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是幹什麼的?這毛驢的主人呢?”
被除了兵器,捆縛雙手的賊人躺在一旁,青雲同何灌一邊拔着他們身上的羽箭,一邊問着問題。
徐載靖拍了拍有些躁動的毛驢脖頸,
將其安撫了一下後,
順手掀開了柳條筐上蓋着的布。
看着筐中藏着的東西,
徐載靖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一旁,
本來在看何灌、高璞玉刑訊的顧廷燁,看到徐載靖從柳條筐裡拿出來的東西,眼睛一下瞪大了起來。
顧廷燁走到另一隻毛驢身邊,看着筐裡面成捆的弩箭,擡頭驚訝道:“靖哥兒,這,他們.”
徐載靖看着手中強弩的配件,道:“他們這是要伏擊我們。”
說着,徐載靖轉頭朝前方看去,
前方官道兩旁有不少種植的樹木,樹幹或有碗口粗,或有少年合抱粗,不算稀疏,遮住了不少視野。
血腥氣已經在路上散開,
被射倒的三人,雖然疼的額頭冒汗,也有慘叫,但卻不回答青雲、何灌他們問出的問題。
青雲擡頭看着徐載靖,道:“公子,這三個人如同死士一般,嘴硬得很。”
徐載靖點頭:“嗯,止血上藥,回京交給京中皇城司的吏卒。”
聽到徐載靖說出此話,
中箭的三人神態不一,
有的呼了口氣,整個人放鬆了下來被青雲拖着走;
有人嘴角又流下了一溜血,那是嘴角上揚冷笑時血從嘴裡流了出來;
年紀最大的那個,卻是低着頭,徐載靖看不到任何表情。
眼神掃過三人各自的表情神態,徐載靖道:“人馬披甲!”
大周官道,
一處磚土橋旁,
橋兩邊有清淤挖出來的,一人多高的土堆,
從土堆上望去,有樹林遮擋了不少視線,
透過樹林的縫隙,隱約看到不遠處有煙塵飄散,還有馬蹄聲傳來。
冬日水少,橋下河溝多半已然乾涸,只有橋邊河水衝出來的幾個水坑中,還泛着溼潤。
橋邊水坑周圍還有不少落葉枯草,透過枯草可以看到,這水坑裡.居然是暗紅色的。
磚土橋正下方的灰暗橋洞中,有幾個衣衫破舊的稚嫩身影正趴在那裡,水坑便是被從他們身下流出的鮮血給染紅的。
不遠處還有成捆柴火,散落在四周。
河溝上的土堆旁,
有十幾個手裡持弩握刀的人矮身躲在那裡,
這些人都戴着面巾,一是爲了遮擋面容,二是爲了防止他們呼出的白氣被人看到。
隨着馬蹄聲逐漸變大,已經有人開始腳踩強弩最前面的弩鐙,手腳齊用力,給弩上箭。
忽的,
本應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此時居然逐漸消失了。
這讓土堆後的十幾人都停下了動作。
有靠邊的人,藉着位置優勢,悄然的朝外看去。
視野裡,本應輕裝前進的目標,此時不論人馬,居然都披上了甲冑。
徐載靖駐馬在官道上,
側頭朝一旁,有收割痕跡的蘆葦窪地看了一眼,
又看了看十幾步外的官道地面,
再朝四五十步外的河邊土堆看了看。
跟在徐載靖身後,披着甲冑的顧廷燁透過兜鍪的縫隙,側頭好奇的朝前看去。
“靖哥兒,怎麼了?”
一旁的高璞玉出聲道:“二郎,有絆馬索,喏,就那處被風吹的起塵土的地方。”
“這路看着平坦,說不準還挖着陷馬腿的陷坑呢。”
顧廷燁聽到此話,細細的朝前面看去。
高璞玉看到徐載靖回頭看來,會意的喊道:“火!”
