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但是我記下了一個日子:2011年3月30日,星期三,晴,高溫17度,低溫7度。
我擺在陽臺欄杆邊上的一盆蔥,頑強地挺過了嚴冬,挺過了乾旱(一個月來我從沒澆過水),顫顫巍巍抽出了兩寸長的細芽,我憧憬再過一個月當我煮泡麪的時候,已經不用再下樓去買蔥了。
從窗外看出去,天空幽藍髮亮,花園裡開着粉嫩的桃花,香樟樹的樹頂長出了新頭髮,顏色淺碧,迎着陽光翻飛,空氣裡充滿了不知名的讓人愉快的氣息。
春天來了,季節不理人的悲歡,執拗地,堅定地,守恆地循環往復。
我突然明白,悲也是一天,喜也是一天,人生的春天,過一年少一年,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所以得抓緊,得改變,得好好過。
首先得儘快找工作,否則經濟吃緊。
說來慚愧,工作八年,之前年薪好歹挨邊也有6位數,但剩在手上的只有五萬來塊錢。前面的積蓄全都付了房子首付,現在每月按揭三千塊,其他基本支出接近兩千塊,娛樂交際,穿衣打扮,也樣樣要錢,逢年節還得孝敬媽媽一點兒。
這兩年花錢慢慢變得散漫,穿的用的說不上多高檔,但也不是剛畢業那會可以比的。儉入奢易,奢入儉難,年紀往上走,見識過好東西,用過好東西,檔次就沒法往下掉。
跟談戀愛一個理,想原先我的擇偶觀是多麼的樸素現實,要求是多麼的簡單本份啊,結果和江非均這種人好過一段,就像習慣了膏腴美味,我懷疑今後再也不願意吃糠咽菜委屈自己了。
說到工作,由於自己任性,春節前那兩個職位都丟了,獵頭好不容易通過郵件聯繫上我,一聲聲地抱怨我電話死活打不通。
我說生了一場病,手機又丟了,讓獵頭再幫我找,自己也積極地上網搜尋。
我們這個職位需求不算太大,
跳得好不好有時全靠運氣和人脈。
面試陸續去過幾家,有環保企業,生物製劑公司,化工原料進出口公司等等。
有一家各方面都滿意,是宋主任給介紹的,滿以爲可以坐在家裡等offer,結果一週後宋老爺含蓄地告訴我,人家要了個男孩子,雖然綜合能力沒我強,但一來學歷高,二來年輕, HR怕我入職後馬上結婚生孩子,增加單位人力成本。
我總不可能到處敲鑼打鼓地宣佈,本人是徹頭徹尾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吧,我長出口濁氣,鬱悶之極。
嫌我是女的,我又不能搞變性;嫌我年紀大,我又不能逆生長;嫌我學歷低,氣死我了,想想七十年代末80年代初,俺們剛出生那會兒,大學本科畢業是個什麼概念?現在有些變態公司招個前臺都要研究生,還要“外形靚麗,英文流利,身高165以上”的研究生,彷彿是給公司高管選妻,這樣一推理,本科生活似受氣的姨奶奶,專科生簡直就是見不得光的通房丫頭。
其他的沒辦法改,學歷總可以拔高吧。我開始上網查詢在職研究生招考信息。復旦,財大商學院在職MBA太火,要提前一年預審,學費也貴,非我能力範圍之內,我比較中意東華大學旭日工商管理學院,今年10月報名,明年一月聯考。
說到男人,君美履行諾言,開始張羅着幫我介紹相親對象。
她重點推介的那個CPA,三十四歲,財大碩士,在一家頂有名氣的事務所做事,南方人,身材不高,但相貌還不錯,除了臉上有點不符合年紀的青春痘以外,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青春痘嘛,其實也沒啥,說明人家雄性激素分泌過旺,青春常駐。
我們試着喝了兩次咖啡,談了很多專業的、深奧的、高雅的問題,探討了不少職場生存技巧。
其實在第一次喝咖啡之後,我就知道了,我和他沒戲。但是本着給君美面
子的宗旨,我們約了第二次,第三次,匪夷所思地成了吃友。
忘了告訴大家,CPA先生除了對本職工作有着狂熱的激情以外,還對吃有着狂熱的激情,他建了一個羣,名字就叫“好吃有理”,做了一份上海美食地圖之類的索引,羣友們常常分享資源,或者AA約着去哪裡享享口福。
每次吃飯,菜一上來,別人想的是動手吃,CPA不,他像虔誠的基督徒一樣,對着美食膜拜禱告,不過他的對象不是上帝,而是他肚子裡的饞蟲。膜拜完是拍照,發微薄,最後還要上網點評。
他對吃的激情和儀式感令我大開眼界,我終於明白他爲什麼會長青春痘了,但我不明白這麼個熱愛吃,熱愛生活的人,爲什麼會打光棍。
“兄弟,一言難盡啊——”CPA推推眼鏡,無限深沉地說。
我頓時毛骨悚然,相個親,居然被男人相成了兄弟,是我的性取向出了問題,還是我作爲女性的第二性徵已經到了混淆視聽的地步?
回家趕緊去死皮,攪雞蛋清蜂蜜麪粉,敷面膜。咬咬牙,又花了兩千塊去附近某個健身會所辦了張健身游泳卡,定時去游泳練瑜伽。
辦卡時高大健碩的形體教練用手指我全身:小姐,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形態不夠優美,還有這裡,通過器械,可以達到豐滿的目的——
我掩住胸,強作鎮定地移走。
那裡,失戀後是好像萎縮了一點,但好歹還有B+,連江非均這麼清淡儒雅的人都說“它兩”形狀剛好……
怎麼又想到這個人了呢,這個人,已經消失了,離開北京,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偶爾手賤,上網時看他的MSN和QQ,永遠都是黑着的。成年人分了就是分了,句號不會變成省略號。
每個月初,是銀行扣繳按揭款的日子,在電腦前,看着網上銀行賬戶裡越來越輕薄的數字,我漸漸感到恐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