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道長與江道長請林覺幾人在此多住幾日,確實數年不見,林覺沒有拒絕。
反正這間宮觀修得很大,顯示出南方派系的所圖,卻限於剛起步,眼下只有七八名道士,有許多空置的袇房客堂。
青玄道長便給他們各安排了一間。
林覺拿着信回到房間。
信沒有封,翻開一看,滿篇簪花小楷,字跡有幾分古代人的習慣,又有幾分熟悉。
內容則是當着林覺的面寫的,無外乎就是道人姓甚名誰,從徽州黟山浮丘觀來,既是名山真傳,也是靈法派有名的傳承之一,出過哪些在修道人士中較爲有名的高人,以前的祖師又有什麼功績,加入聚仙府能幫着降妖除魔匡扶這亂世什麼什麼的。
同時還特地說了一句,這位正是除去潤澤縣妖王的高人,希望禮部多多重視。
據說聚仙府如今已過於臃腫,別看能人不多可人數卻要比以往什麼時候都多,甚至比侑朝時期還多,而京城的地卻有限,以至於連很多官員都得花錢在外面租房。哪怕聚仙府傳承幾朝,有許多官邸院落,但也有一些“奇人異士”只得自己租房。
一些確實厲害的,能分到個小房間。
只有極少數有名的“天師”、“高人”,才能在聚仙府的官邸中有個自己的院子。
青玄道長和江道長知道他們以前一直在山上清修,習慣了整片天地都是自己的,若在京城居住在狹小的房子,定然不適應,所以建議林覺直接表明鼉龍王乃是自己所除,好免去許多麻煩,反正這事也在潤澤縣傳開了。
若是自己去到聚仙府,說鼉龍王是被自己除去的,說不定還會惹人懷疑,而且很可能禮部官員常聽到聚仙府的奇人異士們說這類話。
但有江道長的親筆信,自然就不同了。
如此倒是給自己省了很多力氣。
不然的話,要麼去找那位雲禪法師,要麼便得去找那樊天師,這二者之間,林覺倒是更傾向於前一個。
唯一一點,就是不知如今京城中九天神靈延續到人間的爭鬥發展到了什麼地步,自己拿着這封只說江道長自己、不提齊雲山玄天觀和真鑑宮的信件是否仍會被視作與他們有些關係。
不過林覺乃是靈法派的道人,修的是逍遙自在,不與符籙派、神靈有太多交集,加上確實與江道長有些交情,因此他也不糾結這些。
“看來當年送到浮丘峰上來的信,確實是江道長親筆寫的。”
林覺拿着這封信看了幾遍,喃喃自語,隨即纔將之摺好,收進了信封中。
此次來的最大收穫,仍是得知了三師兄的消息,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徹底落地了,雖然它也就只懸在離地二三寸的高度。
在此連住三日。
觀中別的道士都很忙碌,唯有他們兩個道士清閒,在觀中散步亂逛,坐在樹下擼貓逗狐,與前來請教的香客信口胡言。別的香客都只能在飯堂中吃着沒什麼油水的齋飯,他們在內院煮肉吃。倒也自在。
唯有夜半時分,小鬼悄然顯身,發現他們又換了一個陌生地方,立馬一愣,隨即再度露出一臉茫然:
“完吶!又找不到路吶……”
此前呆在那座山上,他好不容易將那座山周圍的路找完了,誰曾想到,一覺醒來又是一個陌生地方。
想要出去找路,又覺旁邊屋子神光閃熠,讓它害怕,一時無措極了。
旁邊道人睡得香沉。
狐狸則歪頭瞄着它。
三日之後。
青玄道長與江道長都來送別三人。
“道友拿了江師妹的信,已經夠了,又有羅公幫忙帶路,我們就不帶道友去禮部的官邸了。”青玄道長說道,“別的話也不多說了,反正此地距離京城也就幾步路,道友沒事的時候,多來喝喝茶,吃頓飯,閒聊幾句就是。”
“道兄不必送了。”
“對了——”
青玄道長忽然像是又想起一事,又對林覺說:“這兩天道觀和附近發生了一件怪事。”
“什麼事?”
