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科特又一次展現出了他頑強的生命力。
僅不到半個小時時間,他的傷勢便差不多恢復了,這也是陸湘第一次見到自己名義上的使者。
用宋嵐的話來講,每一個人都擁有各自的不同之處,而里科特所展現出的特點就是恢復力強,特別抗揍,再加上他敢於直面『腐壞』的勇氣,爲生命神教創造出了一段佳話。
千萬別小看了這種天賦。
若是放在當下流行的作品裡,熱血、打不死的小強體質,這可是標準的主角模版,而對於如今政治危急存亡之秋的綠洲而言,里科特也的確如同“主角”般將所有幸存者都團結在了一起,在他的號召之下,其他城市的人們重拾起了希望。
唯一出乎陸湘意料的,是她低估了自己在綠洲的名氣。
當里科特當衆說出她的身份後,人羣一片譁然。
一個來自聯合政府的外鄉人,在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厭惡聯合政府的土地上爲人們帶來了希望。
陸湘這個名字,以及執法者主管的身份在魯特城無異於傳奇。
民間流傳着許多難以分辨真假的傳說,這讓她在本地人心目中擁有着崇高的地位。
“她在綠洲很有名麼?”
『虛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酸溜溜的,按理說三人之中他在“外界”混的是就最久的,可若是你在魯特城問老虛是誰,恐怕也只有生煎店的常客才能答得出來。
老虛啊,就是那個往生煎裡摻沙子的。
因爲這事,老虛生煎也成了當地特色小吃之一,畢竟以往開店的老闆就算用的食材再廉價,也沒有往食物裡摻沙子的。
這可算不上什麼好名聲。
在老虛看來,這無異於赤裸裸的污衊。
他只是把生煎的味道做得像是裡面摻了沙子,可沒真往裡面擱沙子。
“什麼,老虛?你連陸主管的名號都沒聽說過?”
人羣中鑽出了一個老虛生煎的常客,這位老大爺主動充當起了解說的角色,“陸主管可是兄弟會唯一懼怕的人,我就這麼跟你說吧,大半年之前,陸主管在十七區抓捕幫派分子,其中就有幾個兄弟會的成員,大家都以爲兄弟會要和十七區開戰了,可你猜怎麼着?他們最後連屁都沒敢放一個,被抓的人現在還被關在監獄裡呢!”
這語速,這抑揚頓挫的語調,『虛無』絕對不給大爺一個快板實在是有些屈才了。
綠洲本地人見慣了兄弟會作威作福,那些無法無天的幫派分子就連里拉的政府官員都不放在眼裡,可唯獨卻不敢去十七區找陸湘的麻煩。
十七區作爲邊境城市,原本是兄弟會主要的“貨物”來源地,但自從陸湘上任後,他們不得不將許多生意轉向了別處。
大爺雙手合十,用上了他不知從哪學來的祈禱手勢,“生命之神說過,陸主管便是終結兄弟會統治之人。”
“別什麼事都推給生命之神。”
『虛無』很確定生命之神沒這麼說過,“更何況兄弟會的掌權者已經被確認死亡,他們早就算不上威脅了……老宋,你別光看着,也來說幾句。”
“願生命之神指引你的道路。”
宋嵐也有樣學樣地模仿起了大爺的手勢,兩人還默契地相互鞠了躬。
這個行爲立竿見影,讓他在大爺心目中的聲望成爲了“有前途的年輕人”,看待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怎麼連你也跟着他們一起瞎起鬨?”
“老虛,一看你就在沒在職場上待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一名打工人的基本素養。”
這就是宋嵐處理人際關係的秘訣。
部門裡無論哪個部門的人他都能說上幾句話,甚至在他和主管的戀情被曝光後,也沒有人因此心生嫉妒。
老宋啊,
老宋是個好小夥。
除了打架弱了些之外,幾乎找不出什麼毛病。
加上以瓦蓮爲首的磕CP人士通過戀愛小說的積極宣傳,這件事便成爲了衆望所歸的結局。
“過於較真是人際交往中的大忌。”
宋嵐就從來都不計較這些,哪怕這大爺說陸湘是埃蒙的化身然後再來一段即興的RAP,他也不會反駁對方,他接着說道,“就是這樣你才一直都找不到女朋友。”
“這完全是不相干的話題吧,還有爲什麼你的攻擊性突然變得這麼強了?你、你這掃把星!”
