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岑慕凝怎麼都睡不着。
她側着身子,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的盼着天亮。儘管覺得很累,可心底的那種莫名的興奮,卻像樹藤一樣,將她越纏越緊。
尤其是身邊還有一個人,她必須掩飾自己的心思,佯裝什麼也沒發生。這一晚,格外的漫長。
直到殷離在門外輕輕低喚,才總算結束了這種忍耐。
岑慕凝微微睜開眼睛,轉過身,發覺莊凘宸一雙烏溜溜的眼眸正看着自己。“殿下醒了。”
莊凘宸並不作聲,卻已經發現她眼裡的血絲。
“可以進來了。”岑慕凝對門外說了一聲。
青犁推開門,端着魚洗進來,笑吟吟的說:“宮裡來人了,說昨晚上恪純公主病的厲害。太后和皇上不放心,將公主連夜接進宮了。爲着昨個兒公主來咱們府裡用過一盞茶,太后傳王妃入宮,說是要問問這茶是否另有玄機。”
岑慕凝下了牀,接了溫軟的絹子遞給莊凘宸。“一盞茶而已,能有什麼玄機。不過公主有太后和皇上關懷,倒是讓人羨慕。”
溫熱的絹子貼在肌膚上格外的舒適,莊凘宸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身心舒暢。
“主子可要一同入宮嗎?”青犁不放心的問:“王妃的傷還沒好利索呢!”
“自然。”莊凘宸微微點頭。
“那奴婢就放心了。”青犁笑起來的樣子,看上去格外美貌。
這一次入宮,轎子同樣是停在了鳳鸞殿。與上次不同的則是,鳳鸞殿外的護衛明顯多了不少。
羽林衛的威嚴讓這座金碧輝煌的殿宇看上去威嚴肅穆,讓人心裡不安。
岑慕凝跟在莊凘宸身後,慢慢的往裡走,小心的維繫着鎮定與謹慎。
“怕了?”莊凘宸似是能感覺到她的不安。
“有殿下在,妾身沒什麼好怕的。”岑慕凝嘴甜的不行。
內侍監將兩人引進內室,還未邁進門,濃重的苦澀氣味便嗆的人不舒服。
“給母后、皇上請安。”莊凘宸依禮而行,舉手投訴間散發着淡淡的從容。
岑慕凝隨着他行禮,溫婉恭順的垂着頭。
“免禮。”莊凘宙憂心忡忡的說:“快過來看看恪純。”
太后這時候才顧得上將目光移向岑慕凝,語氣裡透着責備:“也不知是觸了什麼黴頭,好好的宴席給攪和了不說,人還病倒了。哀家聽聞王妃妃受了傷,如今瞧着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皇上御賜的良藥管用。”莊凘宸語氣平平:“才讓內子這般快恢復。”
內子這兩個字,讓莊凘宙的臉色微微有變。
瑞明王府裡,美色如雲,但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把某個女人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
“可是,哀家的恪純卻遭了罪。”太后微微凝眉,既擔憂又憤怒:“好似這兩件事都與瑞明王妃有牽扯。哀家愛女心切,也就顧不得許多,唯有勞煩你入宮走這一回。”
“妾身很樂意爲太后解惑。”岑慕凝恭敬的垂下頭去。
“御醫瞧過,說恪純公主是吃了不潔之物,纔會嘔吐不止,體力不支暈過去。”太后不悅的問:“究竟在你府上,叫公主吃了什麼不潔的東西?”
“回稟太后,公主在府中只飲了一盞茶。”岑慕凝如實的說:“是明前的龍井。未免有什麼疏失,妾身已經讓人帶了茶葉與沏茶的水一併入宮。”
“着人拿給御醫瞧瞧。”太后不安的吩咐身邊的婢子。
“母后是不信兒臣?”莊凘宸忽然開口,意在維護。
太后饒是笑了下:“岑相教女有方,短短几日的功夫,王妃已經深得你心。哀家與皇弟也是高興的。但……若這份歡喜被人做了文章便不好了。哀家正是要拿住切實的證據,證明王妃並無此心,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是兒臣淺薄,多謝母后眷顧。”莊凘宸說話的時候,臉上並未有多餘的表情。
這種繃得住的樣子,讓岑慕凝很佩服。單單是從他的臉上,根本看不穿他的心思。這也是該她多學的地方。
這時候,御醫走進來,如實的回稟。“茶與水都無問題,請太后寬心。”
“那就怪了。”太后滿面疑惑:“恪純在府裡用的東西也都逐一檢查,並沒有半點不妥。這茶也無事,那究竟不潔之物如何入口,導致她這樣的不適?”
