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跑得很快,剎那之間就已翻過一座山。
唯有狐狸在樹梢與天空奔踏而行,彷彿上古人們崇敬的古老圖騰,能夠追得上他。
林覺正欲再摸出一顆神行丹,忽然聽見山林一陣轟隆顫抖,伴隨着一句:
“往這邊走!”
轉頭一看,左側山巔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穿褐色衣服的小鬼。
小鬼面容嚴肅,一絲不苟,飄在樹林之間,伸手指着下方林覺,一動不動,也不來找林覺。
後方轟隆聲不絕於耳。
頭頂又有一隻白鷺悠然飛過。
直到兩匹石馬從山林中轟然撞出,濺起的灰塵落葉都打在陳牛的身上,它才一下消失,再出現時,已經是在林覺身邊了,灰頭土臉的,一邊拍着臉上本不存在的灰塵,一邊直盯着兩匹石馬。
等到石馬到了林覺身邊它才露出一點鬆了口氣又有點開心的表情。
“找到吶!”
小鬼陡然消失。
“多謝。多謝。”林覺分別對着小鬼消失的地方,還有石馬道謝,隨即挑了一匹,翻身上馬,“請二位助我去追前方妖怪。”
石馬毫不猶豫,轉身就往那方奔踏而去。
山間的碎石被深深踩進泥土裡,大塊的石頭則被直接踩碎,石馬一路踏碎草叢,撞開樹林,又翻山越嶺,直追前方妖怪。
林覺坐在石馬背上,只感覺顛簸不已,耳邊風聲呼嘯,兩旁樹林枝葉迅速朝自己拍來。
而他只能學着小師妹開發出的辦法,讓自己緊緊趴在石馬背上,雙腿夾緊,手也用力箍緊,隨即直接變成石雕。時不時挑個清淨時候,再將腦袋變回人身看一眼前方情況。
前方妖怪雖是人身,不過跑得的速度竟還要比石馬更快。
好在他快不過扶搖。
狐狸時常從它的側方後方襲擊它,口中一吐,要麼是熾熱的太陽靈火,要麼是能讓它變得遲緩的寒氣或石封之氣,使它不得不分心應對。甚至有時狐狸還膽大到從前方去攔它,與它交戰片刻,便又脫身離開,並不糾纏。
林覺便慢慢追了上去。
心念一動,袖中飛劍急出。
“倏倏倏……”
一陣尖銳而細微的破空聲。
那妖怪正提着燈籠往旁邊一滾,躲開側方頭頂狐狸吐下的寒氣,它既不去看狐狸,也不看寒氣所到之處結成冰霜的草地,卻又好似能看見從後方疾射而來的十幾口飛劍一樣,還沒站起身,便又往旁邊一閃。
同時往後揮出燈籠。
狐狸在天上還沒落地,低頭看去,能清晰看見這妖怪躲過了大半飛劍,剩餘三柄,卻又被它甩動的燈籠打中。
“當!”
三把飛劍相繼與燈籠磕碰,濺射出幾點在白天不易察覺的火花,隨即燈籠被擊打得搖晃,頓時灑下許多火星。
火星落地,激起一片熾熱白煙。
那妖怪迅速站起身,提着燈籠,對着後方林覺猛地一吹。
“呼!”
不妙!化石法!
林覺立馬再度變成石頭。
只見得火星奔流成河,涌向林覺,隨風打在石馬之上,勾勒出石馬與道人的輪廓,也在二者身上打出許多黑點。
而另一匹石馬沒有載人,已經從另一邊繞了過去,直接撞向那妖怪。
狐狸又見妖怪全力甩動燈籠。
比尋常燈籠要長許多的杖子,粗大的鐵鏈與鑄鐵燈籠,被它甩得幾乎轉了個圈,直接打在石馬頭上。
轟的一聲巨響!
如此巨大沉重的石馬,居然也被它用蠻力打得飛了出去。
可此時飛劍又嗡鳴起來。
狐狸見狀,立馬看向自家道士,果然見到他已經從石頭模樣變成了肉做的,而當它迅速收回目光,看向那妖怪時,幾口飛劍瘋狂旋轉着,直接撞向了它,覆蓋了很大一片區域。
“嘶!”
