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可在?”
“小的在。”
木雕上冒出白煙,化作一隻大頭鬼。
食銀鬼期待的看向林覺,摸了摸肚皮,飢腸轆轆,可它左右看了看,又不禁有些茫然。
“今日不是來請足下吃飯的。前段時間我一直在山上打造兵刃,沒有回京城掙錢,之前你吃的那十兩,又已經是我的最後十兩了。”林覺對食銀鬼說道,“不過今日請你出來,也是想請你幫忙,好掙這頓飯錢的。”
“我?幫忙?我能幫什麼忙?”
“有事想請教足下。”
“真人請問!”
“女子的精血,用在煉丹中能做什麼?”林覺直接問道。
食銀鬼也是直接答:“若是人的精血,用處挺多,若單單只是女子的精血,用處就不多了。無非取陰補陽,或以陰補陰。”
倒是和“反駁前輩”說的差不多。
“若在京城呢?”
“京城?”旁邊狐狸又伸爪子撥它,食銀鬼縮着脖子,一邊躲避一邊回答,“無論取陰補陽,還是以陰補陰,在京城這種熱鬧之處,不都正好是它用處最大的地方嗎?若是取陰補陽,最少也可使男子身體健壯,金槍不倒,若是以陰補陰,則可使自己貌美,青春持久。”
林覺聽見這話,忽然皺了皺眉。
好似隱約捉到了一點什麼。
林覺思索了下,繼續問道:“可若是與足下有關呢?”
“啊?與小的有關?”食銀鬼大驚。
“我曾就此事問過乩仙,乩仙給出一首乩詩,除了提及京城、江山與煉丹一事,這首詩還是曾經我們在浮丘峰上問屍虎王聚斂白銀之事時另一位乩仙給出的原詩。”林覺說道,“其中必有深意。”
“真人、真人莫不是說笑吧?小的可一直待在這木雕中,怎麼可能與小的有關!”
“不是這個意思,是能扯上關係。”
“那也不太可能啊!真人有所不知,哪怕是再厲害的乩仙,說話也沒有全部準的,他們寫乩詩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爲自己說得不準,到時候別人質疑他們,他們就好把原因說成是問乩的人理解有誤。”
食銀鬼鬆了口氣,甚至笑了出來:“小的又不是吞金鬼,哪能與什麼女子、女子的精血扯上關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覺忽然直直看着他,若有所思。
食銀鬼的笑容逐漸僵硬,笑聲也逐漸停緩,並徹底停了下來。
只見它睜大眼睛,正色了,避開狐狸的爪子後站在桌上對着林覺鄭重施禮:
“小的知道的是,吞金鬼,每日吞金十兩,而吐靈丹,世人常稱之爲駐顏丹,但這靈丹其實不光有駐顏的作用。
“若是女子吃了,若該女子是處子,便青春常駐,容貌不減,不過要一直吃。若不是處子,便要搭配別的丹藥一同服用,才能駐顏,否則效果便是可以幫助誕下男嬰。
“若是男子吃了,若該男子是處男,吃了便可力大無窮,金剛不壞,若不是,便金槍不倒,也誕男嬰。
“也都要一直吃。”
食銀鬼說完之後,便看着他。
“原來如此。”
林覺口中喃喃自語。
剛纔食銀鬼說起“以陰補陰,使人貌美,青春持久”的時候,他就想到了傳說中的吞金鬼。
若是如此,“反駁前輩”用這首乩詩的用意,便是提醒他們,此時京城亂子的源頭,和當初的食銀鬼一樣,乃是同爲丹道三鬼之一。
“如此說來,事情出在那搭配駐顏丹同吃的丹藥上?”
“非也。”食銀鬼說道,“我曾告知過真人駐顏丹的配方,就如靈元丹一樣,除了由我們吐出,駐顏丹也有自己的配方,可以煉製出來。而裡面有一樣重要的藥材,爲人間陰華,須得在每年的陰月陰日陰時,在人間繁華之地採擷,且要有高深的採擷本領,若是沒有,便難得到。不過它可以從女子的精血之中提取而出。”
“意思是京城沒有吞金鬼了?”
