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降臨,陸湘也終於結束了這繁忙的一天。
仔細想來,自從來到第一區之後,大會小會就沒停過,就算和反情報部門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會議,她都會收到邀請函,也就是現在科技水平發達了,全息投影的視頻會議打破了距離界限,否則她的生活恐怕會變得像宋嵐提到的那種最悲催的打工人,每天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去開會的路上。
當然這在評議長看來,無疑是重用人才的體現。
在重要的會議上多露臉,也爲了讓她從一定程度上掌握瞭解聯合政府目前政策的走向,到了下一屆評議會成員換屆選舉的時候,她便能順理成章地得到提名。
這是能讓無數人羨慕得咬牙切齒的機會。
那些大家族、大公司高管巴不得讓他們着重培養的年輕人能在這些重要的會議上露個面。
陸湘倚靠在懸浮車柔軟的座椅靠墊上,側過臉望着被這個霓虹燈點綴着的城市,摩天大樓的辦公室裡,一個個人們依舊被淹沒於成堆的工作之中,曾幾何時,這便是她過去對於自己未來的想象。
她手裡捧着的是已經冷掉了的速溶咖啡,第一區的大多數人就是靠着它來勉強度日的。
畢業後以優等生的身份被異常案件調查局錄用,用一到兩年的時間奔波於聯合政府各地,經手一些詭異棘手的案子證明自己的能力,如果運氣夠好的話,大概在三十歲之前就能被調回第一區本部,成爲一個小部門領導,從四處奔波的底層變成發號施令的人。
然後,她的生活就會變得像這些大樓裡的人一樣。
相比於底層的外勤人員,辦公室已經能算得上最理想的工作環境了,頂多了累上一些,不需要親自去和傭兵、反抗軍或是犯罪分子打交道。
如果運氣再好一些,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上級,或許有可能更進一步,在大約五十至六十歲的時候真正觸及到管理層,從而直接接觸到那些直接來自於評議會的決策。
這已經算得上異常案件調查局的中高層了,凱瑟琳導師的職務也就不過如此,能在衆多評議員面前露個臉,彙報一下工作就能算得上人生圓滿了。
加入評議會則完全是不切實際的奢求,聯合政府迄今爲止還未有過任何一個沒有背景的人能成爲評議員。
若是用過去的眼光看待現在的生活,她作爲人類的這一生已經能算得上圓滿了,從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啓明星學生,打拼到了反情報部門部長,若是找來那些與聯合政府有合作的媒體,至少能做一檔30多集的勵志節目。
評議會也一定會不遺餘力地進行宣傳,迫不及待地告知所有人,你看,努力真的有用!
什麼?你問爲什麼自己每天都在加班卻還是沒能升職加薪?
那隻能說明你還不夠努力!
嗯,現在空艇上投放的都是這一類的公益廣告。
當懸浮車劃過夜空時,陸湘不可避免地被全息投影渲染得五彩斑斕的夜空迷了眼。
一段相對成功的人生,卻讓現在的陸湘絲毫快樂不起來,哪怕在下一次的競選中,她加入了評議會實現了一個普通人所能完成的畢生追求,也沒法產生興奮的感覺。
陸湘抿了一口咖啡,苦澀的口感讓她眉頭緊蹙。
以前在啓明星的時候,她還挺喜歡喝這個牌子的速溶咖啡的,每天晚上看書累了就會喝上一杯,它陪伴自己度過了學院生活。
但現在,她的味蕾被宋嵐養刁了,比起這種苦澀的口感,她還是更喜歡宋嵐親手製作的各種果汁飲料,雖然這隻呆呆鳥從不喝酒,但是調味酒也是他的強項。
想到今晚的幹鍋土豆,陸湘垂下眼簾,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不只是味蕾,就連意志也受到了宋嵐的影響。
陸湘相信評議長一定也親自向宋嵐的郵箱裡發了不止一通邀請函,他似乎是打心底裡試圖改變呆呆鳥的處境,讓他完成從評議會眼中的“最終戰爭兵器”到決策者的轉變。
即使強如荒骨,也不過是軍用科技眼中的小白鼠,在聯合政府,只有躋身評議會這個最高權力機構,才能成爲自己命運的主人。
