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殿中供着幾個鎏金的暖爐,看着透氣的窗也都用紗遮了下,又擋了屏風,卻還是有一陣陣的寒意往骨縫裡鑽。
岑慕凝句句話都是衝着舒曼去的,隻字不提她背後的太后,就是不想引起莊凘宸的反感。
並且,她越是顯得無助無奈,就越能向他示弱。一個平時要強,堅韌又聰明的女人,在他母親的刁難迫害下,成了柔弱的小白兔,這樣鮮明的對比,一定可以激起他的憐憫,讓他想要呵護。
果然莊凘宸的臉色比平時更嚴肅許多,雖然沒做聲,眸子卻一瞬不瞬的看着太后。
“來人。”太后很討厭這種沉悶的氣氛,咬牙切齒的說:“還不趕緊把這個賤婢拖下去。”
“太后……”舒曼如遭雷擊,皇后的逼問她還想不到怎麼應對。哪知道結束短暫沉默的,竟然是太后這一聲絕情的命令。“奴婢沒有做過,求您開恩。”
如果真的被這樣拖下去,必死無疑。太后的手段,舒曼如何不知道。這些年,她雖然沒有來太后身邊侍奉,但她一直在爲太后辦事,監視着那個人。卻仍然難逃被滅口的下場。
“你沒有做過,你怎麼知道冰凌已經死了?”岑慕凝顯得有些激動,她走到舒曼面前,近距離的凝視着她的眼睛。“當真太后和皇上的面,你親口說看着冰凌毒發身亡,還說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變成了猛鬼,你在哪裡看着她毒發身亡的?莫非就是褚培源的外宅?難不成,帶走他愛妾的人就是你?那本宮還真是糊塗了,你一個在內廷侍奉太后的近婢,爲何要出宮去做這樣的事情,並且,你如何知道冰凌出宮的時辰,又怎麼能湊巧讓人那個時候過去要她的命?舒曼,你好大的膽子,鳳翎殿是什麼地方,你竟然敢擅自監視本宮的一舉一動,活膩歪了嗎?”
看着皇后咄咄逼人的架勢,以及太后必然誅殺的狠心,舒曼心生一計,不行就只能逃了。袖子裡的短刀已經悄然準備就緒,她皺着眉頭咬着脣瓣:“皇后娘娘,您在說什麼呢,奴婢可聽不懂。”
“還不快拿住這個賤婢,你們都聾了嗎?”這是太后第三次催促了。她的聲音帶着一股憤怒,也是相當好奇這殿外的人爲何一直沒有動靜。
然而這一回,外頭的人還當真是有了迴應,三五名戍衛迅速闖進內殿。門敞開的一瞬間,冷風毫不留情的灌進來,吹涼了每個人的臉。
舒曼就在這時候,一把扼住了面前的皇后,短刀利落的貼在她冰涼的肌膚上。
“都別動,否則就別怪奴婢拉上皇后墊背。”舒曼的心都在顫,不知道是因爲恐懼的緣故,還是才恢復神智,總覺得身上沒有力氣。可爲了能活下去,她拼命的撐着精神,對抗着這房裡所有的人。
“你殺了冰凌,以爲要挾本宮就能全身而退嗎?”岑慕凝臨危不亂,由着她這樣挾持自己,嘴上的話卻格外鋒利。“你要知道,這麼做根本就是罪加一等,說不定你的死相會比冰凌更慘。”
“皇后娘娘,您就這般的不惜命嗎?”舒曼的手微微用力,刀刃就割破了她的肌膚。
但實際上,岑慕凝並不覺得疼。冷風把她吹的涼透了,肌膚也變得僵硬,感覺遲鈍。她饒是一笑:“誰會不惜命呢。恐怕也就只有你。”
“你胡說。”舒曼咬牙切齒的說:“奴婢雖然沒有家人,可奴婢也有……奴婢也想活下去。”
“是麼?”岑慕凝看着莊凘宸,眼神裡透出了無奈與悲涼。“可你現在正在往死路上去,便是本宮想要拉也拉不住。”
“是太后所迫。”舒曼有些晃神,身上越來越軟,軟的沒有力氣對抗那些進來的戍衛。
“胡言亂語,哀家幾時逼迫過你。”太后氣的站起了身子,咬着牙往這邊走。“你侍奉哀家,卻揹着哀家做了這麼多天理難容的事情,是哀家瞎了眼,纔會讓你在身邊伺候。”
太后一個眼神,躲在舒曼身後的戍衛忽然進攻。那架勢全然不顧她還挾持着皇后。
舒曼後背中刀,只覺得火辣辣的疼。她用力捲了一把皇后,轉過身朝那戍衛猛踹一腳,咬牙切齒的瞪着太后:“太后就這般急不可耐嗎?奴婢畢竟爲您做了那麼多事,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您就不能容奴婢多活一會嗎?”
背上的傷疼的叫她吃不消,八成那戍衛的利刃上也塗抹了毒藥。冰凌不就是這麼死的麼!
