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樊天師、林真人和潘公也來了!還有真鑑宮的青玄道長、江道長!來得太好了!”
周郎中也看見了他們,立馬露出驚容與笑容,隨即連忙將他們請來。
不難聽出,禮部祠部司與聚仙府的關係不僅比他們與觀星宮的關係更緊密,也比他們與真鑑宮的關係更緊密。
說來有趣,因爲聚仙府初建時,乃是由侑朝宰相親自管轄,後來有被國師管過,被皇帝親自管過,本朝按理來說,也是直屬於皇帝管轄,只不過是由禮部祠部司代管而已。反倒是對這些宮觀寺廟而言,禮部的祠部司本應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可是在這裡,卻是聚仙府的奇人高人們與他更親近了。
倒也不難理解——
畢竟觀星宮與真鑑宮都不同尋常,而且自成體系,自給自足,完全可以不理會祠部司。反倒是聚仙府中的奇人高人常與他們打交道,每個月要從他們的手上領奉錢,要由他們請這些奇人高人除妖,又是由他們發放酬勞,美名其曰茶水費。有時遇到懶惰的奇人高人,聚仙府還會定期安排一些婆子去給他們打掃住處,有時遇到地位高的奇人高人,聚仙府的官吏還會爲他們做些雜事。
如此一來,祠部司自然與聚仙府中的奇人高人們更親密。
不過林覺也隱約看出,自己面前這位周郎中,似乎也對觀星宮有些不滿。
否則他不至於在請動觀星宮、得觀星宮應允的情況下,還派人來請自己,他手下的員外郎也不至於委婉的說出那番話了。
“哎呀!鄉親父老們啊!剛纔觀星宮的道長們應允你們,你們還不放心,這下好了,我們聚仙府的樊天師親至這裡!還有林真人與潘公!
“樊天師的大名你們定然聽說過,但你們可能都不知道,林真人乃是與樊天師齊名的高人,就和樊天師住在一起,本領也不亞於樊天師!潘公更是魏水河神轉世,魏水河離你們錦屏縣也不遠,你們也該知道吧?
“而這三位道長更是從真鑑宮來!真鑑宮便供奉玉鑑大帝與意離神君,這二位神仙的尊諱,你們也應當也聽說過吧?”
周郎中對衆多錦屏縣百姓大喊着說:
“這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衆多百姓紛紛擡頭,看向樊天師。
他們是從秦州西北來的,西北也算是北方,怎會沒有聽過樊天師的大名?
隨即隨着周郎中的介紹,他們又逐一看向走在樊天師身邊的年輕道人、如同漁翁釣叟一樣的中年人,甚至看向羅公和白狐,接着又在周郎中的介紹下看向了江道長與青玄道長。
很少有人注意到,觀星宮幾位道長之中,有人平生少有遇到這般不順心之事,面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
也有人露出意外之色。
不知是沒有想到祠部司請來了他們,還會再去請聚仙府和真鑑宮,還是沒有想到林覺被剋扣過金牌,竟然還會來這裡,又或是沒有想到向來對他們恭敬的周郎中,此時竟當着他們和衆多百姓的面,如此吹捧這幾名道人。
而林覺幾人竟真穿過人羣,走了上來。
江道長面色清淡,不言不語,甚至都不與這幾位道人對視。
倒是青玄道長行了個道禮,保持着應有禮節,但是也沒有出聲問好。
唯有林覺看清了觀星宮幾位道長臉上的表情,笑容滿面,走過去與他們行禮:
“道友慈悲。”
觀星宮幾人只得硬着頭皮回禮:
“道友慈悲。”
卻不曾想,雙方剛行完禮,身後的百姓們本就跪着那名老者衝着他們一磕頭,其餘百姓頓時響應。衆人要麼一聲不吭要麼痛哭流涕,只跟着老者對着他們一個勁的磕頭。
沒有別的言語。
小地方來的百姓,不知多少禮節,也不知怎麼說話,只知如此表達心中的渴望與祈求。
林覺神情當即就嚴肅了。
不光如此,在場多數人皆如此。
甚至包括那名周郎中。
倒是觀星宮有幾位道人有些躲閃。
江道長朝他們投去了目光,那目光毫不掩飾,頓時使那幾名道人的神情更躲閃了。
狐狸則不知這是何意,一臉懵的左右轉頭,來回的看。
還有一個心不靜的,便是樊天師了。
樊天師心知肚明,這些百姓的跪拜,可能真鑑宮的道長們能受,可能林道友也能受,因爲他們受了之後,真會去除妖,甚至潘公都能受,因爲他多多少少也能出一把力。
唯有他心中不坦然。
受之有愧。
只是都已到了這裡,還與林道友、潘公一同,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避開,只得硬着頭皮承下。
終究是周郎中反應最快,連忙喊道:
“諸位鄉親這是做什麼?地上涼,地磚硬啊,諸位真人和道長既已答應除妖,又何必再這樣,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吧!”
“樊天師、真人和道長們答應除妖了?”那名老者被周郎中攙起後,顫巍巍的說道,當先將目光投向樊天師。
林覺便也扭頭,看了一眼樊天師。
樊天師正好也看向他。
二人目光對視了下。
樊天師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
確實,自己沒有除妖的本領,不過也有別的本領、別的用處,而此時此刻,便正是自己發揮的時候。
稍作猶豫,他還是站了出來,自然,面上仍是風輕雲淡,一派仙風道骨:
“諸位鄉親父老還請放心,這等害人的妖怪,貧道定不姑息,一定召下神靈,將之除去!”