『虛無』忽然間想到了殺手鐗,雙手環胸,臉上浮現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我去找老陸了,祝你玩得開心。”
明明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話語,卻讓『虛無』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而留下這句話之後,宋嵐便真的轉身離開,將他一個人留在了原地。
你看,這就是他不主張隊友之間戀愛的原因。
明明他們三個人是一個堅不可摧的團隊,另外兩人卻趁着他不注意的時候攪在了一起。
陸湘則又一次展現出了她的工作態度,宋嵐進門時,她正在和里科特討論該如何將混進幸存者隊伍裡的邪教徒全都給找出來。
其他的城市的局面不容樂觀,在他們獻祭了一部分有志之士後,便利用人們的狂熱奪取了話語權。
事實上只要離宋嵐遠點,陸湘就能拿出自己100%的工作態度。
“現在最大的困難在於我們人手實在有限,對於其他城市的處境也一無所知,貿然行動只會讓自己身處險境。”
里科特分析着當下的情況。
『腐壞』的信徒們便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肆無忌憚地把他們獻祭時拍下的照片大肆在羣組裡傳播,向他炫耀着他們的戰利品。
他這次就吃了大虧,雖然『腐壞』無法殺死他,卻能通過許多方式限制他的行動,而對於那些沒法復原傷口的人們,他們一旦被邪教徒殺害便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哪怕倖存者真的有人勇敢地前往了其他地區,最有可能發生的事便是遭遇邪教徒的暗算,最終以殘忍的方式遭到獻祭。
他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他們會輕信那些邪教徒,明明生命之神會拯救這個國家?”
里拉突然出現的巨木便是最好的證明,專家明確表示巨木結出的果實能治癒這場瘟疫,他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相信里拉最頂尖的醫療團隊能夠根據果實研究出特效藥物,抑或是將採摘的果實發放到每一個倖存者手中。
可偏偏有許多人相信了邪教徒提出的獻祭儀式,認爲只有通過無辜者的犧牲,才能保全全部人的利益。
宋嵐主動插話道,“這其實很好理解,比如說你是一個身患絕症之人,這時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告訴你,只需要一個蘋果就能治癒連這個國家最頂尖的醫生都無法治癒的疾病,你會相信他麼?”
“……如果這是生命之神的指引的話,我會相信。”
“但實際上在一天之前,他們都還不是生命之神的信徒。”
里科特也許發自內心地相信着生命之神的存在,可現在外邊那些高呼生命之神之名的人,只是將希望寄託在了這個能確實爲他們帶來利益的神祇。
“那麼如果換一個說法,假如那個人告訴你,經過醫療團隊日以繼夜的研究,他們成功從蘋果中提出了某種微量元素,這種微量元素恰恰能用於治癒這場傳染病,可是因爲目前的人力和資源有限,每一支特效藥需要支付15000瓦,這樣的話可信度如何?”
“有錢人會將特效藥搶購一空。”
15000瓦足夠成爲不同階層的分水嶺。
對於綠洲的有錢人而言,這連零花錢都算不上,卻能輕易壓垮一個生活在邊境城市的家庭。
“而邪教徒提供的故事版本則是,這場傳染病的嚴重程度已經到了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地步,只有高尚無畏的犧牲,或許纔有那麼一絲可能引起生命之神的注意,讓她將祝福賜予綠洲的人民。”
里科特陷入了沉默。
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自己遇到了『腐壞』,知曉了對方的陰謀,他恐怕也會選擇相信。
在登上鐘樓時他便做好了覺悟,如果低語告訴他,他的犧牲能夠拯救綠洲,他會義無反顧地這麼做。
“這遵循了等價交換的原則。” 即使黑暗紀元早已結束,教會也在歷史長河中消失了若干個年頭,但他們所留下的理念依舊牢牢地紮根於每一個人心中。
想要獲得神靈的注視,就必須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往往是慘痛的。
邪教徒爲信徒們帶來的最大的喜訊則莫過於告訴他們,這個慘痛的代價可以由其他人代爲承擔,他們所要做的,只是象徵性地高呼幾聲生命之神的名字。
“用生命來換取生命,這樣一來交易看起來就合理多了。”
綠洲的風土人情決定了註定不會有人相信這天下存在着免費的午餐,這裡的人們根深蒂固地認識到,那些在身懷絕症之時號稱要爲你提供免費醫療服務的多半是看中了你的某些身體零件。
宋嵐聳了聳肩,“這年頭已經沒有人相信這世上有好人了。”
可陸湘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她在用殘片創造巨木之時,完全沒有考慮過蘋果的定價,並且這一趟出差是完全沒有獎金和補貼的。
沒有任何利益,卻又要讓自己身陷險境。
所以說正義的夥伴可不是什麼優質的擇業選擇。
但她說過自己要打擊邪惡,就一定會和邪惡勢力鬥爭到底,這在遇到他之前就是如此了。
“每個人都希望能遇到一個一根筋的神靈或是執法者主管,可很少有人希望自己變成他們。”
曾經在十七區也有一位光環加持的一根筋執法者。
道格心心念唸的凱特隊長,在等到陸湘來到十七區就之前就成爲了失蹤名單上的一員。
正因如此,宋嵐覺得這種行爲更需要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才行。
“看來你有高見。”
陸湘直勾勾地瞧着他,嘴角微微上揚。
以她對宋嵐的瞭解,每當這隻呆呆鳥誇誇其談的時候,就代表着他已經想到了對策,而這一系列行爲都可以理解爲一條鹹魚的自我鬥爭。
作爲一條能躺着就絕不站着的鹹魚,宋嵐正在爲自己主觀能動性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這樣一來,就不會違反了他編寫的《鹹魚養成手冊》。
“剛纔你們也提到過,現在我們不可能把人手分派到每個城市,他們不但沒法解決問題,還極有可能遭到邪教徒的暗算。”
宋嵐頓了頓,說道,“那麼只要改變思路,讓所有邪教徒來找我們就可以了。”
“讓他們來找我們?可這究竟要怎麼實現?”
