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介打工人,宋嵐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出差的命運。
簡單地安排好了H1的工作,在員工們的歡送聲中,他拎着一袋肉包子,乘上了前往“舊世界”的懸浮車。
舊世界是陸湘對於監獄的稱呼,據說那裡的廣闊得不像監獄,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着的,卻又不被任何人知道的世界,就連評議員們也極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只有像特斯拉科技、軍用科技這類終日與人工智能打交道的公司最高層,能或多或少接觸到那一世界的存在。
自黑暗時代過後,機械也與人類劃開了界限,在不爲人知的土地上建立了屬於他們的聚集地。
但從陸湘透露的隻言片語就不難看出舊世界絕對不是什麼好去處,尤其是那裡還關押着許多自黑暗時代以來窮兇極惡的暴徒。
這是一個靈能、基因與機械並存的時代,幾乎每隔幾年就會從某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幾個用常規手段無法消滅的恐怖分子,哪怕對這些人處以極刑也沒法將他們徹底消滅,迫於無奈,評議會索性便將這些惡棍送去了人工智能的聚集地。
這個決策效果顯著,無論被送進去的囚犯來路有多麼了不得,人工智能一方也照單全收,並且真的遵照約定,讓那些人再也沒法離開監獄半步。
陸湘倚靠在懸浮車鬆軟的靠墊上,爲宋嵐講述着她所知道的舊世界。
只是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她左手拿着咬掉了半個的肉包子,右手則是熱氣騰騰的甜豆漿,雖然這早餐算不上覆雜,但卻要比速溶咖啡好得多。
“我怎麼覺得這事聽起來有些熟悉?”
“嗯?”
“月蝕教以前就是這麼做的,把那些意識產生的怪物關進礦坑裡,把那裡變成了烏煙瘴氣的邪魔巢穴。”
在宋嵐看來,這可不是長久之計。
萬一哪天發生了天然氣泄漏之類的事件,導致監獄破碎,一股腦從裡面涌現出來的怪物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毀滅整個城市。
而且宋嵐記得曾經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訴他這些由人類思想孕育出的怪物無法用常規手段消滅,唯有讓所有人遺忘他們的存在,才能將它們削弱乃至消失。
基於這一理論,大主教赫麗菲斯的戰略是將畸變關押至礦區,直至它們隨着幾代人的更迭徹底被遺忘,這種理論看似美好,但她卻忽略了一個嚴重的現實問題——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這就好比那些曾經在聯合政府發動過恐怖襲擊的犯罪分子,至今仍有許多人打聽他們的事蹟,並將那些道聽途說來的軼事發布在各種網絡社交媒體上。
但後來宋嵐才發現這種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那些邪魔從來都沒有“不可消滅”之類的設定,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遇到的大多數人“特攻”數值實在太低,又沒有掌握宇宙無敵之穿心手刀這種強力技能。
“這不是長久之計。”
很顯然,這輛車上還有人和他保持着相同的看法。
發話的男人穿着一身破爛的衣服,雙手被軍用科技特質的反靈能手銬靠在身後。
其實他們一大早去軍用科技提人的時候,安格雷身上的束具要比現在多少好幾倍,軍用科技的科研人員們用盡了他們渾身解數,將這個重犯的每一處關節都用反靈能鎖束縛了起來。
即便如此,他們到達時,公司的代表依舊如臨大敵,直到確認將安格雷交付給他們之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滿身束具是在宋嵐的要求下解開的,最後象徵性地給安格雷留下了這一副具有反靈能力場裝置的手銬。
提出這個要求不止因爲安格雷是他的好朋友,更以爲要是他那副模樣在街上被其他人看見了,他和陸湘恐怕都被當成某種擁有變態嗜好的不良人士。
最近小黑子活動猖獗,不得不防。
“這種不負責任的處理方式無異於放虎歸山,萬一哪一天監獄出現了問題,整個第一區都會變成陪葬品。”
安格雷發表着他的真知灼見,彷彿絲毫沒有考慮到他現在的身份就是被送進局子裡的重犯。
“相信人工智能,它們肯定知道壓制住那些犯人的手段。”
“你們似乎很瞭解人工智能?”
安格雷若有所思,“我依稀記得當時十七區就是人工智能革命的重災區之一,異常案件調查接到可靠情報稱大量叛逃的人工智能逃向了十七區,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派人認爲它們是通過十七區逃向了“外界”,也有人認爲是十七區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窩藏了它們。
證據就是執法者部門在逃亡人工智能搜捕的行動上出工不出力,極大地貽誤了戰機,這根本不符合陸湘一貫的風格。
片刻後,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們收留了叛逃的人工智能,並和它們的領導者建立起了良好關係……可目的又是什麼?囤積兵力,以應對即將到來的與反抗軍之間的戰爭?”
