了這等大事,你們卻還等在程州?應該立刻去南淮稟報皇上纔是。兩位小將軍,你們趕緊跟我走吧。二皇子早送信給皇上,以爲你們兩日前就會到,卻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故而派我來看。如今周齊在南淮兩邊集結大軍,你們再拖延,若皇上也出了事,誰來負責?”
“可我們只有一萬人了,還有無法行快的糧車物資。”馬龍道。
“一萬人在緊急軍情中也能帶給決勝的戰鬥力。糧草和其他物資不急,可暫且放在程州府庫之中,唯有詔書所用青紙。”傳令官轉向左拐,問道,“聽說你們帶了兩車?”
左拐答是。
“這樣吧,萬餘兵士由兩位小將跟我帶領急奔南淮。給左大人五百騎兵運送兩車青紙,不必同我們一般急行,但必須隨我們的路線走,以確保前方無危。”傳令官如此決定。
此時,傳令官就是最大的將領,所有人都服從。
到了正午,糧草物資放入府庫,秋路隨傳令官領軍上官道。馬龍對五百騎兵們叮囑過後,來跟左拐辭行。
“左大人不必心慌趕路,傳令官說了,三四日內到南淮即可。”他笑嘿嘿得瞧過采蘩和語姑娘,“只要記得路線不錯,有我們開道,定然一路暢通無阻。若有什麼事,會給你們送信,所以儘管放心。”
左拐點頭,“麻煩馬小將軍了。”
眼見這隊人馬走遠,於良感嘆一句,“原來咱們是由五萬人圍着,如今就只有五百騎兵,相差得也太多了吧。”
語姑娘卻看地圖,“左大人,爲何要在半途從官道轉走山道?”對全南陳的地圖爛熟於心,這是她的興趣所至。
“傳令官說那是一條捷徑。”左拐跳上馬車,“雖說我們不必急行,但青紙也是皇上急需之物,我們儘量少休息多趕路,不要落下太遠。”
采蘩於良皆道是。
上車後,語姑娘卻半晌不語,只盯看着地圖。
“怎麼了?”采蘩問她。
“那條雖是捷徑,但離北齊只有一山之隔。山勢雖險,卻也不至於是天險,而且那一帶以前常受齊軍侵擾。我不懂爲何要走這樣一條路。”語姑娘在不知不覺中發揮長才。
“可能因爲齊軍如今顧不過來吧。不是有這麼一說嘛?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采蘩倒沒往別處多想,拿出她的竹簾來練手功。
語姑娘聽她說得有理,笑自己多心,遂將地圖收起來,也做自己喜歡的事——看書。
連着兩日平安無事。這天從官道下來,傍晚時分走到山間一處小小村落。左拐跟村人打聽到,昨日此時秋路馬龍他們從村口經過,但沒有停留。知道和前面的隊伍差一日路程,比預計的走得順利,於是他決定在村中休息一晚。
這個村子叫文北村,不大,也就四五十戶人家,靠山吃山,多爲獵戶。村長十分好客,將左拐師徒邀到家中招待野味,還拿出自家釀的甜米酒。
“你們來得巧,今晚是我們一年一度的圍獵慶,等會兒就能聽到漫山遍野的吆喝,可別覺得吵啊。”村長膚色黝黑,顯得白鬚銀花閃閃,笑露了一口白牙。
“圍獵慶是要圍捕山上的動物嗎?可是天這麼黑。”於良啃着一塊肉骨頭,滿手油。
“很多動物就要天黑纔出來活動的。”村長笑着說道。
“村長,您這米酒裡放了桂花嗎?好香啊。”原來語姑娘喝酒話會多。
村長給語姑娘再倒滿碗,“喜歡喝就多喝點兒。”
“我沒看到這山裡有桂花樹。”四個人中,采蘩居然成了最斯文秀氣的。之前小口喝酒小口吃肉,這時已經停筷。
村長啊了一聲,笑臉有點僵,“我去年到山那邊去採的。”
山那邊是北齊……明天有兩個朋友來家住,所以一天都在收拾和買東西準備。
對不住,更晚了,請親們見諒。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