但宋嵐卻用另一種更簡單的方式實現了無數人畢生願望。
——他根本就不看郵件。
截止目前,他唯一回復過評議長的信件只有短短几個字:
『T退訂』。
這隻呆呆鳥絕對是她見過的最表裡如一的人,最低限度地完成部門要求,絕不承擔任何工作之外的職責,這源於他從不會有任何晉升的想法。
不知不覺,公寓的輪廓顯現在了陸湘的眼裡,她看見了客廳裡亮着的暖色調燈火。
這使她想起了一些更遙遠的事。
比如說這隻呆呆鳥在她曾經的後花園裡對她鼓吹人類的種種樂趣,而這又是另一樁典型的詐騙了。
回想起來,遇到宋嵐之前的生活似乎並沒有太多樂趣可言,反而到處都是煩惱。
作爲啓明星的畢業生,只要伱有一顆向上爬的上進心,那麼出了校園的大門,煩惱無處不在。
而在宋嵐的影響下,她已經逐漸能做到把這些煩惱拋到腦後了。
陸湘下了車,本着不浪費的原則把杯中苦澀的冷咖啡一飲而盡,上樓前順手將杯子丟進了樓下的垃圾桶裡。
遺憾的是,這寧靜祥和只維持了不到三分鐘。
當她通過了公寓安全門的掃描後,新的煩惱出現了。
這也是獨屬於人類的煩惱。
本來要加班的妻子提前回了家,卻發現公寓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陌生的女人。
這時丈夫連忙來到了妻子面前,解釋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隻呆呆鳥什麼都好,尤其是女人緣好得出奇,入職後隔壁暴恐機動隊的隊長還一直打聽宋嵐的事,想約他出門聚一聚,名義上是爲上次第一區的事表示感謝;公寓門口的櫃子上還放着從第二區寄來的電子明信片,鳶尾花財團的女僕長親自寄來的,上面寫滿了城市重建的點滴。
還有關麗麗,這是和宋嵐走得最近的人,前天還寄來了好幾部科洛影業的內部資源。
而現在,又一次陌生的女性出現在了他們家客廳的沙發。
人類的煩惱……
還真是多的啊。
“安奈小姐是來實名舉報的。”
宋嵐手裡拿着炒勺,有條不紊地解釋道,“本傑明-阿貝勒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恐怖分子,他在今天下午操縱軍用科技的‘戰場’機器人策劃了一場襲擊。”
如果不是他當時就在農貿市場,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陸湘嘆氣,她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
這就是擁有掃把星體質人的可怕之處,出超市買趟土豆的功夫都能遇到9個想要策劃襲擊事件的恐怖分子。
仔細想來,這個體質早在十七區就初現端倪。
所以當初的事也不能都怪柴可,作爲一名犯罪分子,當你看着宋嵐提着一袋排骨哼着小曲兒走在回家的小道時,你很難剋制住心中揮之不去的強烈念頭。
“陸主管。”
安奈衝着陸湘點了點頭,早在十七區的時候,她就聽說了陸湘了大名,只可惜在離開十七區前,她都沒能找到與對方直接交流的機會。
思來想去,還是陸主管這個稱呼親切一些,那是能讓十七區的幫派分子們晚上做噩夢的名字,“其實我是想直接向宋嵐先生舉報的,但是他說自己不受理舉報,詳情請致電反情報部門陸女士。”
陸湘脫下鞋,把包掛在公寓門口的衣架上,長嘆一聲。
是的,宋嵐是一個表裡如一的人。
他說了不加班就絕對不會加班,除非本傑明-阿貝勒蹦躂到他面前晃悠,還用槍口對準他的後腦勺。
可有膽量這麼做的人不多,否則連賽博瘋子都會覺得你一定是患上了精神疾病。“你繼續去做飯吧。”
陸湘朝着手拿炒勺的宋嵐吩咐了一句,“今天家裡來了客人,你再多添兩道菜,紅燒排骨和酸菜魚,我……客人應該會喜歡的。”
“這——”
安奈並沒有蹭吃蹭喝的想法,可話到了嘴邊,卻被陸湘硬生生用眼神制止了。
陸主管嚴肅起來的時候眼神好嚇人,難怪十七區無法無天的幫派分子在陸湘面前個個都乖得像只小貓咪一樣。
在某種未知力量的影響之下,她不得不說出了違心的話,“是的,我一直都很喜歡吃排骨和酸菜魚。”
“我喜歡吃珍珠丸子!”
夜鷺從沙發後面探出腦袋,當話題進展到了她最喜歡的點菜環節時,她又怎麼可能保持沉默?
