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裡,岑慕凝走在鵝卵石砌的小路上,每一步都格外的謹慎。
記得廢帝在的時候,她曾經在這條路上涉險,自那以後就很少往這邊來。
走着走着,聽見身邊的青犁輕嘆了一聲,遂停了下來。
“怎麼了,這半日光聽見你在這裡嘆氣。”岑慕凝停下來輕輕握了握她扶着自己的手。“別擔心,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娘娘,奴婢不是擔心那些。奴婢是覺得憐妃不靠譜,就連恭嬪也不靠譜,轉眼都要快半個月了。怎麼可能一封書信都不送回來。就算沒找到主子,也總該講一下外頭的情形。這人怎麼一出了宮,就成了斷了線是風箏呢?”青犁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些。“罷了,娘娘難得來御花園逛一圈,奴婢不該說這些話讓您掃興。您瞧,那邊的石榴樹上,石榴都裂口了,紅燦燦的真好看。奴婢讓人摘下來給娘娘嚐嚐可好?”
“也好。”岑慕凝看着那石榴掛在枝頭,心情也是極好的。“瞧着就不錯,應該會很甜。”
“明清,快。”青犁看皇后喜歡,不免高興起來。“趕緊叫人摘石榴。”
“讓奴才來。”明清捲起了袖子,高興的往那石榴樹上攀。他的動作倒是靈敏,摘下來的石榴用衣裳兜着,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收穫滿滿。
“差不多行了。”岑慕凝見他兜着石榴,再往上爬也吃力,便笑着衝他招手:“下來吧。”
“是。”明清機靈的從樹上跳下來,這麼一震,兩三個石榴掉了下來,嘰裡咕嚕的滾了好遠。
“娘娘當心啊。”煢瑟一聲驚叫,把衆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岑慕凝不由一愣,一顆石榴差點滾到廖嬪腳下,虧的是煢瑟喊了這麼一嗓子。“不礙事吧?”
“無妨。”廖絨玉俯身親手將石榴撿起來,笑容溫暖:“臣妾纔過來,就遇見這石榴,當真是極好的兆頭呢。”
“石榴多籽,寓意着娘娘多子,自然是好兆頭。”煢瑟爲了寬她的心,也是順着這話往下說。“只是娘娘還得當心些纔是。”
明清將石榴交給了青犁,快步走上前去朝廖嬪請罪。“都是奴才不好,險些衝撞了廖嬪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免了。”廖絨玉溫和笑道:“皇后娘娘着院判爲臣妾調養身子、安胎,臣妾自覺的身子硬朗了不少。這點小事無妨的。”
說話的功夫,她拿着石榴走到岑慕凝面前,端正行禮:“皇后娘娘難得有雅興來御花園裡走走,臣妾瞧着這邊熱鬧,也過來湊趣了。”
“你是該多走動些。”岑慕凝溫和一笑:“青犁,挑幾個好的,給煢瑟。回頭榨了汁,給廖嬪嚐嚐。”
“謝娘娘。”廖絨玉笑吟吟的陪着她往前走:“也不知道外頭如何了?不過這些日子,宮裡倒是平靜。”
“是啊。”岑慕凝也是點頭:“宮裡這些日子也是安生不少。”
廖絨玉陪着皇后走了一段路,倏然停了下來。
岑慕凝覺出她是有話要說,便對青犁她們略點了下頭。
“半個月前,皇后娘娘召集闔宮妃嬪,說皇上遇險墜崖。轉眼已經過去半月,至今娘娘都沒有收到前頭的消息嗎?皇上是否化險爲夷?憐妃和恭嬪她們又是否能幫襯得上……臣妾表面上每日靜心養胎,不理會後宮的事情,可心一直懸着就從未放下。雖然臣妾也明白,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的道理,可就是忍不住想要確認,皇上他……究竟如何?”
