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我雙方軍隊的喊打喊殺聲,徹底響徹在了整座汴京城。
如果說,以前,京城某些地域的百姓,只能隱約聽到一些打殺聲。
但是此刻,那種聲音,似乎就回響在耳畔。
不少百姓躲在家裡,都忍不住的議論起來,
“是不是遼軍打進來了?”
“當家的,咱們汴京城這麼高,敵軍也能打進來?”
“爲何那打殺聲越來越近了?”
不只是百姓,就連許多官宦人家,都不約而同的產生了敵軍已經攻到汴京城內的念頭。
比如此時英國公府內。
剛喝完湯藥,閉上雙眼,準備休息的張輔,耳旁忽然聽到一些打殺之聲,他猛地睜開雙目,豁然起身。
張桂芬與其母張夫人見狀,都是嚇了一跳,陸續道:
“爹,您這是怎麼了?”
“老爺”
“.”
張輔看向她們二人,微微皺起眉頭,又仔細聆聽着外界那虛弱的聲音,忽而開口道:
“你們,可有聽到什麼?”
什麼?
張桂芬困惑至極,“爹,哪有什麼聲音傳來?”
張輔眉頭皺得更緊,甚至是下意識赤腳着地,站起身來,猛烈咳嗽兩聲。
見狀,張桂芬連忙上前攙扶,“爹,到底怎麼了?”
張輔沒有說話,而是仔細聽着那種微弱但是感到異常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漸漸地,他如失了神一般,木訥的走向屋外,經由張桂芬攙扶,勉強站在了院中。
那種從遠處傳來的聲音,愈發清晰地出現在了他的耳中。
“你聽——”
張輔說了句。
來到院裡的張桂芬,在這一刻,也是隱約聽到了一些。
而那種聲音,她只在軍營裡聽到過。
“爹”
張桂芬還未說完。
張輔便是神情一肅,沉聲道:“桂芬,你帶着木哥兒、靜姐兒,拿着爲父的腰牌,與你孃親即刻入宮。”
“父親呢?”張桂芬反問道。
這一刻,原本病懨懨的張輔,不知哪來的力氣,似是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變得龍精虎猛,臉色肅然,
“大丈夫,自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張桂芬一愣,“父親.”
張輔深呼吸一口氣,拍了拍張桂芬的肩膀,笑道:
“耶律仁先進城,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爲父。”
“爲父與他鬥了大半輩子,爲父不死,他不放心。”
“爲父,就在這裡等着他。”
不多時。
張桂芬帶着壯哥兒與靜姐,還有張夫人、明蘭等人,一同前往皇城內避難。
明蘭今日不在英國公府,是張桂芬派人請她過來。
原本是要叫着衛恕意一起,結果得知,盛家已經往皇城去了。
而明蘭來張府,是要看看張府這邊還有什麼要幫忙的。
待張桂芬母女離開張府之際,張輔親自命人關上府門。
趁着府門還未徹底閉合時,張桂芬已然淚目,“爹”
張輔道:“乖女兒,若敵軍破城,隨官家與太子離開汴京,見到淵兒,告訴他,爲爲父報仇。”
這時,重病未愈的他,已經手握寶劍,等着耶律仁先的到來。
整條街面上,已經亂成一團糟。
官吏們的家眷,爭先恐後的涌向皇城。
而一些大膽的百姓,也已打開房門,試圖想去其它城門的方向離開。
他們不同於官宦子弟,可以隨時離開汴京。
但官宦子弟,要與皇帝、監國,一同離開。
此時,宣政殿裡。
趙曦已經得知敵軍攻破外城,城內大亂的消息,目光有些呆滯。
外城都被破了,內城只怕也是遲早的事情。
汴京沒救了。
“太子,走吧!”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皇城與宮城都比不得外城堅固,倘若敵軍攻來,我等,毫無勝算啊!”
“.”
範純仁等一衆大臣,包括王安石在內,都在力勸趙曦離開。
而此時,趙曦木訥的坐在椅子上,心中想了很多。
他可以走,但是自己的父皇怎麼辦?
“我父皇禁不起舟車勞頓.”
趙曦話還沒說完,耳旁就傳來王安石的聲音,
“您是儲君,是太子,是國朝的希望!”
言盡,便已跪地不起。
這番話,已是大逆不道。
趙曦唉聲一嘆。
他沒有怪罪王安石的意思。
只嘆局勢竟已這般危機!
