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東霖貢院朱門大開,寥寥幾個書吏,和一行上百人的太守府衙役,從中魚貫而出。幾位書吏還未張貼金榜,那些衙役便各自拿着一張大紅絲綢包裹了的郡士庚帖,依據考生報名時填寫的地址,往城裡鄉間四面八方而去。
貢院前街,坐在各個客棧和酒樓裡面張望的儒生士子,望着那越來越近的郡府衙役,一些人不禁喜極而泣,攤在了地上,一些人在那裡垂首頓足,狂態大發,一些人臉上則是誠惶誠恐,既是萬分地期待,又是十分地緊張。
但是,他們此刻的心願卻非常相似,就是渴望這天大的好運降臨在自己頭上,希望,稍後那些衙役報喜的對象,就是本人自己。
一刻鐘後,銅鑼開道,衙差報喜,考生們所住客棧的裡裡外外,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城中百姓,萬人聚集,人聲鼎沸,喧譁一片。
貢院來的郡府衙差,爲今科中舉的六十名郡士老爺,一一唱名之後,那些得中的生員,自然是喜氣洋洋,忙着給報喜的人分派喜錢,還要連連應付同窗好友的恭賀之聲,雖然是初次面對這種情況,不免有所緊張,卻是一臉志得意滿。
不過,那些落榜的士子,顯露出的風語神態,就形象各異了。有的人一聲不哼,暗暗垂首;有的人怒目而視,對中舉之人充滿了嫉妒和恨意;有的人故作鎮定,卻兩手發軟,面似死灰;有的人當場失態地,一下就暈了過來,讓邊上的人一陣手忙腳亂;只有極少數意志堅定的人,面sè不改,依然保持着常態。
街邊小食肆裡面,王博忽然一下子直起身來,瞪大了眼睛,往門外瞧去。此時,他神sè緊張,手腳發顫,一不注意,連杯中的酒水也抖了出來。
順着他的視線,洪毅向外一看,原來是兩個報喜的衙役正往這邊走來,一人手裡提着皇榜,一人正拿着一張大紅絲綢包裹的郡士庚帖。
眼前這條街道,乃是雨霖郡老城區的一部分,已有幾百年的歷史,雖然也臨近行省貢院,但是卻沒有建什麼新客棧酒樓,多是一些本地民居和一些老字號的店鋪。這個地方,幾乎沒有考生居住,不過,王博家的院子,好像就是在這裡。
報喜的衙差靠近了王博家院子的時候,他的家裡人,早已是大開中門,臨道而立,好像在專門等候似的。
王博雖已年近三十,但是一心進學,至今沒有成家,門前那對白髮蒼蒼的老年夫婦,就是王博的父母,後一位的中年漢子,卻是家裡的頂樑柱,王博的大哥先天境武聖王匡,他身邊風月猶存的中年婦人和幾個十幾歲的少年少女,正是王博的大嫂和侄兒侄女們。
“雨霖郡學一等生員,王博王子期,高中聖佑十年雨霖郡郡試,二榜第六名。恭喜王老爺了!”
耳邊遠遠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王博忽感jīng神恍惚,渾身一震,再也站立不住,就要倒下,幸好有洪毅在身邊,及時將他扶到了座位上。
“師兄,大喜啊,你中了!…,呃,師兄,身體不要緊吧,要不,讓我扶你回去?”
“呵呵呵,讓師弟見笑了,爲兄只是一時岔了氣,不打緊,休息片刻,便可自己走了。何況,我家近在眼前,大兄見我不在,很快便會來找尋,師弟不必管我,還是趕快回家,看看中了沒有。”
“好,師兄保重,小弟先走了。”洪毅輕輕退後,放開了王博的胳膊,然後拱手行過一禮,連帳都沒結,就直接踏出小店大門,回家去了。
半個時辰後,洪毅剛剛出現在街道口,遠遠地就看見自家小院中人聲鼎沸,擠滿了前來道賀的街坊鄉鄰,而母親高氏,正站在門前焦急地等待着自己回來。
“孃親,孩兒回來了。”
見他進得院來,還不等高氏說話,那兩個前來報喜的衙差,就高聲喊着:“恭喜洪老爺,賀喜洪老爺!您高中了,還是今科郡試三榜第一名呢!”
南荒境內,已經有數十個大郡直屬都督府,每郡開辦科考,選才取士的時候,法定考生的名額必須是三千人,只能少卻不能多,而且每次只取前六十名,一榜十人,二榜二十人,三榜三十人。
三榜儒生,雖然同爲郡士,但是在品級和待遇方面,還是有所差異的。其中,以一榜郡士最是尊貴,若是爲官,不但可以直接授予正九品的官身,大多還能留在郡府大城做事,若是想繼續參加科考,太守府還會授田三百畝,以支持其學業。
可是,二榜、三榜的郡士老爺,若是想當官,就只能以從九品的王朝最低官職做起,而且朝廷還不包分配,運氣好點,當年就能上任,運氣不好的,等了幾十年,仍是一個無職無餉的候補官員。當然,只要中了郡士,一般都會分配職田,二榜郡士,通常和朝廷永業田一樣,是一百畝,三榜郡士,則是六十畝。
“老爺”,在本朝,原是用來稱呼朝廷官員,或是對那些地方豪族一家之主的尊稱。不過,在南荒這等邊遠之地,就沒有這麼多講究了,凡是中了郡士的儒生,不管他當不當官,成沒成年,是不是一家之主,都一律稱之爲“老爺”。
稍時,院中有人起鬨道:“那太守衙門,不是剛剛賜下來一件大紫sè的郎官服嗎?來來來,讓我們的郡士老爺,穿給街坊們看看!”