很快,
身後跟着的顧家親兵,便有人用保留的火種點燃了數根綁着易燃油脂的火羽箭。
被射出去的火羽箭很快便引燃了路邊的蘆葦,
冬日颳着北風,
徐載靖等人處在上風向,
火借風勢,幾個呼吸便熊熊燃燒了起來。
看着蘆葦深處起身逃竄的黑影,徐載靖身旁的何灌已經搭弓引箭,朝那些賊人射了過去。
“二郎,走了!”
“哈!”
高璞玉在一旁喊道。
隨後,顧廷燁便跟在高璞玉身邊,帶着親兵,馭馬下了官道,朝着橋邊土堆的兩側迂迴而去。
何灌和青雲則朝着另一邊馭馬迂迴而去,
馭馬奔跑的時候,何灌和青雲還不停的引弓急射。
遠處的橋邊,
見到事情敗露,
已經有人在土堆後,大聲呼喊着指揮人去兩側用弩箭防守側翼。
在衆人騎馬迂迴的時候,
土堆後,不時的有弩箭被射出來,
顧廷燁熟練的用着如鐙裡藏身等馬術技巧,或是躲箭,或是引弓。
徐載靖沒有沿着官道,而是在官道一側疏水的土溝外,馭馬小跑着直直的朝橋邊走去。
另一側的蘆葦蕩中烈焰熊熊,有黑色的草木灰飛到空中。
“叮”
“啪”
不時有射過來的弩箭,被徐載靖用強弓的弓臂或擊飛,或打落。
土堆後賊人上弩的間隙,徐載靖還會引弓反擊。
距離橋邊還有十幾步時,
看着土堆附近的地形環境,徐載靖側頭躲過一根弩箭後,猛地一夾馬腹。
配合默契的小驪駒,當即提速,朝着土坡奔去。
看着加速奔來的小驪駒,
土堆後的賊人趕忙壓住了一旁同伴的強弩,用北遼話喊道:“等他坐騎上坡,坐騎肚子沒馬鎧!”
賊人同伴會意,馬匹邁步上坡,腹部便不再朝下,而是微微上揚,正是攢射的好機會。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要是馬兒受傷、受驚摔倒後壓住騎士,這麼重的馬鎧加上馬匹的體重,這騎士甲冑再齊全,那也是待宰的羔羊。
說話間,
徐載靖已經騎馬靠近,
然後,
在賊人驚訝的眼神中,小驪駒在近處猛地調轉方向,變成側身對着他們。
此時已經將強弓插回弓囊,單手反握住長槊的徐載靖,另一隻手在鞍韉上微微用力,配合在馬鐙上稍稍站立的雙腳,整個人瞬間騰空了一下。
然後,徐載靖就這麼直接從小驪駒的屁股尾巴處下了馬。
整個過程,沒有馬鎧的小驪駒腹部,從沒暴露在弩箭前。
“啪啦~”
長槊在徐載靖手中舞了一下,擋住了土坡後射來的弩箭。
但似乎徐載靖的動作讓他們太過驚訝,弩箭射出的時間前後有別,
“叮~”
“哚~”
有的弩箭釘在了徐載靖的臂盾上,有的則釘在了徐載靖的胷甲前。
這些弩箭只是微微阻了一下腳步,
徐載靖隨後便快步朝着賊人衝了過去。
“嗚~”
長槊的破空聲傳來,
方纔用北遼話下命令的賊人頭目,條件反射的舉起強弩遮擋。
“嚓”
令人牙酸的木材撕裂聲響起,強弩成了碎裂的零件狀態,那頭目胸口下陷的被拍在了地上。
扎、崩、穿、挑、劈。
明亮的槊刃如同一條游龍一般在賊人羣中穿梭。
沾着便重傷,挨一下便殞命。
徐載靖輾轉騰挪間,身後還不時有弩箭射來。
有的釘進了徐載靖的甲冑,有的被徐載靖躲過後,射進了躺在地上的賊人身上。
十幾個呼吸後,
因爲徐載靖中間突進,河邊土堆後腹背受敵的賊人,便只有逃竄和被青雲、何灌追殺的份。
“唏律律~”
橋頭另一邊
傳來了馬兒的嘶鳴聲,
徐載靖趕忙轉身,朝着顧廷燁、高璞玉他們迂迴的那邊跑去。
方纔在徐載靖身後用弩射他的賊人,已經沒了蹤影。
徐載靖快步跑到另一邊,
他視野裡便是一衆背對他的,正在忙着攢射顧廷燁等人的賊人。
徐載靖有些着急,想要打唿哨呼叫小驪駒的時候,但兜鍪的頓項將他的嘴擋的嚴嚴實實。
這時,
“噔噔”
“噗~”
小驪駒溜達到了他身邊,打了個響鼻。
徐載靖高興的拍了拍小驪駒戴着馬鎧的脖子後,
“哧!”
