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天氣乍暖還寒,陰晴不定,第二天清晨時分,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霧,空氣溼潤的幾乎可以擰得出水來。我自然地醒來了,坐在牀上,披着被子,擡起頭看着窗外一片煙雨迷茫的景象,忽地起了一陣唏噓和惆悵,忍不住在腦子裡把林黛玉臨死前那句未說完的話推敲了一陣,如果曹雪芹還沒死的話,我真想把他約出來問問他,究竟林黛玉臨死前想說什麼?
??正想得悽悽慘慘慼戚,突然聽見爸爸在門外叫喚我:";女兒,你今天不是要下鄉工作嗎?怎麼你還坐在牀上發愣?";我被爸爸提醒了,原來我今天要去幾十公里以外的海岸新城的工地現場,哎呀!真倒黴,還碰上這種鬼天氣!
??我匆忙地吃過早飯,穿着一身騎馬裝似的服裝飛奔下樓,走出電梯,竟然看見蘇少龍站在電梯大堂裡,巧得很,他今天也穿了近似騎馬裝的裝束,不過他的外套是墨綠色的,我的外套是天藍色的。我和蘇少龍都愣住了,互相打量對方片刻,然後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我忽然感到奇怪,於是問他:";蘇少龍,你怎麼會在我家樓下?";蘇少龍擡起頭看一看窗外,然後回過臉來對我說道:";我聽玉寶說,她今天會跟着高亮去工地現場視察,所以我也想去看一下,";他停頓了片刻,接着說道:";早上的時候,我看見天空下着細雨,因此就過來接你一起去,不然天雨路滑,山路泥濘,我擔心你一個女孩子開着車走山路不安全!";
??我感動得沒話說了,只好對他發出會心的笑容。
??還沒到工地現場,我就接到韓晨打過來的電話,韓晨在電話裡頭告訴我,因爲突然有點緊急公務,他今早要飛去重慶,估計要過幾天才能回來,還提醒我開車上山時要當心一點,我想問韓晨到底有什麼緊急公務,不料他已經掛上了手機。我忽然有種怪異的預感,感到近來可能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不知不覺地把憂心忡忡寫在臉上了,蘇少龍靠過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說道:";小諾,有些事情要順其自然的!";
??我聽出蘇少龍話裡有話,可是與他認識日子尚淺,不知他究竟是敵是友,於是故作若無其事說起了其他的事情。蘇少龍淡淡地笑了笑,可是眸子裡卻泛着隱約的憂愁。爲了調節一下氣氛,我沒話找話地問道:";蘇少龍,你以前在新加坡做什麼工作的?";
??可是,蘇少龍的表情看上去更無奈了,他輕輕嘆息一聲,回答道:";我之前在新加坡一直都是開心理諮詢診所的,可是前一段時間,我的大哥忽然得了腎病要長期接受治療,無奈之下,我只得放棄自己的理想,";說到這兒,他笑了一下,笑得有點勉強,我詫異不已,原以爲蘇少龍來中國的目的是";監視";高亮,想不到背後竟然是這麼一回事。我幾乎在心裡笑了出來,照此情形,嚴俊和沈輝有點杞人憂天了,蘇少龍是個半路出家的外行人,他有什麼能力可以對高亮進行監視呢?!一想到這一點,我放下了心頭大石,心想:看來高亮的處境還不是太壞。
??這一天註定是要發生一點意外之事。
??海岸新城的工地現場位於本城的南端,總佔地6000多畝,從航拍圖看,整塊地呈蝴蝶形狀,東西長,南北稍微窄一些,西北面是綠油油的防護林帶,北面是連綿起伏的坡地,而東南面地勢平坦,一直延伸至出海口。
??我們到達工地的西北角,這裡是第一期工程的施工指揮中心,下了汽車,就看見高亮和嚴俊的汽車都停在路邊,不用說,他們已經到了。我撐着雨傘,舉頭一看,只見雨中的山林霧氣裊繞,好像被薄薄的輕紗籠罩着,在山崗的腳下,隱隱約約地看見一排蒼藍色的工棚,氣氛有點兒蕭殺,讓人有種前路茫茫的感覺!
??蘇少龍一隻手撐着雨傘,一隻手扶着我,順着崎嶇溼滑的小路向工棚走去,還能看見好多大小不一的腳印,蘇少龍指着那幾行新鮮的腳印,對我說道:";看來,我妹妹今天穿了高跟鞋!";我愣了一下,隨即低着頭,認真地看一看那些腳印,果然發現其中一些腳印只有前跟,沒有後跟,想必是蘇玉寶愛護自己的高跟鞋,所以踮着腳,翹起腳尖走泥路,我暗自稱奇,不得不佩服蘇少龍的明察秋毫和滴水不漏!
