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新榮、陶道長和人跟着白狐,沿着半夜的街道行走,走進宅邸,又進小院,當即一怔。
只見小院之中點着燈火,映照出一片狼藉,滿地石砸火燒的痕跡地上又鋪着碎石和瓦片,都與鮮血混在一起,無論院牆還是瓦頂,都有着明顯的破爛痕跡,顯然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地上起碼躺了二三十具屍體,幾乎全都穿着灰衣,既有武人勇士,也有域外法師。
三人一邊走進去,不斷擡腳跨過屍首,一邊低頭仔細看着。
半個月前皇帝壽宴,他們本身不在受邀之列,不過後來爲了與大足法師鬥法,太子便將他們請了過來,之後無論勝負都在殿中有個席位,此時自然認得出院中躺着的這些面孔來自何人——
那日在宮中與聚仙府奇人異士鬥法,且勝多敗少的大足法師,今日不說全在這裡怕也來了八九成了。
加上那些武人勇士……
居然這麼多人來對付林真人!
而且全部折在了這裡……
再看院中站着的人,除了林真人與羅公外,便只有他那位抱着長劍與拂塵、身上染血的師妹了。
三人既後怕又震驚。
“林真人,我們來得晚了,沒能幫上忙!”萬新榮走在最前面,當先施禮,“回去之後,萬某就請吳令史爲我換個離真人近些的住處!”
“能來就好,先謝過了。”
“萬萬不敢!”
萬新榮誠惶誠恐,此時他手中提的燈籠法器還是林覺給他的呢。
院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燈光暗淡處,兩道身影走了進來。
一個是剛穿好衣裳的樊天師,舉着一個火把,另一個則是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潘公,身上還帶着水。
“這是……”
樊天師走進來後,同樣震驚。
“那日我看出這些大足人似乎對我這枚燕卵香同樣很感興趣,加上我落了他們的顏面,因此這幾日多有準備。”林覺說道,“本以爲他們要在京城待滿一個月,臨走時纔會動手,沒想到今天就派了人來。”
“竟是如此!!這些大足人,真是看準瞭如今朝廷軟弱,便膽大包天!”
樊天師咬牙切齒,也很氣憤,但話音一轉,又說:
“大足使團原本確實要在京城待滿一個月才走,按着以往的慣例,有時還會超過一個月,不過聽說這回大足使團中的正使身體不好,來到大姜之後本就水土不服,加上那日在宮殿中,一時火一時寒,回去就患了病。而且病症越發嚴重,使團裡的醫官也沒辦法,御醫也看不好,所以這纔打算提前回去。應是如此,他們纔在今天動手。”
“原來是這樣。”
這種情報還是很重要的,自己倒是疏忽了。
樊天師又補了句:“就是不知道他是真重病還是假重病了。”
這次大足使團帶了不少奇人法士來,都各有本領,在皇宮一次鬥法,若沒有林覺出手,聚仙府中的奇人異士怕是很難鬥得過他們,因此若是大足正使有意裝病,宮中的御醫、京城的奇人看不出也很正常。
“無妨,反正我也該去找他們一趟。”林覺說着,轉身對着幾人行禮,“在下便先去一趟賓館,還請幾位替我報一下官。”
“可要我們隨同真人前去?”
“這就不必了。”
“那請真人放心,這裡交給我們就是!”萬新榮說道。
“大足使臣住在四方街,那裡全是四方來臣的國賓館,靠中間的位置,專門有個大足館,他們就住那裡。”樊天師提醒道。
“多謝。”
林覺藉着火光,低頭看了看身上,發現沒有染上血跡,這才往外走。
狐狸一見,輕巧一跳,便跟上去。
一人一狐眨眼就出了院子。
樊天師、潘公還有萬新榮三人這才收回目光,都轉過頭,看向院中。
只見林真人那位生得清清秀秀白白淨淨的師妹全身衣裳都浸滿了血,唯有手上拂塵與寶劍纖塵不染,雪白雪亮,而此時她正低着頭,從滿地屍首中撿起一顆顆骨頭珠子,在她手上,已經拿了一個小銀壺、一把彎刀和一把褐色雨傘了。
羅公則拿着寶刀一刀一刀的補刀。
後來的五人互相對視,最終都看向樊天師。
樊天師思索了下,這才說道:“那貧道就去報官,也好想想怎麼與官府及上面說,幾位收拾一下這滿地的屍體吧,收拾完後,潘公可使神通從湖裡調水來將這滿地血污碎肉沖洗乾淨,明天天亮之後再談修補院牆屋頂的事。”
“好!”