“你就別擔心了。”岑慕凝語聲很是溫和:“恭嬪是通曉戰事的。從她每回讓人購進宮的那些兵書就能瞧出來。她又是帶着羽林衛去的,手裡還攥着些太后從前遺留的人,在緊要關頭,必然能派上用場。憐妃就更不必說,皇上就是她的天,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救皇上於危難。且還有本宮的舅父在,赤煉山遲早會攻下來。”
“皇后娘娘恕臣妾多嘴,褚將軍先前的反叛,真的只是與皇上做的扣,還是……”廖絨玉很不安,眼珠子也在不停的轉動,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娘娘。”煢瑟忽然開口,有些尷尬的說:“時辰差不多了,這時候院判大人已經在宮裡候着給您請平安脈了。咱們還是先回去吧。耽誤了吃藥的時辰也是不妥。”
岑慕凝知道煢瑟是故意打岔,不想讓她爲難,便道:“是啊,安胎的湯藥需要按時服用。廖嬪就別再擔心了。一旦前頭有消息,本宮自然會着人去告訴你。眼下,好好安胎纔是最要緊的。等皇上回來,一定會很高興你又有了皇嗣。”
“是。”廖絨玉沒再說什麼,朝她行禮:“臣妾先告退了。”
“這廖嬪也是,急的糊塗了什麼話都敢往外冒。”青犁有些不開心,但還是恢復瞭如常的神色寬慰皇后。“娘娘別多想,她也是惦記皇上才這般無禮。皇上一向厚愛娘娘,絕不會讓娘娘受委屈的。”
“我沒事。”岑慕凝微微卷脣:“只是有點羨慕你。”
“羨慕奴婢?”青犁有些詫異。“奴婢有什麼可羨慕的。”
“若我也有你這樣的本事,也可以像憐妃那樣,不管不顧的去救皇上。”岑慕凝脣角沁出了霜意:“年幼的時候,母親說過要我習武,畢竟外祖父乃是將門,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個個都有這樣的好本事。可我卻不肯,說舞刀弄劍的,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後來,母親也認同了我的想法,再不曾勸說過。若那個時候,我肯吃苦就好了。”
青犁沒有做聲,她知道皇后羨慕的不是她,而是憐妃是恭嬪,是那些能在危急關頭,不顧一切奔向讓自己懸心那個人的那些女人。
“你去吧。”岑慕凝凝重的說:“收拾一下,儘快出發。”
“什麼?”青犁饒是一愣。
“去赤煉山。”岑慕凝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本宮做不到的,也希望你能做到。左右現在宮裡一切平靜,你不必擔心。即便有事,還有冰凌呢。”
“娘娘……”青犁想去,也不想去。一時猶豫不決。
“去吧。”岑慕凝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展露笑容:“本宮希望你能帶回好消息。不過答應我,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多謝娘娘。”青犁有些哽咽的點了下頭:“奴婢一定速去速回。”
返回了錦來殿,院判還沒有到。
廖絨玉不免煩悶:“你明知道院判不是這個時辰過來,爲何要在皇后面前說謊?你是故意攔着本宮,不讓我問皇后那些話?”
“娘娘,您素日裡與皇后最是親厚。怎麼現在反而犯糊塗了。”煢瑟一時心急,話說的有些重。自己覺得不得勁,於是跪了下去:“奴婢並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好奇您爲何這般相問。明眼人都知道,褚家反叛根本就不是皇上設計的事,當日知道褚家反叛,皇上在前朝沒少費工夫。後來爲何變成褚家聯同皇上做局,直攻中南,您心裡還不明白嗎?這完全是皇上顧念皇后的顏面,纔會給褚家一個將功戴罪的機會。既然咱們心裡都清楚,您又爲何要在皇后面前故意揭穿這事?這不是讓皇后沒臉嗎?”
廖絨玉紅了眼眶,語氣微軟:“我並不是疑心皇后娘娘,我是擔心褚家並不是真的願意要這將功抵罪的機會。如果他們二度反叛,皇上豈非危在旦夕。倘若皇上有什麼閃失,皇后依然是皇后,可是我的孩子怎麼辦?”
“娘娘,您這是說什麼呢!”煢瑟的臉漲的潮紅:“皇上不會有事的。皇后娘娘也不會讓您的孩子有事。眼下宮裡太平,最合適養胎不過了。您放寬心便是。”
“你說的也對,是我糊塗了。”廖絨玉倒吸了一口涼氣,沉默了片刻才道:“前段日子,母家讓人送了好些荔枝蜜和桂花蜜來。皇后娘娘喜歡蜜汁,你條兩瓶好的,送過去。”
“是。”煢瑟這時候才覺得心裡踏實許多。比起皇上的恩寵,皇后的庇護對廖嬪才更爲重要。“奴婢等下就去。”
廖絨玉沒再說什麼,直到外頭有侍婢通傳,說院判來了。她纔對煢瑟略點了下頭:“你先去吧。”
院判進來朝廖嬪行禮,語氣謙卑:“廖嬪娘娘氣色瞧着不錯,但……微臣不得不提醒您一句,您身子才大好,龍胎也不算安穩,能不出宮門,便不出,纔是最穩妥。”
“這番話,本宮已經聽大人說了無數次。”廖絨玉顯然不耐煩:“但本宮的龍胎不安穩,除了你與本宮,再無旁人知曉,所以人前,本宮必得撐着精氣神纔不會被人瞧不起。已經失去一個孩子,這回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有閃失。”
“真因爲如此,廖嬪娘娘才更該靜心安養。”院判憂心忡忡的說:“是娘娘極力舉薦微臣替您安胎,連皇后親信的副院判,以及外頭請來的胡神醫都不肯用。微臣更得替娘娘盡心,不能叫這些人看扁了。”
“是啊。”廖絨玉微微頷首:“比起他們,本宮更願意相信你。這一胎,不光是本宮,也是你的翻身之機。你我都得仔細的把握纔是,決不能有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