“殿下,百官家眷,已經來到皇城,是否開城門?”
範純仁再次開口。
趙曦環視衆人,猶豫半晌,最終做出一個決定,
“開城門,放他們進來,讓他們從封丘門離開。”
“本宮,不走了.”
封丘門,是宮城的後門。
背靠幾座山脈。
有一條山路,可以供他們離開汴京,只不過,異常難走。
但,最起碼,有活着的希望。
可是,所有人都走,但您不走了?
“殿下,所有人都可以不走,但,您不能不走!”
範純仁語氣堅定。
趙曦纔多大?但已有雄主氣象,只要他還活着,大周的傳承就不會斷。
一位雄主,能給整個朝廷,帶來極大的改變。
而且,大周,也該出一位武帝了!
趙曦正色道:“此乃監國旨意,諸君如有不從者,殺無赦!”
說到這裡,年紀輕輕的大周儲君,以一種極其霸道的語氣開口道:
“真正的天子,絕不會逃命!本宮雖還不是天子,但亦是大周的儲君。”
“更何況,本宮絕不會放下父皇不管不顧。”
“本宮哪也不去,就在這裡,在這宣政殿裡,等着耶律仁先!”
說到這裡,他一隻手鑽進袖子裡,牢牢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利刃,目光愈發尖銳。
真正的天子不屑於逃命,也絕不會落入敵手。
趙曦比任何儲君、帝王,都要決然。
“壯哉!”
王安石看向趙曦,也在一瞬間做出決定,
“臣,願與殿下,同生死,共進退!”此話一出,範純仁等人相視一眼,也瞬間做出決定,
“臣等,願與殿下,同進退,共生死!”
這時。
殿外傳來的一道聲音,突然引起衆人的注意,
“陛下到!”
陛下?
陛下來了?
陛下的身體.怎麼能下牀?
衆人來不及疑惑,紛紛走向殿外。
看到了坐在龍輦上,幾近奄奄一息的趙禎。
如今,這位大周朝的皇帝,正身着龍袍,目光如炬的看向衆人。
直至看向趙曦的時候,趙禎才罕見的露出一抹微笑,道:
“吾兒方纔所言,朕已經聽到了。”
“說得對真正的天子,不屑於逃命。”
一衆侍衛緩慢地將龍輦放下。
趙禎看向與自己一同而來的皇城司都指揮使燕達,詢問道:
“衛卿,到哪了?”
燕達作揖道:“至多再有兩個時辰,就能抵達汴京。”
兩個時辰.
趙禎又看向趙曦,“吾兒,這個時候,你應該在皇城,安撫百官家眷,讓她們見識見識,未來大周天子的風采。”
衛師要來了?
聽說這個消息時,趙曦眉宇間閃過一瞬激動,作揖道:“兒臣明白了。”
這時,範純仁向燕達詢問道:“不知,此次衛侯帶來多少兵馬?”
燕達如實道:“兩萬精騎,日夜兼程趕來,還有八萬步卒,緊隨其後。”
聽到這個消息以後,衆人原本充滿希望的眼神,再一次黯淡下來。
“也就是說,衛侯只帶了兩萬騎兵而來?”
“兩萬騎兵.能頂什麼用?”
“陛下,您與太子,還是暫且離開汴京爲妙,待局勢穩定.”
“.”
趙禎大笑道:“朕,哪兒也不去,朕要等着朕的衛侯。”
趙曦看向趙禎,父子對視一眼,趙曦笑道:“既然父皇不走,兒臣,也不走。兒臣,相信衛師。”
相信?
這是拿着大周的前程做賭注啊!
但,皇帝與太子都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誰敢反對啊?
隨後,趙曦就前往皇城準備安撫百官家眷。
臨行時,尚且坐在龍輦上的趙禎又一次開口道:
“吾兒,當爲堯舜。”
趙曦一愣,緩緩轉過身來,再次朝着趙禎深深作揖,不言,隨後,轉身大踏步離去。
趙禎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思緒逐漸紛飛,似乎橫跨歲月長河,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和趙曦一樣,朝氣蓬勃。
那時,趙禎立誓,要做一位,千百年之後,仍舊有人傳唱的天子。
在他晚年,的確做過一些糊塗事乃至錯事。
但這絲毫掩蓋不了,在他統治大周的這四十年來,就是當之無愧的盛世。
足足四十年盛世,這,便是趙禎的功績。
此時。
皇城內。
百官家眷們惶恐不已,
“遼軍要是打過來了,還有咱們的活路嗎?”