??走了幾百米,繞過一個淺丘,就看見幾部挖土機正在工作,發出轟隆隆的聲音,挖土機的周圍,還有十幾把色彩斑斕的雨傘在雨中移動,走近一些,瞧見其中一把淺綠雨傘下果然站着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士,她的雨傘旁邊是一把藍色雨傘,藍色雨傘下露出黑色西褲,黑色皮鞋,不用猜,這兩把雨傘下的人一定是蘇玉寶和高亮。
??蘇少龍向人羣叫了一聲";妹妹";,瞬即,大家的視線向我這邊集中,蘇玉寶轉過身,看見我和蘇少龍站在一把雨傘下,立刻露出驚訝而開心的笑容,我看了一眼蘇玉寶,又看了一眼高亮,在藍色雨傘的映襯下,他的五官俊朗而憂鬱,眉頭深鎖,眸子裡好像放射着愛恨交織的光芒,這樣的高亮既迷人,又嚇人!此時此刻,我和高亮四目對望,火花四射,我的視線漸漸地散亂了,甚至產生一種幻覺,我以爲自己和他緊緊地擁抱着,時間就此凝固了。
??過了不久,我的白日夢被蘇玉寶碾碎了,她忽然對蘇少龍問道:";哥哥,你怎麼和小諾一起來的?";蘇少龍揚起嘴角一笑,然後,用得意的語調回答了蘇玉寶的問題,蘇玉寶聽了哥哥的話,拽着我的手肘,親熱地閒聊起來。不知何故,一看見蘇玉寶,我就會莫名其妙的感到自卑,感到世界不公平,於是忍不住在心裡臭罵蘇玉寶:TMD,現在是工作時間,我來這裡工作,而你卻像是來旅遊一樣,還穿着高跟鞋,還敢跟我聊天,你真是TMD的不知所謂!
??我情緒低落,頭腦昏沉,冷淡地敷衍蘇玉寶幾句,便將目光轉到別的地方。蘇玉寶討了個沒趣,就撐着雨傘,回到她的";如意郎君";身邊。看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輕輕地罵了一句:";無聊死了!";不料,我的話被蘇少龍聽到了,他一臉奇怪地問我:";小諾,你在說誰無聊呢?";
??我受了刺激,不自覺地把氣撒在蘇少龍的頭上,又白了他一眼,說道:";關你什麼事!";說完,我就離開了他的雨傘,自顧自跑到工棚那兒,找負責岩土工程(地基)的包工頭敘舊。
??包工頭名叫袁懷舟,是個北京人,性格直爽豪邁,又帶一點儒商的氣質,不說真的不知道他是個從事挖孔打樁的包工頭。順帶提一提,袁懷舟是韓晨的同鄉兼老朋友。自從韓晨當了";八府巡按";後,他就把這個項目的岩土工程部分交給了袁懷舟,因此,袁每次看見我,都眉開眼笑,彷彿看見老朋友似的。我和袁懷舟寒暄了幾句,就坐在工棚外的巨大太陽傘下,一邊泡功夫茶,一邊侃大山,話題總離不開韓晨,我看得出,袁懷舟對韓晨是感激不盡的。
??正聊得起勁,忽然,從挖土機那兒跑來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他跑到袁懷舟的跟前停了下來,然後,氣喘吁吁地報告道:";老闆,我們在山崗腳下挖到一副白骨!頭骨上還有長長的頭髮,應該是個女人,我估計她已經死了兩三年。";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着,那神情好像被他挖到千年大寶藏似的。
??袁懷舟聽了,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他氣定神閒地喝了一口茶,說道:";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我們幹這行的,經常會看到這些玩意的,百無禁忌!百無禁忌!你馬上去報警備個案吧!";說着,他用詢問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馬上點一點頭,同意他的處理方法。
??小夥子搖一搖頭,修正自己的話說道:";老闆,你誤會了,我是想說,剛纔有個女的見到那堆死人白骨就當場嚇暈了!";
??袁懷舟一聽,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然後,側着臉看着我,問道:";小諾,除了你之外,這裡還有其他女人嗎?";
??我也感到奇怪,整個施工指揮中心除了我之外,好像沒有其他女性,轉念一想,忽地想起來,今天蘇玉寶和蘇少龍來了工地參觀,想必,那個被骷髏骨嚇暈的女人一定是蘇玉寶。我放下了茶杯,懷着幸災樂禍的心情,朝着挖土機的方向奔去,隔不遠,我看見高亮打橫抱着蘇玉寶的身軀,飛快地往他的汽車跑去,蘇玉寶躺在高亮的懷裡,雙手低垂,看情形,她還在昏迷之中。
??高亮一往無前地奔跑着,我與他擦肩而過,他似乎看不見我,一瞬間,我看見他的臉上佈滿了擔憂和焦慮,我突然意識到,在高亮和蘇玉寶之間,即使沒有愛情,也有感情,看來,高亮對蘇玉寶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
??這個發現使我悵然若失,而且心理不平衡,我呆呆地看着高亮的背影,心底裡泛起了最陰暗,最無恥的念頭。忽然,我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轉過頭去一看,原來是蘇少龍,他用迫切的語調,對我問道:";小諾,我們要馬上送玉寶到醫院,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心裡越發的焦躁,覺得蘇氏兄妹小題大做,於是,昂着頭,對蘇少龍譏諷道:";你妹妹真是個寶貝,不就是看見一副骷髏骨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剛說完,就看見蘇少龍的臉上浮現起驚訝的神色,片刻,他忽然捏緊我的手腕,說道:";小諾,我的妹妹從小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如果搶救不及時,後果可大可小的!";聽了這句話,我的嘴巴差點兒掉到地上了,一時間,兩條腿好像失去了知覺,愣愣地站在原地。蘇少龍立刻拉着我的手,朝着汽車的方向跑去,這時候,高亮的車子已經絕塵而去,蘇少龍連忙吩咐司機從後面追上去。