里科特的思路如同一片漿糊,動腦的確不是他擅長的領域。
“你去散播一條消息,告訴所有人生命之神正在準備一場前所未有的儀式,一旦這個儀式完成,不但席捲綠洲的傳染病會立刻消散,那些因傳染病而死的靈魂也會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來的路上,宋嵐瞄了一眼手機推送。
儘管目前傳染病得到了控制,但保守地估計,綠洲已經有超過四成的人口感染致死。
如果這是一場戰爭,僅僅驅散疾病實在算不上什麼勝利。
“死者復生!?”
里科特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必須是一場複雜到了極點的儀式,需要精心而又仔細的佈置,想要將死者的靈魂帶回這個世界,每一個細節都不能出現偏差,一旦發生了意外,不但儀式會失敗,生命之神也會遭到反噬,因此你需要從人羣中選出最值得信任的幾人來幫助你來秘密完成儀式的佈置。”
“生命之神也會遭到反噬?這究竟是怎樣的儀式?”
“這是怎樣的儀式並不重要,重要的邪教徒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打聽關於這場儀式的秘密。”
宋嵐說道,“一旦他們知道了真相,沒有任何一個邪教徒能拒絕重創生命之神的機會,這足以讓他們名垂青史。”
“我好像明白了。”
里科特若有所悟,“你是想用他們伎倆反過來對付他們!”
“記住,越複雜的儀式,越謹慎的保密措施就越容易讓他們相信。”
……
里科特離開了。
他大步流星,那是前所未有的熱忱。
而就在剛纔,陸湘又一次親眼目睹了宋嵐實施詐騙的過程。
“既然正事談完了,現在該聊聊別的了。”
“嗯?”
“你,剛纔是不是說我一根筋來着?”
她起身,氣勢洶洶地朝着宋嵐走去。
一絲不祥的預感涌上了宋嵐心頭。
“等一下,老陸,剛纔那是——”
“我知道。”
預想之中的懲罰環節並未到來,陸湘踮起腳尖,輕輕擁抱住了眼前之人,她的嘴脣貼近了對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鑽進了宋嵐的耳朵裡,“一直以來,辛苦了。”
小劇場其兩百八十八:
某年某月某日週四,傍晚
多年之後,洋芋小朋友又該如何看待她的小名?
經夜鷺這麼一提醒,宋嵐又一次將這個刁鑽的問題拋給了陸湘。
兩人站在客廳裡四目相對,氣氛倍感焦灼。
“老陸,現在還有機會,趁一切還不算太遲。”
小名一旦喊多了,就再也改不過來了,那便意味着洋芋將會陪伴小朋友一生。
在小寶寶徹底接受這個小名之前,還有更改的機會。
“我也已經說過了,洋芋是底線。”
陸湘不甘示弱,與宋嵐針鋒相對。
生活裡許多事她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獨取名這件事不行。
洋芋是多麼朗朗上口的名字呀,既可愛又好吃。
“老陸!”
宋嵐提高了語調,拿出了他想出來的殺手鐗質問對方,“多年之後,洋芋小朋友又該如何看待她的小名?”
孩子總會有懂事的那一天,那時她又該如何看待媽媽用食物爲她命名?
“她一定會感謝我,既然你提到了懂事之後,那麼無論她喜不喜歡洋芋這個小名,都會明白一件事。”
陸湘無比篤定,“那就是沒讓你來給她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