“先是前天的時候,早晨有留宿觀中的香客給我說,昨晚做夢,夢見一個孩童,也沒有別的話,只問他這是哪裡,然後問我是什麼意思,我還照着書上說的給他解了一番,不過當天卻連着有三位香客都做了一樣的夢,事情也都一樣。
“不光如此,到了昨天和今天,又有住在附近的香客也來觀中,也夢見了一樣的事情。
“我與江師妹商議,覺得應是小鬼,但它敢進觀中,又沒有惹得觀中神靈責罰,應當不是邪魔,也無壞心。”
青玄道長一邊說着,一邊看向林覺與小師妹,看見他們臉上明顯露出驚訝之色,一時有些拿不準了:
“思來想去,因此問問二位道友,可是隨身帶了一隻小鬼?”
林覺與小師妹對視一眼。
羅僧也投來了目光。
三人知道那小鬼會帶路,可卻沒有想到,它知曉的路竟是這麼來的。
“那小鬼可是四五歲的年紀,白白嫩嫩,身着褐色衣裳,頭戴一頂帽子,也是褐色的,頭頂還有一個帽球?”
“正是!”
“哈哈……”
林覺笑了一聲,連忙行禮:“確實是我們在西域遇到的一隻役遣靈,我們也不知它會做出這等事情,以後定然嚴加看管。”
“沒有此意,只是問清,問清就是。”
“不過青玄道兄如何給人解的夢呢?”
“這……”
幾人哈哈一笑,就此道別。
出了道觀,一眼就能看到京城。
那是一座巨大巍峨的城池,如此看去,只能看到一面又高又寬的城牆,中間一扇城門,一條寬敞的官馬大道正通向那方。
路上車馬行人來往不絕,兩旁又有許多攤販,離官道稍遠一些的地方則修着房屋,有的是民居,有的則是樓店,並沒有想象的那般空曠。
“師妹,可想去京城逛逛?”
“想!”
小師妹揹着行囊牽着馬,毫不猶豫的說道:
“我還要買幾隻雞鴨回去喂。”
“確實該買幾隻雞鴨來養。”
“多買幾隻,母的就下蛋吃,要是師兄回來了,我們早晨就吃雞蛋,要是師兄不在,我們中午也吃雞蛋,我吃蛋清小花吃蛋黃,公的就留着吃肉”
“天天不煮飯就吃雞蛋是吧?”林覺轉頭瞥了她一眼。
“懶得煮。”
小師妹老實撓頭。
“懶得說你。”林覺往那方走了,“那就帶你逛幾天京城吧。”
“好。”
“要是遇到狗崽子也可以買兩隻回去喂。”林覺說道,“以前浮丘觀裡那隻小黑就挺不錯。”
“要買的。下次再買。我這次只能買幾隻雞。我還要買羊買豬,也下次買。”小師妹說,“我每次來京城都買一樣回去。”
“有計劃就好……”
三人牽馬走向了京城。
林覺一邊打量四周的商鋪樓店與行人,一邊打量前方的城牆與城門,看見有一隊兵士守衛,城牆上也站着不少守軍,不禁看了一眼羅公。
“不必擔心。”
羅公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這些守衛都是託了關係花了大價錢來這裡站班掙錢的,不會操心別的事情,更不會給自己找麻煩。何況你們是有金度牒的道人。”
“刀劍能帶進去嗎?”
“本來不能,不過哪怕是幾十年前,江湖人也各有各的手段,京城這麼大,城中怎麼可能沒有要用上刀劍的事?何況城裡都有賣兵刃的,這項規定漸漸也就成了一紙空文。尋常人只要不拿在手上,用布包起來,再給守衛一筆錢,稱作‘佩刀稅’,就能將刀劍兵刃帶進去,不過有度牒的道長帶一把劍進去是沒問題的。”
“羅公的槍呢?”