御醫不免有些尷尬:“請太后恕罪,是微臣失察。”
莊凘宙連忙道:“母后寬心便是,興許是時氣不好,這兩日倒春寒,才讓皇妹身子不痛快。倒是無端的牽扯了九弟妹。”
“是啊。”太后微微凝神,目光定格在岑慕凝的臉上:“瑞明王妃似是……多有不妥。你送了貢品入宮,便引了貞太妃被胡蜂叮咬,隨後又引出如此之事。說不定是流年不利,太歲衝撞。老九啊,哀家想將你的王妃留在宮裡靜修些日子,也好澄明心境,去去晦氣,你看如何?”
“內子有傷在身,恐怕不便,不如……”
“無妨的。”太后不等莊凘宸把話說完,就接着道:“你方纔不是說皇帝的藥管用麼。既然宮中有如此良方,自然不會虧了她的身子。靜修之後,哀家必然完璧歸趙,一根頭髮絲都不會讓她少的。”
“只是……”莊凘宸難得微笑:“才迎她入門就要分開,兒臣心中不捨。”
這話着實讓岑慕凝心口一凜,她第一次見他笑,也第一次聽他如此直白的說這種“情話”,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只能滿面羞赧的低下頭去。
“呵呵。”莊凘宙禁不住笑起來:“老九這回可真是不同了。”
“你放心,哀家不會留她太久。十日便還你。”太后輕輕撫摸昏睡中的恪純,那一縷一縷的髮絲被冷汗溼潤,叫她心裡悶悶的不舒服。“何況小別勝新婚,除去這一身的戾氣,哀家也是盼着你們更好的。瑞明王妃,你說呢?”
岑慕凝恭敬行禮:“妾身樂意留在宮中靜修,全憑太后做主。”
“不錯,到底是個懂事的丫頭。”太后擺一擺手,直接對身邊的婢子道:“珺繡帶王妃下去,配兩個婢子好好伺候。”
“是。”珺繡應了聲,走到岑慕凝身側:“王妃請。”
“妾身告退。”岑慕凝行了禮,依依不捨的望了莊凘宸一眼。
莊凘宸並未再說什麼,蹙眉看着她離開。
他知道,他今日的種種反常都落在太后和皇帝的眼睛裡,這種反常非但不會給岑慕凝一道屏障,反而極有可能成爲她的催命符。
他卻還是這麼做了。
再美的女子,在他看來也只分有用和沒用兩種。
有用的,自然可以安然無恙的留在身邊。沒有的,隨時被他犧牲掉,毫不可惜。
青犁只看見莊凘宸一人回來,不免詫異:“主子,王妃呢?”
莊凘宸沒有做聲,徑直上了馬車:“回府。”
“是。”殷離利落應聲,推了旁邊的青犁一把:“還不上車。”
“可是……”青犁擔憂的不行:“王妃還沒……”
“她能不能活着出宮,全憑本事。”莊凘宸放下車簾,絲毫沒有半點不捨。
這纔是她認識的主子嗬!青犁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王妃在他心裡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這些天的種種,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樣子而已。
想到這裡,青犁不敢再多言,順從的上了馬車。只是心裡的那抹擔憂,沉甸甸的揮之不去。
靜修的廂房裡異常安靜,太后指派的兩名婢子,眼珠子不錯的盯着岑慕凝。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被束縛在一個冰窖裡。縮手縮腳自是不必說,骨子裡都是涼意。
門被推開了,太后就着珺繡的手進來,婢子們便退了下去。
“知道哀家爲何將你留在宮中嗎?”太后語氣微涼,臉色清冷的叫人看不透。
“妾身……帶來了戾氣,自然該靜修消穢。”岑慕凝揚起臉,眼神清澈。就好像她說的就是心中所想,沒有半點虛僞。
“並不是。”太后走到她面前,捏住了她的下頜。赤金的護甲紮在她的肌膚上,微微用力。“哀家就是想知道,岑相非要你嫁給瑞明王究竟是何緣故?且你一入王府就如此的不安生,又是存了什麼樣歹毒的心思?”
岑慕凝忍着疼,沉着應對:“請太后恕罪,婚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如何能洞悉父親的心思。只不過唯命是從罷了。至於妾身入府後,諸事不順,想來是好事多磨。若非如此,妾身又怎麼會有在太后宮裡靜修的福惠。”
“好巧的一張嘴。”太后微微一笑,鬆開了手:“怪不得連老九那塊冷冰,都能被你捂熱。”
說到這個,岑慕凝想起自己敷藥,他卻闖進來的那一幕,雙頰生緋。“既爲人妻,妾身唯有做好本分。是瑞明王殿下不嫌棄妾身愚笨,纔會多加眷顧。”
那羞赧的樣子,落在太后的眼底,倒是生出了幾分美好。
“看來是哀家錯怪你了。”太后眼眸微微一緊,語氣陡然嚴肅:“所以你做這麼多事,絕對不是爲了查出當年你母親慘死的真相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