長槊的槊鐏被插進土中,
徐載靖從小驪駒鞍韉旁摘下強弓,便開始挨個點名。
不過四五箭,
背對他的賊人便顧此失彼,很快變成了被高璞玉等衆顧家親兵追殺。
爲什麼顧廷燁沒去,因爲他的坐騎馬腿中了一弩。
官道旁的蘆葦窪地中,
蘆葦已經被烈火燒完,只有滿地的灰燼,還有幾縷青煙。
方纔呼喝聲喊殺聲甚囂塵上的橋邊,此時也恢復了冬日下午裡該有的安靜。
橋邊,
顧廷燁正滿眼疼惜的給自己的坐騎卸着馬鎧,不時的還朝徐載靖所在看一眼。
不遠處,追人的青雲、何灌馬後各自拖着兩三具屍體,從過了河的另一邊朝這兒走來,留下一路的紅色拖痕。
高璞玉和顧家幾個親兵,也在拖着屍體或中箭未死的賊人。
徐載靖身前不遠處,一個頭發披散但不掩皮膚白皙容顏靚麗,髮絲間的雙眼如水,清亮含媚的女子,正蜷着腿體格風騷的趴在一旁。
這女子肩膀上插着一根羽箭,泫然欲泣的表情很是惹人憐愛。
但徐載靖卻沒閒心看這女子,因他方纔用長槊衝殺賊人的時候,被賊人射中的好幾箭,此時還在他後背的甲冑上插着呢。
背上插着弩箭的徐載靖,在夕陽下晃得一看,還有些滑稽。
自顧自的拔下一根嵌進鎖子鎧的弩箭後,徐載靖仔細端詳着弩箭的箭簇。
又過了一會兒,
顧廷燁過來幫着徐載靖拔除弩箭,
青雲,何灌加入到了收屍的隊伍中,
很快,賊人屍身被整齊的擺好,受傷還活着的賊人則被拖到一旁綁着。
“公子!”
青雲的喊聲從河溝中傳來,
徐載靖和顧廷燁側頭看去,
便看到了從橋下搬出來的四個衣衫襤褸的有男有女的孩童屍體。
何灌看了看周圍的痕跡,嘆了口氣道:“想來,是這幾個孩子在附近撿拾柴火,倒黴的看到了這幫賊人,被他們給滅口了。”
說着,
何灌走到一旁,從自己的坐騎身上摘下弓箭,朝着綁在一旁,還在呻吟受傷存活的賊人走去。
“張嘴!”
何灌的冷冽的聲音傳來。
“崩!”一聲弓弦振動。
兩聲弓弦振動過後,成排的屍身旁又多了兩具屍體。
徐載靖道:“何大哥,先別動手,有人來了,別嚇着人。”
何灌擡頭看去,便看到河溝遠處,有人沿着溝邊的土堆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是一個穿着厚衣服拄着柺杖的老人。
走近了,看着橋邊路旁的這番景象,那老人不知是嚇得還是凍得,嚥了口口水,提着柺杖拱手道:
“諸位好漢,老朽,老朽乃是本地耆老,也曾在西軍姚老將軍麾下效命,不知諸位好漢,可曾看到老朽村中的幼童?”