“不知啊……”
說起這句話時,這個向來膽小的小鬼也露出了幾分對歲月與世事的感慨。
“多謝你了。”
“真人客氣了。”
食銀鬼回到了木雕中。
林覺則坐在這裡,面露思索。
以前二師兄說食銀鬼的時候,便說起過吞金鬼,說起過這麼一樁趣聞——
二十年前,先帝寵幸貴妃,沉迷女色,無法自拔,當時他就曾派出聚仙府的奇人異士,前往四海,去找過吞金鬼。
後來當今皇帝繼位之後,同樣沉迷女色,當時那位貴妃年紀已經不小了,可他卻霸佔了那位貴妃,這成了本朝一樁醜聞,爲文武所不齒。甚至於到了如今,天下有亂,北方很多起義造反的人,也以此事來抨擊當今皇帝,爲自己的造反尋找正義性。
當時他們在浮丘峰,離京城很遠,自然搞不清這件事的真假,可如今林覺就在京城,想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還不容易嗎?
若是真的……
便可能是當時他們並未找到吞金鬼,但卻找到了駐顏丹的配方。
林覺想了一會兒,這才作罷。
隨即又取出古書,翻開一看。
“譁……”
勸君開懷,北辰四法之一。
所謂北辰四法:勸君皺眉、勸君開懷、胡言亂語,又吟詩唱賦、腹絞拉稀是也。乃是北辰真人閒暇所創,本用來逗弄弟子,本不以爲意,卻不料傳揚出去之後,竟曾風靡一時,常被道人用來戲弄百姓、顯示自身法力。
前三者都有阻攔唸咒的作用。
此爲勸君開懷。
勸君皺眉、勸君開懷,還有一個既叫胡言亂語又叫吟詩唱賦的,以及腹絞拉稀……
那門“胡言亂語”也不知爲何又會叫做“吟詩唱賦”,究竟是這年頭的人中了術,胡言亂語時便會吟詩,還是北辰真人看不起這些文人,覺得他們吟詩唱賦與胡言亂語無異?
“北辰四法,我竟然得了兩門了,看來我與北辰真人有緣啊。”
林覺忽然一笑,心中想着。
不過自己得的好像是最溫和的兩門。
隨即捏住紙張,認真聽着。
這兩門法術倒是大同小異,法術玄妙大多相似,不同的只是那一抹情緒。
這抹情緒也是最重要的。
說來林覺其實還挺喜歡這門勸君皺眉的,關鍵時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且平常也能用來逗人。
不知是受七師兄的影響還是受花開頃刻的影響,林覺對於這類既可以用於表演,怡人悅己,又可以用於鬥法的法術是越來越喜歡了。
然而若要鬥法,學一門也就夠了。
只是學這類法術,其實也是感悟一種情緒,捉那一抹玄機,不見得對道行、對修爲有多少幫助,反正多多少少也有收穫。
而且學了這門法術後,若是今後遇到別人勸他開懷,便自然能夠抵抗了。
當然,也可以裝作聽勸。
不知不覺,夜已過半。
等待林覺鬆開紙頁,睜開眼時,細細感悟了下,發覺竟然都要到天亮時分了。
自己舒舒服服的靠坐在牀頭,背後墊了兩個枕頭,身上則蓋着熊皮毯,而自家狐狸也趴在熊皮毯上,縮成一個圓,竟也沒有睡,而是睜着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把他盯着。
“怎麼還不睡?”林覺問道,“不是點了守夜燈了嗎?”
“故事!”
狐狸直直盯着他。
“就爲了聽個故事,你等了一整晚?”
“故事!”
“好吧,我就給你講講。”
林覺正巧一直在思索,感覺現在腦子清醒得出奇,一點睏意沒有,便靠在牀頭,對它悠悠說道:
“傳說天上有一種神仙,叫做織女,也叫支機女。人間的人要穿衣裳天上的神仙也要穿衣裳。天上的神仙穿的衣裳那叫一個舒服啊,可能比你自己身上長的這身毛還要舒服,那是用雲朵織成的。”
“人間的狐狸不穿衣裳!”