“是啊,十萬守軍,怎麼就能被敵軍攻破城門呢?”
“也不知皇城能不能守得住遼軍鐵蹄”
“應該可以吧,畢竟,戍衛皇城的是蕩虜軍,這可是咱們大周精銳中的精銳啊。”
“.”
謝武領兵前往邯鄲的時候,帶走了一部分的蕩虜軍。
如今,皇城裡只剩下四萬蕩虜軍將士戍衛。
蕩虜軍雖然是衛淵苦心經營出來的精銳之師,光看精氣神,就與守城部隊有着明顯區別。
但人數畢竟是太少了。
倘若蕩虜軍有十萬兵,趙曦都敢帶着蕩虜軍的將士,與遼軍拼殺。
而不是守一座,幾乎無險可守的皇城。
很快,趙曦便來到了皇城這邊。
一時間,百官家眷們看到他走來,都是連忙站起身,陸續作揖道:
“拜見太子殿下!”
“拜見.”
“.”
太子沒有急於迴應,穿過人羣,來到皇城之上,矗立身軀,看向城下數以千計、萬計的百官家眷,用着一種頗爲幼稚尖銳的聲音大聲道:
“有想走的,現在就可以走,不走的,待遼軍攻來之時,與本宮,一同殺敵!”
話音剛落。
百官家眷們都慌了。
什麼意思?
太子不逃?
這.
遼軍可就要殺來了啊!
真要與遼軍廝殺?
百官家眷裡,有一多半都是女子,怎麼與敵拼殺?
趙曦看着百官家眷再次議論紛紛的一幕,心中倒也不急切,而是慢悠悠的開口道:
“本宮知道,你們懼怕遼軍,如懼虎狼,但是,你們以爲,即使離開京城,那些虎狼,就能放過你們嗎?”
“本宮還是那句話,想走的,現在就可以走,本宮會派出一支軍隊護送。”
“不想走的,就隨本宮殺敵!本宮一介幼子,尚且不懼,諸位懼否?”
一些有血性的男子,此刻,牙一咬,陸續開口道:
“既然殿下不走,臣也不走,誓與大周共存亡!”
“誓與大周共存亡!”
“.”
趙曦很欣慰的看着那些人。
一些女眷並未表態,但從她們作禮的樣子也可以看出來,她們也已經做好了打算。
趙曦再次開口道:“醜話說到前邊,倘若皇城被破,本宮先死,諸君再死,而我大周女眷,不可落入敵手,需自殺當場,以全名節!”
站在他身旁的王安石嘴角不由得一抽搐。
官家讓太子來安撫百官家眷。
結果太子倒好,打算拉着大傢伙一起去死.
這就是所謂雄主該有的樣子嗎?
頓了頓,趙曦問向戍衛皇城的一名蕩虜軍士卒,開口道:“遼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伱怕嗎?”
那士卒手握兵刃,語氣堅定道:“回太子,卑職不怕!”
趙曦得到了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笑問道:“爲何不怕?”
此時,百官包括他們的家眷,都聽得極其真切。
只聽那士卒神情嚴肅的迴應道:“衛帥說過,身爲大丈夫,自當要死在馬背上,疆場上,不能像個娘們一樣,死在牀榻上!”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那士卒的話,雖然對女眷之流多有不敬。
但是,沒有一名女子因此而惱怒。
反而覺得,那士卒,是一個真男子,大丈夫。
“話糙理不糙。”王安石小聲說了句。
趙曦拍了拍那士卒肩膀,大笑道:“衛帥說得對,大丈夫,自當要死在疆場上!”
“只是.”
說到這裡,他看向人羣中的女眷之流,無意間注意到了張桂芬矗立的位置,朝着她微微頷首,隨後,竟是朝着人羣深深作揖起來,
“家國興亡,本是男人該做的事情,今日若是城破,要讓諸位娘子、夫人、姑娘隨我等男子一同赴死.本宮於心不忍。”
“但,你們既然生自大周,活在這片土地上,就不能被外敵所辱!”
“本宮,向諸位,賠個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