朝廷法度,非士籍,不着紫,非皇親,不着黃。也就是說,大洪王朝刑律上規定,不是貴族或士人的平民,不能穿上通體紫sè的衣服,不是皇親貴戚,就不準用明黃sè的衣料,否則,便要治僭越逾制之罪。
那人所說的“郎官服”,乃是用大紫錦緞織就的“郡士儒服”,只有在官面場合才能用到,即便洪毅現在考取了郡士功名,可是在平常時候,也不能隨便穿的。
不過,今天是科考放榜rì,一個新晉郡士平生最光彩的rì子,試着穿穿,也是無妨。跟周圍的人道了聲謝,洪毅走進房內,脫下儒士青衫,換上第二波報喜之人送來的“郡士儒服”,出得門來,頓時,整條街的街坊,人人喝彩,掌聲雷動。
“果然是京城遷來的大才子,不到三年,就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比起我們這些字都不認識幾個的邊遠偏民,就是不一樣。”
“是啊是啊!聽說,這位洪小哥以前是皇族中人,身上流的是太祖太宗的血脈,當然跟我們這些凡人不同!”
“可不就是這樣嗎?一個儒生通過了郡試,就像鯉魚跳過了龍門,家族地位立刻大變,什麼好事都來了。打個比方吧,我們普通人,若是想買到先天功法,必須到真君神廟驗證信仰等級,不是虔誠信徒,那些守廟的祭司說什麼也不賣。可是,一旦有了功名,就算是官府的人了,哪怕是一介從九品的小官小吏,也有資格從都督府的白虎節堂,購買到如何突破先天聖境的修煉功法。如此,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當然沒得比。”
“嗯,嗯,王大哥說得有理。哎,我們這些小民,要想修成武聖,出人頭地,建立一個百年傳世之家,除了當上都督府大營的正兵,就只有讓小輩們參加郡試這一條路了。而神明神異之事,對我等常在江湖中舔血的漢子來說,實在太過虛無飄渺了,十個人裡面,有一個真信徒已經很不錯了,若想成爲虔誠信徒,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噓,何兄慎言!天上那位真君,到底顯不顯靈,本人不知曉。但是,聽說,都督府的那位大公子,就是本省真君神教的第一主祭,所以,我們說話得小心一點,要知道,俗話說‘頭頂三尺有神明’,可我們人間地界的‘神仙’,也不少噢!”
“呵呵,曉得了,還是來看我們的郡士老爺吧!”
……
街坊衆人連連起鬨,可前來辦差的衙役,卻不管這些,一看見洪毅換好衣服出來,立刻就揭下紅綢,打開寶箱,把一大堆士人專用物品送了上來。
這一次,洪毅雖然僅僅是中個郡士,可是,也有好些東西要領。首先就是那件聖佑十年雨霖郡新科郡士的庚帖,有了這個,洪毅的身份此後就發生了莫大改變,他們一家不再是流放邊疆的罪民,而是連升三級,成爲了東霖行省略有名望的士民一階。
要知道,在大洪王朝之內,普通百姓只要一出縣境,路過沿途的關卡,進入府城郡城省城,都必須出示官府頒下的路引,有時候,要是走遠一點,小地方的路引根本不管用,必須是行省總督府頒發的,才能通行全國。
可是,若是擁有了一張郡士庚帖,就相當於帶上了一張士人的身份憑證,如此一來,便可zìyóu來往王朝各地,卻無需任何級別官府的路引。不過,洪毅的情況有些特殊,就目前來講,只要當今聖上在位,他是永世都不能離開南荒之地的。
還有就是一本半尺來厚的《大洪太祖黃曆》和幾本郡士常用書籍,連帶他身上的“郡士儒服”,只要他一rì沒有被削去功名,以後,朝廷每年都會發放一套。
最後,是一張地契,一張六十畝上等良田的地契。上等良田,即是可以種植木禾的靈田,雨霖城附近,六十畝上等良田,就相當於一個小家族中可以傳承千年的家業了。平常的農戶人家,一百畝永業田,能有十畝上等良田,已經是邀天之幸了。
接過衙役手中的庚帖和地契,洪毅立馬俯下身子,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在地上,望北朝見,三呼萬歲,叩謝皇恩。身穿郡士紫袍,行過君臣大禮,一起身,洪毅頭頂上的麒麟命氣立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灰絲盡去,紫氣大漲,從今往後,他就是一名郡士,大洪王朝的預備官員,離那無限遙遠,至高無上的寶座,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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