舒曼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怨恨的眼神開始變得混沌:“皇上,是太后,是太后讓奴婢監視鳳翎殿,是太后讓奴婢殺了冰凌,挑起褚培源與皇后的不睦。斬斷皇后背後,褚家這座靠山。褚培源的小妾也是太后讓奴婢帶走的,她原本就是……”
一句話沒有說完,舒曼一口鮮血噴出來,身子一軟,握着刀的手便鬆開。
岑慕凝眼見着她歪倒在地,卻沒有扶她一把,只是皺着眉頭。
“皇上,那個女人,本來就是太后手下的一名囚犯,當初,是太后下旨讓她接近褚培源的。這件事情……被皇后娘娘的母親……”
太后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朝着舒曼的胸口就是一腳。
那架勢帶着一股無法阻攔的狠勁兒,讓岑慕凝愣住了。
當然,她的反應也是很快的,眼看着太后就要再踹一腳,她身子一錯,肩膀撞在了太后肩上。嘴裡卻唸叨着:“母后當心啊,這婢子手邊有刀。”
這話無疑是給舒曼提了個醒,她摸了短刀咬着牙往太后的腳背上戳。
岑慕凝反應何其敏銳,她一邊去踢開舒曼的手腕,一邊卻死死的抓住太后的雙肩。踢的力度並不大,以至於沒有什麼效果。可扳住太后肩頭的力氣卻驚人,讓太后根本就無法擺脫。
一聲尖叫,一個屁墩兒結束了這場爭鬥。
岑慕凝當然是帶着傷力不從心的跌在地上,而舒曼的刀扎進了太后的腳背,太后抱着腿在地上打滾。那樣子一點都不莊重。
莊凘宸趕緊起身過來,先是扶了岑慕凝一把,隨即趕緊叫人過來扶了太后。
“太后,您就是因爲當初皇后娘娘的母親,岑夫人查出了整件事情的原委,才記恨她身爲鳳衛,不光替先帝盯着您的舉動,還屢次破壞您安排的好事,而痛下殺手。就如同,您今日這樣提防皇后是一個道理。您不就是擔心皇后查出真相,向您報復嘛?所以皇后娘娘說岑夫人留下了冊子,您便惴惴不安,巴不得奴婢一把火燒了鳳翎殿。”
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舒曼無比痛快,背上的傷,火辣辣的痛。她狠咬着牙爬到皇上面前,一把抓住皇上的腳踝:“皇上明鑑,奴婢說的話句句實情,不敢誆騙皇上,奴婢願意以命起誓,若有一個字是虛言,來世還當太后的奴婢,還被太后這樣折磨致死。”
話說完,她看着皇上的臉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岑慕凝心裡禁不住惋惜,若舒曼知道,她並非中了毒,而是被下了些引發神智失常的藥,她會不會後悔就這麼嚼舌而死呢?
“皇上。”門外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臉上泛着黑氣,聲音虛弱,步子倒是快。“奴婢的確是被舒曼帶着人在褚家少將軍的外宅滅口。之所以能撿回一條命,乃是因爲昔年陪伴岑夫人的時候,夫人常常親身試毒,奴婢不忍心,便請求夫人在奴婢身上試毒。一來二去,奴婢雖然未能百毒不侵,卻可以化解部分猛烈的毒藥。”
“冰凌。”岑慕凝看她好好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淚珠子撲簌簌的往下掉。這個法子,終究是太冒險了。差一點,她以爲自己再也見不到冰凌了。
“皇后娘娘,奴婢遲來複命,叫您擔心了。奴婢實在體力不支,又心有不甘……”冰凌走過來扶着她,可惜自己也沒有什麼力氣,好半天都沒能扶起來。
最終,還是青犁過來,將皇后扶了起來。
“皇上,事已至此,臣妾求您徹查當年的事,還臣妾母親一個清白。”岑慕凝這麼說,已經是給足了太后顏面。舒曼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就是太后所爲,根本不需要查。
這時候,聽見皇后這樣的話,太后才忍着疼,惡狠狠的嚷道:“就是哀家做的又如何?她是鳳衛,做過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皇室的秘密,知曉的太多,而被滅口又有什麼奇怪。一個賤奴罷了,哀家要她身首異處,死無全屍,有何不可?”
這番話,挑起了岑慕凝心底最深處的怨恨,她狠狠的掐着自己手臂內側的肉,用痛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以臣妾的母親爲先帝效命是錯,臣妾入宮爲後也是錯,那麼臣妾倒是很想問問太后,您詭計多端,籌謀良久,一步一步算計着所有的人難道就不是錯嗎?就好比如今在宮中的纓妃,當初您送進瑞明王府的女眷,哪一個不是你想用來籠住皇上的棋子?褚培源也罷了,他不過是您擔心的臣下,制衡彈壓,亦或者安插眼線在他身側,使他聽話也未嘗不可。可皇上呢?皇上是您的親兒子,是您的骨肉,您連他也要計算、算計,您到底在害怕什麼?”
“閉嘴。”太后猛然站起來,受傷的腳因爲這樣用力,疼的鑽心。她幾乎背過氣去,卻硬撐着半條命,臉色鐵青的吼道:“哀家樂意,豈容你造次。”
“夠了。”莊凘宸聽的一清二楚,只覺得煩悶:“朕的母后計算朕,朕的皇后何曾不是在利用朕。你們都有自己的道理。自古以來,龍椅上坐着的,都是孤家寡人,朕也不例外。”
這話說完,他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