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裡呢,那個窩至少能夠讓我肆無忌憚地哭一場。
正準備招出租,突然一個東西落在頸項裡,毛茸茸的觸感,格外舒服,低頭看,是我自己的酒紅色羊毛披巾。
側臉回望,一張英俊的面孔,燈光映照下輪廓分明,雙目幽深。
“你忘了拿圍巾。” 平平淡淡的語氣,好像我們從來沒有斷過聯繫,好像我們是理所當然的老友。
“謝謝。”
劉穆跨上來一步,和我並肩而立,注視着前面的車河。
“回家嗎,我送你。”
“好。”
無所謂了,如果身邊不是你愛的人,任何誰站在這裡,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上了一輛出租,他在前我在後,沒人說話,只有靜靜流淌的奼紫嫣紅的各種燈燭,映照着寂寥冰冷的夜。
“找個地方喝一杯吧。”我對前排的劉穆說。
他回過頭挑起眉毛看看我,但是什麼也沒問,轉過去給司機說了個地名。
他帶我去了古北一間小酒吧,門臉特別隱蔽,藏在一條小弄堂裡面,一路踏碎月光走進去,我喝得微醺都聞到了濃郁的梅花香氣。酒吧窄窄的一幅深褐色木門,上面嵌着五彩玻璃,幾盞白鐵皮風燈靜謐地懸掛在門廊下面。
一樓十幾張臺子疏落有客,皆相對低語淺飲,吧檯上面有個三人小樂隊,不緊不慢哼唱着節奏悠長的老歌,我們撿了小閣樓上面的一排椅子坐,我點了藍色瑪格麗特,劉穆很簡單,威士忌加冰。
那杯酒像大海的顏色,晶晶亮,透心涼,喝下去涼意順着喉管延進胃裡,過了一會兒,燙的感覺又從胃裡竄到每一根血管神經,轟轟地燒。我放下杯子,開始講話,不停地講,沒有邏輯,前言不搭後語。
我告訴劉穆我丟了工作,代人受過,倒黴透頂,那麼努力想過好日子,偏偏總是走黴運,太衰了,太失敗了,這日子過得太沒意思了。
我說我真想家,想媽媽,也想爸爸,要是爸爸不那麼早走,也許我不會離家這麼遠。
爲什麼?因爲爸爸寵我唄,他老是叫我小星星,早晨到我小牀上面撓我的腳板心,用沒刮鬍子的下巴蹭我臉,揹着媽媽給我買零食,晚上不刷牙也沒關係,害得我滿嘴長蛀牙。再也沒人那樣寵我了,就算男朋友也不會,女人一輩子最寵自己的男人還是老爸,我沒老爸了,所以自己寵自己。
我還說其實我特別怕窮,有一段時間家裡好窮,媽媽嚴厲得很,但她沒讓我吃過什麼苦,她自己拼命掙,拼命省,還盡摳哥哥生活費貼給我。你又問爲什麼?哥哥是男孩子呀,男孩子臉皮厚,扛得住,吃穿用度差點無所謂。你知道吧,不孝之女說的就是我這種人,沒盡過一天的孝道,飄在異鄉的遊魂。
哦,我還怕死。我的鄰居死了,多麼好的一個老太太,總是笑眯眯的,中秋節送我月餅吃,元旦前還好好的,說沒就沒了,突發腦溢血,跌到地上摔死了,流了好大一灘血。可憐連個收屍的親戚都沒有,後事都是居委會出面料理的,這些天我在家其實怕得要命,怕鬼啊。
前幾天我大病了一場,要不是陳君美,可能就病死家中了,和那個老阿婆一樣慘。
“胡說!”一直安靜地聽我嘮叨的劉穆,突然狠狠捏住我的手掌,他的手好溫暖,暖和得我都不想移開,可我還是移開了。
“你的八字先生呢?”他縮回手,問。
呵呵,八字先生吶,你猜?
“不用猜,你們分手了。”他灼灼地盯着我,胸有成竹地說。
是,是分手了。江非均在電話裡說:忻馨,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分手吧,希望你幸福。
我發着抖問爲什麼?他說,別問了,對不起。
他媽的誰要什麼“對不起”,我要的是他,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強健的身體,有睿智的大腦,可以和我過日子,可以和我做/愛,可以和我朝
夕相伴、共度餘生的男人。
明明是彼此冷靜一下,明明一個月還沒到,明明他說我們沒有原則性的矛盾,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他爲什麼不要我了?
爲什麼?爲什麼?我透過開始朦朧的眼睛問劉穆?
他當然沒法回答我,任何人都沒法回答我,除了狠心說分手的那個人。
“爲什麼?我不知道,誰知道?你告訴我誰知道?你說我怎麼辦?我喜歡他,怎麼辦?”我斜趴在桌子上面一遍一遍問自己,問劉穆。
“你問我嗎?”對面的男人身體湊過來,一字一頓,像毒蛇冷冷在嘶叫,“再喜歡有什麼用,再喜歡也不是你的了,忘—了—他——”
彷彿一把尖刀割開皮膚,撲哧一下,掩藏在表皮下的膿瘡爛肉連皮帶血,四處飛濺,我疼得全身發抖。
怎麼忘?誰來告訴我怎麼忘?
心裡奔突着的各種情緒,沒法找到出口,我抓起手袋,踉蹌衝下樓,撞開酒吧大門,衝到大街上,胡亂走了一段,隨便找塊臺階坐下來。
臨近春節,街頭萬樹花開,燈河璀璨,那些千樹萬樹的燈光變成迷濛恍惚的幾何圖案撲到眼前,壓得我頭暈目眩,酒意上涌,我像夏天的狗一樣大口喘氣,喘着喘着開始哭,從小聲的啜泣,到壓抑的嚎啕。
那個成熟卻又平和謙遜的男人,教我財經常識,教我打高爾夫,引導我喝咖啡聽古典音樂,分享他心儀的書籍,讓我領略了我的世界以外更豐富的色彩……
就這麼沒有關係了嗎?非均,就這樣永遠分開了嗎?那些歡笑,纏綿,溫柔都沒有了嗎?我們就只有短短9個月的緣分嗎?是誰說過要做我的公老虎,配成一對?是誰在梔子花開的夏夜擁抱我,說不會辜負這份愛?是誰和誰曾經膠投漆中憑肩遊,是誰和誰曾經柔情似水恩愛濃?
我想你,想得每一個細胞都在痛,怎麼辦?怎麼辦?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