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送進福壽宮的時候,貞太妃已經等在那邊了。
“又是黃葵伴雪梅、芙蓉遍地春、金魚戲蓮鬧、海棠萬物酥,御膳房就不能想出點新鮮的名堂嗎?”貞太妃不悅的蹙眉:“這些菜色太后早就用的膩味了。蕾祤,你趕緊吩咐他們,調幾個好些的御廚過來,多做幾個花樣。”
“是,奴婢記下了。”蕾祤乖巧的應聲。
可是貞太妃仍然不怎麼高興:“等下糕點也要換些好的來,別總是那麼幾個對付事。太后瞧着該不喜歡了。”
“是,太妃。”蕾祤利落的應下。
“哀家一道午膳,就讓太妃如此費心,倒是讓哀家過意不去了。”太后就着襲悅的手徐徐而來,遠遠就聽見貞太妃說話,眼眸裡含着笑。“左右哀家的胃口也不怎麼好,隨便即可。這樣勞師動衆的,反而讓太妃你費神。”
貞太妃朝太后行了禮,才緩緩道:“都是我不好,這時候竟這樣急躁。原是太后的胃口弱些,再沒有個可口的菜餚,更不想用了。只是太后您爲着鳳體安康,還是要多進些。”
“好,咱們一道用些。”太后隻身走了進去。其實這麼看着,倒也是滿目佳餚。
她以爲貞太妃心煩,是因爲瑞明王下落不明,而王妃也跟着失蹤,所以就找了個由頭宣泄一二。
“對了。”看見貞太妃剛拿起筷子,太后便蹙了眉頭:“老九和她的王妃還沒有消息?”
貞太妃輕嘆了一聲,擱下了筷子:“可不是麼。早起我剛問了一下,還是沒有消息。”
太后看她愁容滿面的樣子,不免高興,有滋有味的吃起來。“你也別太擔心。”
其實如何不明白太后的心思,貞太妃知道,她就是希望自己寢食難安,心內煎熬。
“你呀,只會勸哀家爲身子着想,你自己怎麼不吃呢。”太后微微一笑:“你若是餓瘦了,老九回來該心疼了。襲悅,還不給貞太妃佈菜。”
“多謝太后關懷。”貞太妃也隨着太后笑了下,拿起筷子往嘴裡送了一點菜。
若是什麼都能被太后看出來,那還有什麼意思。她籌謀的,又何止如此簡單。
岑慕凝醒過來的時候,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偌大的木架子上,她被結結實實給捆住了。腳下踩的,應該是對放好,還撒了煤油的柴火。以至於那股子嗆人的煤油味道,直衝鼻子。
“你們是什麼人?”她沒有驚聲呼喊,也沒有掙扎,只是很平靜的看着附近的人。
那些人個個戎裝,顯然不是尋常的百姓與山匪。若沒有猜錯,應該就是和莊凘宸作戰的人。
“去稟告將軍,王妃醒了。”那人沒理會岑慕凝,只對身邊的小兵說了一句。
岑慕凝依稀記得,自己是被一個看不清楚樣子的人給算計了。那人用一根針紮了她的眉心,醒過來居然就在這裡……
什麼人這樣恨她,竟把她交給莊凘宸的死對頭?
容不得她多想,對方口中的將軍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那人身姿提拔,確實有將軍該有的熊威。卻沒有因爲健壯而顯得蠢笨,舉手投足間竟然帶着些許的從容。“王妃安好。”
岑慕凝站在柴垛上,看向他的時候眼底有微微的冷光。
因爲柴垛高出一些,他仰着頭的樣子,卻顯得格外溫和。“辛苦王妃了,原本該以禮相待。只是兩軍交戰,這時候王妃的身份特殊,也就只能如此了。”
那人一開口,語氣裡就帶着些許歉意。
倒是讓岑慕凝生不起氣來。“敢問將軍高姓大名?”
“程雋。”
岑慕凝似乎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仔細看那個人的樣貌,他應該算是將軍裡面比較年輕的。“若我沒猜錯,我應該不是程將軍你請來的吧。”
“王妃聰慧。”程雋也不隱瞞:“日前你被人扔在了營帳外。身上還有一封信,交代了你的身份以及你的作用。所以,本將軍就只好如此。”
“這裡是葉城?”岑慕凝有些不可思議。
“是啊。”程雋不以爲意的笑了下。“你的夫君瑞明王殿下當真是足智多謀,害的我們好苦。雖說戰場上的事情,不該牽累婦孺,我應該儘早送王妃回府。但這次……實在是不得不如此。”
從皇城到葉城足足幾日的功夫,再快的千里馬也不可能馬上就到。
難道小小的一根銀針,會讓她昏迷這麼久?連日的奔波她都毫無感覺?