“我的槍頭是能拆下來的。”
“原來如此。”
果不其然,三人走到城門口。
守衛一眼就看見了他們攜帶的刀劍,又看見了師兄妹二人身上一身道袍,隨即都盯着他們。
林覺便拿出了自己的度牒。
見是一個摺子,而不是常見的一張紙,守衛神情稍微鄭重了些。
“我們是從徽州來的道人,前來京城,聽聞京城有個聚仙府,可以容納奇人異士,我們自認會些法術,因此想去試試。”林覺直接說道,又指着身後的提刀武人,“這是我的護道之人。”
守衛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又一愣。
這個摺子是朝廷專門發給有真傳的修道人的,雖說拿了這個度牒,不見得就真的會法術,可拿了這個度牒,又去聚仙府……
守衛不敢怠慢,連忙雙手遞還。
只是還是看向了身後的羅公。
羅僧則很乾脆的揭下了蒙面布,下面一圈濃密絡腮鬍子,根本難辨真容。
“既是真人,還請進吧。”
“多謝。”
林覺對着他一行禮,便進了城。
“是不是比想象的還要簡單一些?”羅僧提刀很平靜的走在他身邊。
“沒錯。”
“這年頭,大多數人都在糊弄。”羅僧說道,指着前方,“往這邊走。”
“羅公有些像陳牛了。”
“那邊有些客棧,去聚仙府不是今天就能去的,那兩個道長沒有讓你們暫住在真鑑宮等消息,應是不願讓人覺得你們和真鑑宮關係太深,因此我們先得找間客棧安頓下來,再去禮部。”
“聽羅公的。”
於是先去找了一間客棧。
沒有多久,便來到了禮部官署。
羅僧自然沒有進去,只給他們說清了大致流程,便在外面等待。
小師妹倒是陪同着一起進去了。
聽說是前來掛靠聚仙府的修道人,禮部的胥吏沒有輕慢,但也沒有過於重視,應是聚仙府的“奇人異士”實在太多的緣故。
很快通報一名官員,又叫他們進去。
狹小官署之內,坐的是一名年輕官員。
林覺獨自上前,遞上書信:
“貧道姓林名覺,是從徽州黟山浮丘峰浮丘觀來的道人,聽聞聚仙府能給天下奇人異士一個落腳之處,因此想來掛靠。”
年輕官員看着書信,又看向他:
“黟山在何處?”
“徽州,黟縣。”
“浮丘觀又在何處?”
“黟山之上。”
“本官倒是有些孤陋寡聞了……”
年輕官員微微皺眉,其實在悄悄瞄着林覺,這是京城官吏常用的討要禮金的隱晦戲碼。
只是面前這名道人卻不爲所動。
年輕官員只好又好心提醒:“聚仙府雖然收容天下奇人異士,爲朝廷效力,不過道長哪怕確有一些法術在身,也不能隨意編造出身啊。”
“浮丘觀雖然不大卻也是正統真傳。”林覺神情客氣,話語卻很直接,“足下身爲禮部官吏,卻沒聽說過浮丘觀,確是孤陋寡聞了。”
“……”
年輕官員又皺了皺眉,可是心中思忖了下,態度反而好些了,低頭看着手中信件:
“這是何物?”
“貧道在徽州時,曾與玄天觀的道友有舊,此番走到京城外時,曾在城外真鑑宮借宿三日。”林覺如實說道,“觀中江凝道長聽說我要來聚仙府掛靠,怕京城的人忘了浮丘觀,特地寫了一封親筆信。”
年輕官員一聽,瞬間正色。
真鑑宮此時在京城可是大名鼎鼎,觀中道長介紹來聚仙府的人,豈是尋常遇到的那些?
於是連忙起身,將他帶去見主官。
卻不料主官原先還鎮定從容,等到仔細看了這封信的內容,也是被驚得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