心中不禁想起上回,潘公做局,也是用差不多的場景,差不多的情緒,使得他一時腦熱,便決定去找鼉龍王。
那回可真是驚險。
沒等回來,沒等到達,還在半路,他就已經後悔不已,暗自發誓,此後再也不犯類似的錯。
怎麼今日……
樊天師無奈。
好在今日畢竟不同。
今日有林道友做自己的底氣,又有那位開口就是“不除妖不回京”的江道長,應是不同的。
旁邊臉頰有些灼熱,似是在提醒他觀星宮的道人們正死死盯着他,可他猶疑了下,稍作停頓竟又說出一句:
“不除妖怪,貧道不回京城!”
夏天的夜晚來得拖延,四周仍有亮光,可在這時,無論是跪倒在地的錦屏縣百姓,還是四周圍觀的京城百姓,盡皆一愣。
隨即便是一片譁然。
錦屏縣百姓眼中頓時露出希望之光。
而這句話,也相當於樊天師爲了站在林覺這一邊,爲了安撫百姓,爲了噁心觀星宮,賭上了自己在京城經營許久的名聲。
唯有觀星宮面色越發不好看——
在這京城,樊天師隻身一人,聲望竟似不弱於整個觀星宮,而此時他開口說出這般話語,氣度非凡,又被這麼多百姓所親耳聽見……哪怕最後真是天翁麾下神靈退了妖怪,在這京城,怕也會被這樊天師分去一些功勞,而在那錦屏縣,百姓怕也不會全部感激天翁。
多多少少都要被他分走些功勞。
“真鑑宮亦如此!”
青玄道長在江道長的眼神示意下,也站了出來,神情溫和而堅定,同樣說道。
“林某也如此。”
林覺餘光瞄着觀星宮,面露微笑,同樣這麼說着。
“太好了!有樊天師、林真人開口,還有真鑑宮的道長們,哦,還有觀星宮的幾位高人!何愁妖怪不除啊?”周郎中大喜,“諸位鄉親,便請都起身吧,去把宮門口的那些鄉親也叫起來,告知他們這個好消息。今晚我們禮部爲你們置了旅館,先吃點東西,睡一夜再說。”
“請起吧。”
樊天師也跟着去扶。
那名老者見狀,這才順從的起身,卻已經站不穩了,須得周郎中與樊天師一同扶着他。
其餘百姓也紛紛起身。
有的當即摔倒在地,有的偏偏倒倒,好不容易纔站穩。
那名老者帶着蒼老的哭腔,抓着樊天師的手,一邊與樊天師說起他曾聽說過的、樊天師在西北的神仙事蹟,一邊祈求樊天師萬萬要幫忙。
樊天師則是連聲應下。
觀星宮的道人們早已面無表情。
看來分功勞的還不止樊天師。
然而這時林覺卻已走到了他們面前,微笑有禮的問道:“靈秀子前輩,不知天翁準備何時派出天兵天將下界除妖呢?”
“這等事情,貧道亦不知。”靈秀子轉身與他回禮,“應是選一良辰吉時。”
“我們何不攜手除妖?”
“若有機會,定應如此。”
“那就太好了!”
“是啊。”靈秀子也客客氣氣,又說,“貧道聽說,上回林道友接了禮部的請託,除了京城一大禍害,最後卻沒能得金牌。貧道還以爲,道友會因此有幾分惱怒,今日不會來呢。看來道友果真是心懷百姓啊。”
“沒有辦法。”林覺也無奈搖頭,“人皆有心。在下住在聚仙府,那麼大的院子,分文不出,每月還有奉錢,過節禮部還送一些東西來,可謂吃穿用度都是民脂民膏,生活全靠京城百姓供養,遇到這等事情,若坐視不管,豈不豬狗不如?”
“嗯……”
“前輩覺得呢?”
“所言甚是。”
“前輩是講理之人。”
二人都很客氣,互相行禮。
而在這時,禮部的周郎中與樊天師已經安撫好了這些百姓,使他們相信妖怪必除,因此已經跟着二人與禮部別的官吏離去了。
天昏昏間,一大羣百姓身影,盡皆衣衫襤褸,不知是因跪得久了,還是一路過來沒有好好吃東西,都是腳步虛浮,行走間偏偏倒倒,常常有人平地摔倒,或者互相攙扶,才能趕路。
“天黑了!散了吧!”
吳令史對着四周百姓喊了一聲。
衆多百姓便也開始散去。
唯有林覺幾人站在原地,依然看着遠處那一行人走遠。
此時心中忽有幾分感念。
林覺已經看出周郎中對觀星宮的傲慢有所不滿,想來今日他之所以如此,怕也有藉機壓制觀星宮的意思。而今日的吳令史雖然勤快,可自來到京城的第一天起,林覺就知道他的大致爲人,他關心的,恐怕是自己若辦不好事,上峰會責罰他。
觀星宮更是隻關心神靈香火。
真鑑宮定然要好很多,不過難免也會關心意離神君的香火,玉鑑大帝的大計,還有與觀星宮的爭鬥。
就連自己,也不見得會完全無緣無故的去替他們除妖啊。
又有誰能純粹關心他們的生死呢?
怕是唯有羅公這等俠士了。
羅公是聽說了這類事情,就算自己不去,他單刀匹馬也會前去的那種。
那今日便拋棄別的雜念,追隨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