……
把宋嵐趕去廚房之後,陸湘便邀安奈坐回到了沙發上,沒有了呆呆鳥攪局,正事往往都會進展得十分順利。
安奈解釋了安格雷-薩弗隆落入守靈人手裡的原因。
在被捕前,他們正在私下調查軍用科技在第五中立國旗下的分公司,該公司所從事的最主要業務便是人格與AI的融合技術,事實上在將荒骨進行100%義體化改造之前,軍用科技早已進行了大量的人體實驗。
只是對於那些義體化耐受度不高的實驗體們來說,這個實驗和死亡沒什麼區別。
當人腦被如同AI般對待,灌輸進難以處理的信息量時,也會像機器一樣陷入宕機狀態。
安格雷收集到了足夠的證據,打算將和此事有關的公司和第五中立國官員公之於衆,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一個專門爲他設置的陷阱。
軍用科技早就找到了『正義』的能力信息,並將其交付到了本傑明-阿貝勒手中。
在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後,『正義』的能力對於聯合政府高層來說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更卑鄙的是,他們還利用了安奈以及平民作爲要挾。
“不過,本傑明-阿貝勒也沒有討到什麼便宜,他受了很重的傷,幾乎要丟了性命。”
一提到這個名字,安奈便充滿了厭惡,“軍用科技告訴他,他能在第一區找到救命的方法,這也是他孤注一擲地想要進入監獄的原因。”
在她看來,本傑明、軍用科技還有第五中立國的官員根本就不是安格雷的對手,如果不是用了那麼多卑鄙的手段作爲要挾,安格雷根本不可能落入他們手裡。
“……你們原本打算將這些秘密公之於衆,揭發軍用科技和第五中立國官員之間的勾結?”
陸湘又確認了一次芯片中的數據。
整件事中最離奇的地方就在於此,要知道那些曾經被『正義』眷顧的人可是以頭號恐怖分子的身份名揚天下,從沒有人使用過如此“溫和”的手段。
在實驗室裡安裝微型核彈,暗殺勾結官員,將恐懼在第五中立國散播開來,這纔是『正義』的行事風格。
至於安奈提到的平民和她……對於『正義』而言,這不過都是變革所必須的犧牲。
“安格雷和那些人不同。”
安奈說道,“實施恐怖襲擊,或者暗殺官員是沒用的,我們離開之後,第五中立國會再一次回到過去的樣子,只有喚醒了民衆,才能帶來真正的改變。”
而真相,便是促進這一過程的必須手段。
說到此處,安奈咬牙道,“這也是安格雷會輸給公司的原因。”
儘管十分模糊,但安格雷曾經向她解釋過自己能力。
——當他行走在自己所堅信正確的道路上時,運勢就會和他站在一邊,而那些阻礙正義道路的絆腳石便會成爲厄運攻擊的對象。
或許是因爲異常案件調查的工作經歷,安格雷始終相信這世上存在着一條毀滅與重建之外的變革手段。
“本傑明和公司利用了這一點——安格雷沒法打心底裡認同犧牲平民是實現正義的必須手段,他也不會去偏離自己認定的正確道路。”
即使,這最終導致他在戰鬥中敗北,落入公司手裡。
“這麼說,你是爲了委託我們幫你營救安格雷?”
“不,安格雷讓我不要救他,他希望我能將這枚芯片轉交的一個能夠明辨是非的人手裡。”
安奈堅定了搖了搖頭,“只是,直到最後他還有一件事沒有查清楚,爲什麼軍用科技要進行人格與AI融合的實驗,如果他們真的這麼重視人工智能,從一開始就使用人工智能不就可以了?”
她這一路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卻一直沒有答案。
這完全是多此一舉的行爲,以目前人工智能的技術,它們完全能做到擁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不久前人工智能的罷工與叛逃就是最好的證明。
既然如此,軍用科技又何需要將人類轉變成AI?
“因爲人工智能之中也有派系之分,它們之中也存在着一位統治者。”
陸湘取下芯片,將其放回到了安奈掌心,“你其實並不知道安格雷被送去的監獄究竟是什麼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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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其三百十七:
某年某月某日週五,傍晚
今晚餐桌上的氛圍格外壓抑,大主教赫麗菲斯整個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身爲月蝕教的大主教,以及整個國家的決策者,她在今天下午做出了一個不成體統的決定——欺騙夜鷺,讓她誤以爲蛋真的是飼育屋老爺爺生的。
這與她一直以來的剛正威嚴的形象相距甚遠。
可是當夜鷺用她那清澈的眼珠子望着自己時,赫麗菲斯實在沒法奪走一個孩子的純真。
爲了避免尷尬,宋嵐臨危受命,晚飯後帶夜鷺和小洋芋出門散步,於是家裡便只剩下了在餐桌前大眼瞪小眼的陸湘與赫麗菲斯。
教育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她們卻不知道該從何處談起。
片刻的沉默後,赫麗菲斯把皮球踢給陸湘,“你不是生命之神麼?堂堂生命之神,孕育生命應該是你的本職工作!”
思來想去,她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生蛋和我的能力不是一個方向,不要混爲一談!”
陸湘也瞪圓了眼睛。
孕育生命的方式有很多種,她過去採取的當然不是人類的手段。
“那你的經驗也比大多數人都豐富,我們都知道你平時和宋嵐有多少花樣。”
“什麼?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白竹博士早就在圈子裡傳開了!”
赫麗菲斯乘勝追擊,“總之,這件事就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