“因爲狐狸有毛嘛。”林覺耐心說,“這身毛就已經很舒服了,不必再穿衣裳。”
“貓也不穿!”
“貓也有毛。”
“狐狸給你雲朵!做衣裳!”
“那你還欠些道行。”
“狐狸!毛會掉!你做衣裳!”
“這倒不必。”
“貓毛!”
“也不必。”
“……”狐狸想了想,“故事!”
“那你可別打斷我。”林覺說道,“這種用雲織成的布,就叫雲錦布,做的衣服,就叫雲錦天衣……”
不知不覺天亮了。
……
幾日之後,街邊小攤。
一盤櫻桃畢羅,幾個羊肉饅頭,幾盤應季的小吃甜點用竹筒裝的牛奶甜白酒,師兄妹二人與樊天師同坐角落。
四周有人在談論最近京城婦人女子遇害之事,此事已經鬧得人心惶惶。雖然大家都說這些婦人女子是去城外山上拜了邪神才被害的,可還是嚇得許多膽小的女子晚上不敢獨自起夜。
聽說此前曾在街上輕鬆制服兩匹石馬的林真人與大名鼎鼎的樊天師也被此事給驚動了。
爲了還京城一個太平,爲了讓百姓安心,林真人與樊天師決定明日去查看那些女子的屍首,說是能通過女子的屍身找出害死她們的妖怪。
至於究竟怎麼找,自是神仙本領了。
林真人定不是凡人,樊天師也是神仙,神仙自然有神仙的本領。
這世間哪有神仙做不到的事呢?
京城百姓提心吊膽許久,如今總算是可以安心了,此事自然傳得極快又極廣。
而傳聞中的林真人和樊天師此時正坐在一起,一人端着牛奶甜白酒喝,一人輕咬着櫻桃畢羅,唯有小師妹嘴中塞着甜點,左手抓着饅頭,右手還端着一杯牛奶甜白酒,大吃大喝。
“是真的……”
樊天師無奈的說:“那位貴妃姓溫,如今已有五十多歲了,駐顏有術,仍留在最美的年紀,甚至比年輕時更有風韻了。”
他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但也不大聲,保持在一個合適的音量,不會讓更多人聽見,也不會讓別人覺得堂堂樊天師竟然還講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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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前些年一直將心思放在溫貴妃身上,乃至於和先帝一樣,連朝都很少上。”樊天師說道,“不過人嘛,血肉之軀,又吃五穀雜糧,再怎麼駐顏有術,又怎能敵得過歲月風霜?不知溫貴妃近來如何總之陛下去年又大選秀,選了不少美女進宮,又封了幾位貴妃。”
“陛下如今多大年紀了?”
“年過古稀了。”
“身體吃得消嗎?”
“這怕是隻有守夜的太監知道了。”樊天師看向他,“若是道友想解個好奇,貧道也能找人問問。”
“樊道友門路真廣啊!”林覺由衷嘆道。
“道友取笑我了……”
“這種事怕也要記入史書中了吧。”
“那是肯定的。”樊天師搖頭說,“就是不知後人是當獵奇故事看,還是當正史來看了。”
“也可能當神怪故事看。”
“神怪故事?”樊天師先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那倒也是,五十多歲還和年輕女子一樣,確實不凡,陛下養了那麼多煉丹士,多半後人真會覺得是丹藥的功效。”
“溫貴妃可有後?”
“和先帝沒有,和當今陛下倒有兩個公主,一直沒有皇子。”
“公主也挺好……”
林覺遞了饅頭喂狐狸,面容冷漠,眼中若有所思。
一路走來也走得挺遠了,卻是直到來到京城,直到這一刻,親身接觸到這些或許會直接影響到王朝更替的帝王之事,聽來好似稀奇,又好似聽過不少類似的,好似不該不對,又好似從來不足爲奇。細細一想,那種自己走入了歷史中的感覺才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