妖怪再怎麼閃躲,身上也又添了幾道傷口,痛得直吸涼氣。
着急之下它越發兇猛,拼盡全力甩着燈籠打飛幾口飛劍,又往前逃。
狐狸眼神靈動,慢悠悠的落下,四腳剛一沾地,輕巧一跳,便又化作一道白影,乘風往前游去。
不曾想那妖怪回頭一吐,又是一條濃郁得化不開的黑煙長河,直接將它裹在其中。
下一瞬間,道人騎着石馬,也踏過了先前妖怪所站之處。
一人一狐相隔一段距離,穿過黑煙時,那妖怪已經不知所蹤。
“去哪了?”
林覺和狐狸左看右看。
“啊~”
頭頂傳來一道鷺鳴。
“多謝!”
林覺立馬指着一個方向:
“往這邊走!”
石馬立刻揚蹄,狐狸看了他一眼,也迅速的朝着那方追去。
沒過多久,狐狸便又追上了那妖怪,在它身後口吐寒氣,待它翻滾躲避,又伸出爪子去抓它,若見到它有轉身的動作,便立馬停步後仰,避開從它手中甩來的鑄鐵燈籠。
在它的襲擾下,林覺也很快追上來。
不過這妖怪還真有些保命的本事,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脫。
雖說有白鷺道友在天上看着,隨後狐狸又找機會在它身上按了爪印,它無法再逃脫一行人的追蹤,可卻追得越來越遠。
不知跑出幾十裡還是一百里,漸至一片陡峭懸崖。
林覺口中迅速唸咒。
山壓頂!
“啊!”
妖怪身體一時不穩,直接摔倒在地,連帶着燈籠一同往前滾出。
與此同時,飛劍再次嗡鳴。
妖怪反應好生迅速,帶着利爪的枯槁左手一拍地,不知有多大的力量,竟然在帶着山壓頂的重量的情況下,整個身體還能騰空飛起。
飛劍轉瞬即至,射到它原先滾落的地方,深深進入草地中。
不過這裡只是一半。
還有一半飛劍,仍在空中旋轉,並趁他在天上難以借力之時,陡然朝它切來。
妖怪當即大驚,用力吐氣借風,也只是使自身往旁邊挪了幾尺罷了。
兩三口飛劍疾速旋轉,當即從它身上劃過。
“嘶!”
妖怪忍不住一聲痛呼,怒目看向遠方乘馬而來的道人,它甚至覺得,這就是那道人算好的。
可是還沒落地,此前原本扎進地裡的飛劍又從泥土中鑽了出來,往天上倒射而來。
這道人不給自己活路了!
妖怪咬着牙,整個身體在天上翻轉,一手甩動燈籠,一手成爪拍向飛劍。
然而卻聽道人一聲——
“定!”
妖怪只覺身體一僵,不由怔了一瞬。
只是很短的一瞬。
就這一瞬,便失了先機。
“噗噗!”
添了金精重新打造,又得林覺祭煉的飛劍鋒利無比,可紮在它那枯槁的身上,卻像是尋常刀劍扎進硬木頭中一樣,只扎進不到一寸。
妖怪轟然落地,往前滾落。
林覺哪肯放過這個機會?
左手袖子一揮,甩出幾塊山石,打向那妖怪,同時雙眼緊盯着它,用盡全力呼喚控制飛劍。
這些飛劍經過祭煉之後,好似真與他多了一些玄之又玄的聯繫,不僅可以更靈活的隨他的心意移動和控制力量,甚至在他急迫之時,似乎也能夠感覺到他的情緒並與他共鳴,迸發出更大的力量來相助他。
而那妖怪早已渾身浴血,全靠一身道行與可怖的生命力撐着,哪怕它依然對身周襲來的石頭飛劍清楚無比,也依然拼盡全力找空隙閃避,可這具身體終究是不能再隨它心意了。
“噗嗤!”