宋嵐不得不承認,安格雷這哥們的確有些東西。
即使沒有得到『正義』的眷顧,他也可能在未來成爲享譽聯合政府的名偵探,獲得諸如“22世紀的福爾摩斯”這種重量級的頭銜。
另一個讓他頗爲奇怪的是,他幾次與安格雷接觸,都親眼見到過『正義』的身影。
它似乎和其他任何一個陰影都有所不同,在靈能力研究機構的《靈能力者名冊》中也從未發現過『正義』的真面目,它永遠都是通過附着於某人身上,讓整個世界知道他的存在。
“別想些有的沒的了,考慮該如何適應監獄的生活纔要有意義的多。”
宋嵐說道,“比如說先利用被關進去的頭一個禮拜摸清楚的監獄的藍圖,通風管道和下水道是需要重點關注的對象,當時機成熟時,託監獄裡能說得上話的人幫你弄來一張女明星的海報用來掛在牆上,瑪利亞就不錯,但沒有人知道,這張海報只是充當障眼法的幌子,你還要弄來一個工藝錘,小到不起眼的那種,讓他們根本想象不到你會用這種東西在牆上鑿出一個洞來。”
陸湘停下了啃包子的動作。
她不禁又一次對這隻呆呆鳥刮目相看,他提供的計劃詳細的就像是真的進監獄裡蹲過一樣。
如果宋嵐把注意力放在她臉上的話,就會發現陸湘的額間出現了一個“井”,看起來就像是卡通片裡的形象。
“然後就是要和獄卒搞好關係,首先要利用你的優勢,讓他們發現你與衆不同的地方,這時候推理的水平就起到了作用,那裡是關押最兇惡罪犯的地方,獄警們肯定也需要一個能幫他們迅速判斷監獄內傷害事件的人,但記好了,最終的目標是見到典獄長。”
“宋嵐同志,你這是在誘導犯罪。”
陸湘皮笑肉不笑地打斷了宋嵐,對於呆呆鳥清奇的腦回路她早就習以爲常了,真正讓她的惱火的是這傢伙面不改色的提到了瑪利亞的名字。
當紅女星瑪利亞,剛認識宋嵐的那段時間,後者經常會在閒聊中提到這個名字。
“還有,你是不是偷偷收藏了瑪利亞的海報。”
“你沒有理解,瑪利亞的海報只是幌子,重要的是藏在後面的東西。”
“哦?那你藏了什麼東西?”
“重要的影視資料。”
……
這一刻,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宋嵐不禁懷疑陸湘是不是恢復了她那無與倫比的干擾型靈能,才總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的口中探聽出消息。
“宋嵐同志。”
陸湘笑容燦爛了幾分,然而就連安格雷這個外人都感受到了危險的到來,“請問是什麼樣的影視資料必須要藏到海報的後面?”
這是一道送命題。
安格雷從來沒有越獄的念頭,他卻沒想到自己如此安分守己,也會在半路上遭遇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甚至懷疑如果宋嵐的回答沒法讓陸湘滿意,她會在這上百樓的高度直接請宋嵐從車上下去。
“咳——”
安格雷輕咳一聲,宋嵐肩負着重要的使命,絕不能因爲瑪利亞或是影視資料倒在這種地方,他挺身而出岔開了話題,“我這一路上都沒怎麼吃東西,你們剛纔不是說這包子是給我帶的麼?”
“你手一直被銬着行動不便,我幫你吃了。”
陸湘卻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她震驚於宋嵐竟然還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在家裡藏了東西!
“即使你不說我也能查到真相,現在是你坦白從寬的最後機會。”
這話沒有說謊,在家務事上,她手裡一直都捏着一張底牌。 ——污點證人夜鷺。
她平時經常加班不在家,夜鷺便在暗中充當起了她的眼線。
27頓燒烤,這應該是一筆能讓夜鷺滿意的報酬。
“別誤會,是關麗麗發來的內部影視資源,不過吧裡面稍微有一些不恰當的內容,你放心,我從來都是抱着批判性的眼光看待這些的。”
安格雷也幫腔道,“沒錯,陸主管,宋嵐先生正直人生精力最旺盛的年紀,私下裡有需求也是正常的,你又經常加班不在家……”
“不瞭解狀況的外人沒有發言權!”
陸湘狠狠瞪了安格雷一眼,這種說法分明就是無稽之談。
她的確時常要在部門裡加班,但是需求問題可從來沒有虧待過宋嵐!
“你們都在說些什麼東西,爲什麼滿腦子都是些黃色廢料!”
宋嵐拍案而起。
怎麼在這兩人一唱一和之中,他就坐實了看那種東西的罪名?