咕嚕——
肚子不爭氣的發出了聲音,岑慕凝有些尷尬的笑了下。 Wшw ●tt kan ●¢ Ο
“是在下的錯,王妃也該餓了。”程雋對身邊的人道:“去找個做飯的廚娘過來,喂王妃用膳。”
“是。”
程雋衝岑慕凝微微一笑:“王妃大可放心,只要瑞明王將我們需要的東西送還,我一定會親手爲王妃解開身上的繩子,用我的馬送你回去。”
“若瑞明王殿下不能如你所願呢?”岑慕凝好奇的問。
“會有人拿着火把過來。”程雋毫不隱瞞的說:“到時候未免王妃你受苦,興許我會給你個痛快的了斷。”
“多謝將軍。”岑慕凝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她更想知道,什麼人能輕易的進出瑞明王府,還能毫髮無傷的把她送來這裡。等於說葉城的事情,皇城的事情他都知曉。
難不成,是太后……
現在她更想知道,莊凘宸會不會來救她。
殷離隻身上山,避開了耳目。輾轉於一個隱秘的山洞口進去。“主子,已經探明實情,程雋手上的人的確是王妃。”
莊凘宸微微凜眉:“知道了。”
“主子。”殷離壓低嗓音道:“王妃被捆在柴垛上,程雋揚言若不交出兵符,他便會點燃柴垛。最遲……明早日出前。”
“依照原計劃進行。”莊凘宸的聲音沒有溫度,沉着的臉色看不出半點遲疑。
“是。”儘管殷離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心i卻還是有些許的不忍。
主子畢竟是主子。
這一晚,程雋都沒有睡。隻身站在柴垛邊看着憔悴的岑慕凝在半睡半醒間掙扎,只是替她惋惜。
“若我沒猜錯,你準備明早動手吧?”岑慕凝昏沉沉的醒過來,發現他仍然站在不遠處,於是問了一句。
“天明,太陽從東方升起的那個瞬間,你的夫君若沒能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我就會動手。”程雋仍然沒有隱瞞。“怎麼樣?怕嗎?”
“怕!”岑慕凝利索的點頭:“怕極了。我還這麼年輕,當然不想死。”
“你倒是坦白。”程雋饒是一笑:“爲何不求饒?興許我會心軟。”
“你不會。”岑慕凝篤定的說:“若你心軟,那人將我送來的時候,你就會放了我。我猜,你想要拿回的東西一定格外要緊,以至於你不得不違背本心去做你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你仍然不會心軟。一個將軍,是不該有婦人之仁的。”
“瑞明王妃恐怕是天賜的知己。”程雋躍上了柴垛,把自己手裡的酒送到岑慕凝脣邊:“喝一口吧,暖暖身子。”
岑慕凝沒拒絕,大口的喝了。只是酒的味道辣極了,她蹙緊了眉頭。
“若沒有這樣的戰爭,興許我和王妃會成爲好朋友。只可惜你我終究不同陣營……”
“將軍別說了。”岑慕凝幽幽一笑:“你我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若此時刀在我手上,我也會毫不留情的殺了你。”
程雋笑着點了下頭,仰脖咕嘟咕嘟的喝了不少酒。“王妃快人快語。但我心裡有個疑問。”
“恐怕也是我心底的疑問。”岑慕凝知道他要問什麼。
“哦?”程雋不免好奇:“連你都不知道瑞明王會作何選擇?”
“是。”岑慕凝坦言:“即便是最親密的人,也未必洞悉其真心。”
父親如此,四姨娘如此,就更別說根本不親近的莊凘宸了。
“那麼,你希望他來嗎?”程雋又問。
“當然希望。”岑慕凝眺望遠處,儘管一片漆黑,她仍然心懷希望。“不到最後一刻,我絕不會放棄。這世上還有太多我沒做完的事情。不得不如此。”
“但願如你所願。”程雋不再說什麼了,脫下了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明早,一切就都成定局了。”
直到東方的天際,真的出現了一道紅光。營帳之內仍然毫無半點動靜。
岑慕凝有些失望,卻又覺得理所當然。莊凘宸要的,是天下是皇權。她要的是復仇是真相。她們都執着於自己的本心,又豈會爲了對方而放棄。
這麼想,她也不怪他了。
母親,對不起,我最後還是不能還你公道。
岑慕凝看着提着火把的士兵匆匆走來,心裡一片澄明。死,雖然不是最好的結局,卻結束了一切。但願青犁和冰凌能替她解決了隋氏,也不至於有太多遺憾。
當火把落在澆上了煤油的柴垛上,火苗瞬間就躥起來。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岑慕凝的眼眸,將她蒼白的臉映的通紅。
程雋這時候纔出現,仍然是飛身躍上了柴垛。“王妃,你我有言在先,若他沒來,我會了結你的痛苦。”
“多謝你,程將軍。”岑慕凝心想,被燒死一定很慘,不如來個痛快的。
“但願來生我們能成爲真正的知己。再無立場之別。”程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衝她微微一笑。“王妃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