一柄飛劍扎進它的左肩,使它渾身一抖,立馬又幾口飛劍射來分別射在它的腹部,左胸和喉嚨,不待它感覺到疼痛,又是幾口飛劍,在空中旋轉成滿月,直朝它切來。
“百年道行!毀於你手!此仇必報!”妖怪咬牙痛呼着聲音都在顫抖,不過它大喊時還是沒看林覺。
“勸君皺眉……”
林覺還當它是在念什麼咒語,正欲將它打斷,後面一聽,才發現是放狠話,但是他也不吝嗇這一點法力和勸解。
不過這對這妖怪已無用了。
只見懸崖之上,妖怪身上本就已經紮了幾柄飛劍,又有更多飛劍旋轉着,倒映着天光,在空中一閃即逝,切入它的身體。
一人一妖聲音落地之時,它也已經倒地。
遠處狐狸偏頭把這妖怪看着。
可在下一瞬間,卻有一道殘影,迅速從這妖怪體內鑽出,像是一道黑風,一下就飛入了前方懸崖之中。
狐狸神情一凝,立馬追了上去。
林覺卻是皺起了眉——
“罷了!別追了!”
“……”
狐狸明明已經跳出懸崖,在空中舒展着身姿,聽見他的聲音,那修長優雅的身體卻又乘風迴轉,硬是跳了回來。
“嚶?”
狐狸歪頭把他看着。
“追不上了,也追得太遠了,再追就到豹王的老巢了。”道人與石馬停下懸崖邊緣,推下幾粒石子,身上傷勢帶來的隱隱疼痛使得他察覺到再追下去會越來越危險,“窮寇莫追,唯恐生變。”
“摸嘴?”
“是……”
林覺騎馬往前,到了那妖怪身邊。
低頭一看——
這妖怪原本黑瘦枯槁的身體不知爲何縮小了一些,身上釘着幾口飛劍,又嵌着幾把,而那鑄鐵燈籠就落在它的手旁邊。
“你我必將再見!還有你家大王!”林覺擡頭對着前方懸崖喊道,“後會有期!”
聲音穿過山林,飄向懸崖。
林覺再次低頭,看着狐狸坐在旁邊,擡起爪子不斷擦嘴,又看向那燈籠,將手一伸,燈籠便自動飛起,落進他的手中。
燈籠杆子入手冰涼,卻不沉重。
看着像是木頭又像金屬。
不過那“燈籠”就很沉重了。
這燈籠確實更像宮廷園林中石燈的頂部,像是一個亭子,純由金屬製成,四周有大大小小的格子,裡面亮着一點火光。拿在手上,既像是拿了一根連着燈籠的法杖,又像是提了一個燈籠模樣的巨大鏈錘,而那妖怪有時便真把它當鏈錘用。
這似乎是它的重要法寶。
“不對……”
林覺忽然皺起了眉。
握着這個燈籠之時,眼中好像有些殘影。
好像眼前有兩幅重疊的畫面。
林覺忽然閉上了眼。
這一閉便驚訝的發現——
只要握着這個燈籠,哪怕閉着眼睛,眼前仍有四周天地的畫面。
而當他轉頭時,畫面也跟着轉。
甚至於他不轉頭,只用心神調轉方向,眼睛閉着,頭也面朝前方,卻仍然能看到左右和身後的畫面。
“原來如此……”
難怪那個妖怪不用轉身也可以看見從身後從側面襲來的狐狸和飛劍,難怪他說話從不看人,原來靠的是這個燈籠的妙處。
恐怕他果然是個瞎子。
而這燈籠不止可以當鏈錘用,不止可以吹出滿天熾熱火星,竟還有這般妙用。
“呵……”
林覺笑了一聲,低頭看向妖怪屍身,又看遠處。
說是“此仇必報”,不過一隻瞎子妖怪,丟了百年道行,還失了最爲重要的法器,如何再來找他報仇。
“還是我去尋你吧。”
林覺看向仍在擦嘴的狐狸,說了一句“把它燒了”,就請石馬往回走了。
身後響起火焰洶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