“既然被你們發現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他心一橫,爲了自證清白,他從手機備忘錄裡翻出了自己珍藏的電影清單:
《反抗軍的崛起——中立盟約國的癥結》
《公司集羣2167》
《看不見的大手——評議會體制的弊端》
《帝國的黃昏》
……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禁片,哪怕是掛着科洛影業的頭銜出品,聯合政府也絕對不會允許這些影片登陸院線。
只是這違禁的方向……和他們想象中着實有些不同。
“是我錯怪你了,我會反省的。”
陸湘態度發生了轉變,由於心虛,她迴應細如蚊聲。
宋嵐的批評彷彿仍在車廂中久久迴盪着,這讓她不得不捫心自問,難道她最近這段時間……大腦的確被黃色廢料佔據了?
接下來一路無話。
懸浮車緩緩駛離第一區市區,停靠在了一片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這些都是尚未被開發的區域,還能從一定程度上保留下了自然的風光。
但2167年並不流行自然景觀。
年輕人從不會來這種地方度假,更沒有並肩而坐欣賞日落的雅趣,他們連一刻都不願意在這種荒蕪的土地上多做停留。
在懸浮車落地後,陸湘根據軍用科技的座標率先進入了原野茂盛的植被之中,植物深處是一處不起眼的水潭,水質遠遠看去渾濁不堪,還翻滾着不詳的氣泡。
水潭充分地保留下了核戰爭的風土人情,就算是野泳愛好這絕對不願意把身體浸泡在這種污水之中。
“老陸,你該不會是想說通往舊世界的入口就藏在這下面吧?”
宋嵐打起了退堂鼓,可從來沒有人在這次的出差細則中提到要將身體浸泡在覈廢水裡的要求,他甚至忽然間有些明白爲什麼被送去舊世界的犯人們再也沒有能回到過現實世界了。
這是就是通往舊世界的必經之路,那這舊世界不要也罷!
“別緊張,這都是全息投影的效果,目的就是爲了避免有人誤入這裡。”
“你確定?”
“我猜的。”
這三個字陸湘說得沒有半點遲疑,彷彿絲毫沒有想到猜錯了的後果,“座標顯示的就是這裡。”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正所謂實踐出真知。”
宋嵐拍了拍安格雷的肩膀,“朋友,你先去一步,我們隨後就到。”
安格雷也盯着水潭端詳許久,憑良心講,他今天並沒有感受到朋友這兩個字的溫度。
肉包子被陸湘吃了,前面似乎有核污水的水潭也要由他來蹚。
不過至少,宋嵐還是象徵性地徵求他的意見了。
安格雷自我安慰道,若是換做軍工科技的人來押送他,恐怕會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把他一把推下水潭。
還能有什麼比送進永遠都回不來的監獄更糟糕的處境麼?
想到這裡,他上前一步,迎面朝着那翻滾着的氣泡倒去。
“噗通。”
安格雷聽見了水聲,一時間冰涼的觸感遍佈他的全身。
水中倒是沒有傳來想象中腐臭不堪的味道。
置身於湖水之中,一個全然黑暗的世界將他籠罩,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從何而來微光劃過了他的身體,細微的水流聲凝聚在了一起,變成了無情感波瀾的機械合成音。
『身份已識別:』
『安格雷-薩弗隆』
『等級:D7』
『刑期:473年』
『服刑監區:D7區,惡土』
小劇場其三百十九:
某年某月某日週一,上午
與宋嵐的一番談話之後,陸湘有了一個新的理想——爲了夜鷺以及小洋芋未來的身心健康,她要創造出一個沒有情感欺騙的世界。
然而每當理想與現實碰撞後,就會誕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問題。
比如,反情報部門的成員們一時間無法理解渣男和渣女究竟該如何定義,根據陸湘隨口想到的傳統式標準來衡量,單單反情報部門裡就有七成以上的人符合該標準,需要接受甄別調查。
硬要說的話,陸湘和宋嵐的相處模式纔是另類,這年頭哪還有人會認認真真談上一段戀愛?
正常來說,認識一個下午去情侶酒店都算慢的了。
時間就是金錢,情感陪伴也早就不需要通過戀人來實現,特斯拉科技的仿生人能從各種維度滿足客戶對於情感和陪伴的需求。
面對下屬的彙報,陸湘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整整一個上午,重新研究起了《每日一個戀愛小妙招》。
午休時,宋嵐作爲參謀被請到了她辦公室。
“他們說這本書上的內容早就過時了。”
陸湘有些鬱悶。
“我看未必,這本書能在違反時代規律的情況下成爲暢銷書自然有它的原因。”
“那你說說看。”
“儘管他們嘴上不承認,又或是選擇不去相信,但內心深處卻還是渴望着一場甜甜的戀愛,這本書則平等地賦予他們想象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