幾人都應下來。
……
京城已經清靜下來,半夜的街道上更是寂靜,連更夫的聲音都沒有。
不過也並不是毫無聲息。
如今的京城多有妖精鬼怪,又暗藏許多江湖人士,形形色色,魚龍混雜。
有竊賊在房頂上行走,有江湖人在暗地裡行動,或是在某間看似尋常的房屋場所中徹夜飲酒暢談,賭博取樂,亦或密謀什麼。
又有妖精鬼怪趁夜吸人陽氣,就如同人在白天一樣,出來吟詩作對、社交談話,亦或聽見聚仙府官署旁邊的動靜,綻放的靈光法光,好奇心重的想去查看,膽小的低聲猜測。
總之大多是些常人聽不見的動靜。
林覺能察覺到一些,察覺不到全部,扶搖卻聽得清楚。
於是它在跟着道人行走之際,時常停下腳步,朝路邊房屋或遠處看一眼,屏息靜聽兩句,待得道人多走出幾步,便又快速的跟上去。
一人一狐的腳步卻不加掩飾。
這成了夜晚最清晰的聲音。
江湖人士大多警覺,狐精妖怪更是靈敏,於是一人一狐走到哪裡,哪裡就快速安靜下來,就連那常人不易聽見的動靜也迅速的消失,只有人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門窗邊,透過門窗縫隙,暗自往外看,想看看這半夜三更,是誰還在路上行走。
待得一人一狐走過,纔有竊語聲。
“似是林真人……”
“羅公爲其護道的那位……”
“是個道長!”
“快躲起來……”
各種聲音被狐狸聽見使它不由自主的停步回頭。
窺視者見它看來,立馬又屏住呼吸。
道人從容往前,狐狸亦然。
一人一狐乃是今夜的守夜者。
直到林覺停下步子,仰頭看去。
雖是半夜,頭頂星光卻很璀璨,雖是寒冬,地上卻有明亮的螢火蟲,像是打着小燈籠託着小燭火一樣,飛舞着飛向上空,用自身的光點,爲下方一人一狐照亮房屋的招牌,三個大字若隱若現。
“大足官……”
狐狸清清細細的唸了出來。
“咳咳咳……”
頭頂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又有人的說話聲。
“正使!你還好嗎?”
“還好……”
“堅持一下!明天我們就回去了!”
“我怕撐不了了……”
“一定再堅持堅持!”
“爲何這麼晚咳咳……你們還不睡……”
“我們守着正使!”
“法師們去哪了?勇士們呢?”
“他們……”
“去哪了?”
“在睡覺呢!”
“咳咳咳……”
可惜用的是大足話,林覺聽不懂。
而他的迴應,便是甩出的袖子。
“嘭!”
一陣袖風,力道好大,輕而易舉撞開了上鎖的門。
狐狸一口寒氣開路,先跳進去。
它的視力也更好,左右一看,在桌上牆上各跳一下,桌上牆上的油燈便亮了起來。
樓上的人聽見動靜,不由一陣慌亂,用大足話朝下方喊了一句,沒有得到迴應,便各自拔出了彎刀或匕首,心中已懷死志。
只見木質樓梯咯吱作響。
一名年輕道人緩步走了上來。
這人的長相,他們早已深深記住。
“是你……”
幾名使臣見狀,表情都很精彩。
很明顯,這人來了這裡,而去找他的法師與勇士們卻沒有回來,誰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既不敢置信,又臉色慘白。
書記和醫官則一臉警惕和茫然。
“林真人……”
正使擡起頭來,艱難的睜開眼,先看了一眼林覺,又看了一眼屋中之人的反應,隨即眼睛再度閉上,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
於是他一開口,便是問道:“林真人是來殺我的嗎?”
“正使多慮了,就連兩軍相交也不輕易斬來使,我又怎會隨便取正使性命呢?”林覺說道,“何況看正使這個樣子,生機已經衰弱,恐怕連回到大足都撐不到,我殺你只會起到反效果吧?”
“真人……咳咳……”
“不過正使須知,今夜你們派出法師武人,想來盜竊我的寶物,盜竊不成,又想殺我,這可是要我的命啊。”林覺轉過頭,看向屋中幾個神情明顯不一樣又拿着彎刀匕首的使臣,“不知是誰指使的?”
“……”
正使緩緩轉頭,也都看向他們。
那幾人都很年輕,互相對視一眼,從最左邊那人先開始,一刀刺穿自己胸膛,其餘幾人見狀,竟然也都毫不猶豫,直接抹了自己的脖子。
就連林覺看着也愣了一下。
這大足人好生剛烈啊。
隨即不禁搖頭苦笑。
大姜真是危矣……
“林真人,若要殺我,就請殺吧。只是這些都是書記、醫官、畫師、禮儀和翻譯,還請放他們回去,好讓我王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否則兩國之間必然會有一場浩劫。”
聞聽此言,其餘幾人都戰戰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