“年紀約”
話說到一半,老人看着橋邊不遠處的景象,哀嘆道:“哎呀,哎呀!這,這快都過來看看!”
一邊感嘆着,一邊用柺杖連連頓地。
聽到老人的喊聲,
老人身後不遠處,便有幾個男男女女的村民出現。
很快,
周圍人越來越多。
在孩童父母的痛哭聲中,圍攏在附近的村民,有人滿臉嘆息悲傷,有的青壯漢子,則看着不遠處中箭的女子,竊竊私語。
方纔第一個走上前的老人,此時滿臉都是佩服的站在一旁,不住點頭道:“原來是勇毅侯、寧遠侯兩家的公子親兵在此除賊,老朽失禮了。”
說着,老人還不時的滿是羨慕的看幾眼身旁不遠處的強弓駿馬,長槊甲冑。
一旁的高璞玉道:“方纔,要是老丈不來,我們也是要去附近尋一尋的!”
老人連連點頭。
徐載靖道:“老丈,村中這四個殞命的孩童,到時皇城司的賞錢下來,還要老丈費心將銀錢分發下去。”
老人拱手道:“您放心,老朽定會記在心上。”
徐載靖拱手道:“有勞老丈了。”
這時,何灌說道:“老丈,這幾個活着的賊人,我們正要就地正法!還是讓村民們避一避吧。”
“這位虞侯,不用避。在此殺賊,也算是給他們些告慰。”
老人說着看了看還在流淚的孩童家人。
“嗯!也好!”
說着,
何灌朝後面那三個被綁在車上,先前站在毛驢身邊的北遼諜子走去。
方纔被綁在車上,以爲能活到進汴京前的三個北遼諜子,看着走來的何灌,有人眼中罕見的出現了怯懦的神色。
“放開我!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說!”
方纔不說話的諜子之一,此時口吃不清,神情懼怕的喊道。
一旁有人用北遼話怒斥,似乎是在罵那怯懦之人。
很快,
“周狗~”
“彌勒當世!”
叫罵聲祈禱聲後,是何灌的三聲弓響,
看着橋邊還活着的同伴,被何灌一個個的正法,那中箭的女子,眼神由一開始的決絕,慢慢的變成不敢看何灌。
同時又可憐的朝徐載靖、顧廷燁等人看去。
顧廷燁舔了下嘴脣,想要說話的時候,看着徐載靖冰冷的眼神,他嚥了口吐沫。
隨後,
當何灌走過去,扯着這北遼諜子的頭髮,朝成排的屍身拖去的時候,
這諜子一開始還沒說話,一副坦然等死的樣子,
但剛拖到一半,這諜子顧不上肩膀的箭傷,雙腿便亂蹬了起來:“我,我,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別,別殺我!”
聲音淒厲。
老人看了眼徐載靖,這麼一會兒,他已經知道,這幫子強人中,是這個年紀不大的貴公子說的算。
“兩位公子,幾位虞侯,老朽也在軍中待過,知道這活着的、叛變的敵人,比死了要有用很多!所以,就讓這位虞侯住手吧!”
說着,老人看了看不遠處的,豎在地面上,尾羽迎着北風顫動的八根羽箭。
撲鼻的血腥氣,讓這老人如同是回了幾十年前的西北戰場。
第二日
汴京城中,
英國公府,
張家五娘嘴角微微上揚,眼中滿是逗弄的看着屋子裡的衆人,道:“聽說.昨夜徐五哥哥他帶了個女人回京呢!”
“啊?”
“什麼?”
屋子中的幾位官眷貴女紛紛驚呼。
有話本、曲子的各種巧合施恩、無意結緣,以身相報的情情愛愛的橋段,在屋中某幾位貴女心中閃過腦補。
眼睛短視的李家五娘眯着眼,握着餘嫣然的手,嘆道:“啊?這,徐家哥哥他,他糊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